老神君按耐住胸中怒气:“如果众仙家都像你这么想,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你要记住神明理应自律,要做到无私无妄,这样三界才能一派清明,天下太平。”丹溟擦着泪点头称是。
百年时间一晃而过,种子已经从嫩芽长成了一株亭亭玉立的绿苗。丹溟依旧每日每日的研习仙法,日子开始变得沉闷无聊起来。
有一日实在忍受不了在宫中胡闹一番顺带砸了那颗培育多年的幼苗。老神君赶到时,宫中已是一片狼藉。此时的丹溟已是俊俏挺拔的少年模样,正是年少气盛之时,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傲气。宫里的宫奴吓得跪了一地,丹溟站在一角面色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老神君走过去,摸着丹溟的额头道:“怎么了?”
丹溟看到父王来了,冲他大喊道:“分明就是颗草,怎么可能会开花!”
老神君这回反而没有生气,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恨吗?难过吗?你却不知道它们也会痛会哭泣。”说着捡起地上的那株小草放到丹溟面前,“世间有多少悲切之事,看透了它们,就会变得无嗔无悲而强大起来。”
丹溟接过老神君手中的小草,叶上还留有露水,滴滴晶莹剔透:“它们真的也有生命?”
老神君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呵呵,万物皆有灵,所以我们要对世间万物心存怜悯。这是一株灯芯草。”说着不管丹溟听没听明白就飘然而去。
之后多年丹溟悉心照料这株灯芯草,每天蹲在地上对着小草自言自语催它快快长大,老神君见了心想显然这个儿子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无奈地摇摇头,也不急着解释纠正,慢慢地总有一天他会自己明白的。
又过百年之后当丹溟看到灯芯草中央长出嫩黄色的花蕊时,老神君对他说:“心存大爱便无所不能。” 这是他最后要交给儿子的道理。丹溟听着,孤傲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情绪。
丹溟正式执掌苍枢宫,成为新的玄武神君,玉帝赐号执明。此时的他早已习惯了周围的一切,看穿了世事变迁,成为了不辨悲喜无欲无求的神明;而那株草被他遗弃在角落不再去看,很快灯芯草积了尘发了黄,后来被个宫奴拿去做了宫中长明灯的灯芯。
千年以后,当丹溟看着有了灵识化成人形站在自己面前的司翊,才知道自己还存有最初的那份感觉,只是那时老神君早已仙游而去不知所踪,心头的这份喜悦已是无人可说。
第八章(上)
距千灯县东南隅不远处有一座驿城,传说前朝某位王爷在此设了个驿站,后来这里渐渐兴旺起来,各方官员商客在此歇脚休整,沿途开了不少铺子茶楼客栈,一些流民也选择留在此地营生,时间久了形成了集市,驿城这名字也渐渐传开来。
楚溟一行人到了驿城,准备先找个地方稍作歇息再开始张罗正事。他们进入一家客栈,待楚溟与李垣择位落座,随行的四位弟子才顺势就坐于旁边一桌吩咐店小二倒茶上菜。
李垣终于按耐不住道:“我说,你究竟到驿城来做什么?”
楚溟看了他一眼笑笑:“呵,只是中元将近,带几个人来这里诵经超度罢了。”
“在千灯不就行了吗,非要跑这来?”李垣热得直摇扇子。
楚溟压低声音道:“因为这里阴气重啊。”
尽管天气炎热,听了这话李垣脸上表情一僵后背冷汗直冒,可是为了面子李垣故作轻松地翘起鼻子装模作样地四处嗅嗅:“阴气?小爷我怎么没闻到啊,哈哈哈……”突然“砰”的一声,只见一只茶壶重重地置于桌上,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李垣不爽地抬起头刚要开口就看见板着脸站在面前一身水绿的宋仙洲,忙起身改口道:“仙洲,你怎么在这里?”口气亲切和善。
宋仙洲看了他一眼,抛下句“茶!”就转身离去。
留下李垣站在那里不免有些尴尬,讪讪地笑着坐下,抓起茶壶问道:“见到那小子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你来这里该不就是为了他吧?终于想通把他接回去啦,我就说嘛你还是在乎那小子的……”楚溟不回答,李垣感到气氛冷了下来。
旁边一桌的弟子都是同门师兄弟,除了苦练道法外平时师傅管教并不严,一坐下来就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平日里都在玄冥阁苦修难得出趟门,遇到人多的地方自然要炫耀一番,不枉自己是楚家弟子。话题自然而然的扯到相国夫人那桩案子上去,他们说的是有声有色把楚溟夸的是法力通天,别桌的不少客官都翘起耳朵细听啧啧称奇。
突然楚溟感觉到背后有一器物朝自己飞来,忙侧身轻松避开,李垣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面前一根已没入桌子三分的竹筷。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帐台边的宋仙洲,一脸怒意地站在那里。
一旁的弟子看到有人对师傅如此无理,站起身看向宋仙洲,表情很不友善。倒是楚溟毫不在意,整整衣服道:“没什么。”掌柜见了忙上来打圆场,一边对客官低头哈腰一边吩咐宋仙洲招呼别着的客官。
见宋仙洲很听话地走开了,李垣拍拍胸口,端起茶碗凑到嘴边含含糊糊地说道:“看来他还很讨厌你。”楚溟朝他看了一眼,李垣乖乖闭上嘴。
用膳完毕,一行人准备去客房。掌柜怕再生事端打算亲自将人领去,无奈客人多人手少实在招呼不过来,最后无奈还是吩咐宋仙洲带路。
几个弟子早早用膳完毕回了房,楚溟三人一行气氛难免有些尴尬。李垣借口自己尿遁,凑着楚溟的耳朵要他把握机会,就趁机回避了;剩下楚宋两人,宋仙洲本来就对先前的事心存芥蒂,楚溟又不是多话之人,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客房门前,宋仙洲干巴巴的来了句:“这里!”楚溟泰然自若地回一句多谢,两人就此分别。
进房不久,李垣抱着一床被褥进来了,嬉皮笑脸道:“那个,楚溟今晚能不能和你挤一挤?”
“怎么?”此时楚溟正将符咒贴于客房东南西北四角,“阎王七月十五大开鬼门,放群游魂野鬼来享受供祭,如果不小心亲眼目睹了这些东西就会遭受诅咒无缘无故地丧命。怕了?”
李垣心虚道:“怎、怎么可能,小爷我见多了。不过有你在安心点啊哈哈哈。”
“是你自己硬要跟来的,”楚溟走到窗边将花窗推开了一条缝往外看去,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自己张了这么大个结界也浪费嘛,”李垣想起去年借由楚溟的灵力看到的恐怖情景,厚着脸皮道,“大不了小爷我睡地板还不成嘛。”说着铺开被褥打起地铺来,楚溟看着表示毫无异议。
夜晚来临,人们以锡箔折锭,沿路焚香烧纸,拜祭已故亲眷的亡灵;这时候会出现许多带着狰狞面孔的妖怪,像是庙会般浩浩荡荡地走在大路上,而通常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李垣早早睡下,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正当呼呼大睡之际,忽感一阵头晕目眩睁开眼睛看见房子正在剧烈晃动,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吃惊地问道:“怎么回事?”
转头看见楚溟已经起身收拾行头:“每年总有些无人奉祀的孤魂野鬼不老实,”说着抓起床头的玄冥剑吩咐一句“待在这里”就冲出门去。
门外是个天井,一打开门就看到举剑厮杀的宋仙洲,看样子打斗已有一阵了。楚溟拔出剑冲了上去,周围全是奇形怪状的妖怪,各个面目狰狞。
掌柜听到有怪声拿着菜刀跟着跑了出来,看到满院一片狼藉似被什么东西袭击过吓得腿软跌坐在地,楚溟提醒道:“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
可是已经来不及,此时掌柜的瞳孔变得鲜红,似被妖怪上了身般抓起手边的菜刀对着楚溟砍了过去。
楚溟本要对付这些妖怪就已经很吃力,还要躲避掌柜的攻击,又要顾及一旁的宋仙洲,稍一闪神被只百足怪咬了一口,鲜血直流。
楚溟察觉到妖怪闻到了血腥味越发兴奋起来,一拳将掌柜打晕在地,捂着肩冲宋仙洲大喊道:“先引开这些妖怪再说,它们要发狂了!”
宋仙洲明白自己灵力有限,不甘心地收起剑,走了几步又停下看了眼受伤的楚溟,极不情愿地跑回来扶着楚溟向外跑了出去。
第八章(下)
两人尽量往人烟稀少处跑去,妖怪自然冲着血腥味一路跟着过去,所过之处杂乱一片。
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山路难辨,对于宋仙洲这个初来乍到的更是跑得云里雾里,楚溟捂着左肩的伤口道:“我记得不远处有座后山,我们到后山的山洞去躲一躲。”说着,两人调转方向向后山方向奔去。
宋仙洲举剑劈开洞口的藤蔓枝条,扶着楚溟穿了进去。楚溟在洞口贴上道符,张起结界以免妖怪寻着气味追来以此暂时抵挡妖怪攻击。
两人这才坐下长嘘一口气,楚溟脱下沾血的外袍说道:“每年中元节总有些恶鬼趁机爬出地府,无恶不作祸害人间。世人只知道这里是座驿城却不知前朝最早的时候这里原本就是义庄。”楚溟轻轻地撕开里衣,看到左肩的伤口已经发黑,黑色血块高高鼓起,用剑轻轻一划黑血夹杂着浓烈的腥臭味喷洒而出,楚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手臂微微发麻怕是被只千年百足怪咬了。
宋仙洲看了忙站起身后退了几步,楚溟起初以为因为伤口散发出的疟邪之气令他感到不适,不想还没开口宋仙洲就捂鼻跑了出去。
手臂渐渐失去知觉,楚溟封住穴道以免毒气蔓延至全身,躺在冰冷的地上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就会这么死在这里,周围寂寥一片洞里寒气越发逼人,胡思乱想间听得声响,支起半身看到宋仙洲满脸血污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圆滚滚的东西。到了自己面前,往地上一扔,走到另一边坐了下来。
“这是……”楚溟还没问出口就看到那东西还黏糊糊的在地上滑动,腥味冲鼻;看似活物却没有攻击性看似妖怪却已没妖气,用剑柄一挑翻了过来才明白原来这是山蜘蛛的眼珠。
山蜘蛛的眼珠对止血解毒有奇效,今夜百鬼出动喜欢群居的山蜘蛛自然不例外,只是要找到并抓住这东西恐怕要费大工夫。楚溟提剑将眼珠剁碎涂在伤口上,剩下的尽数焚烧以祛除洞中的邪气。
之后两人各自闭目养神,不一会儿手便逐渐恢复知觉传来隐隐痛感,楚溟不适地睁开眼看到对面的宋仙洲正瞪着自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冲对方笑着道:“多谢。”知道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楚溟也不介意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继续说道:“这个结界撑不了多时,不久我们就会被发现。黎明过后我应该可以恢复的差不多,到时我们再冲出去。”宋仙洲仍然不回话,楚溟等了会才开口问道:“仙洲,你要找的那个人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吗?”
宋仙洲沉默了一会儿不情愿地回道:“不知道!”
楚溟一愣:“是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的还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宋仙洲不耐烦的地回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失望在楚溟眼中一闪而过:“是吗?”不再问下去。两人不再言语,等待漫长的黎明。
天渐渐亮了起来,妖怪的噪杂声也渐渐清晰了。两人站起身,楚溟站到宋仙洲面前抬手拦住他:“你在里面待着,我出去就可以了。”
宋仙洲不管不顾地推开:“不要。”
楚溟猛地拉住宋仙洲的手臂凑到他的耳畔轻轻念了个诀,宋仙洲就浑身无力地摊倒在楚溟怀里,楚溟将他扶到一边坐下,收起结界提着剑走出了山洞。闻到人类的气味洞外的妖怪有如饿鬼般扑了过来,迎接最后的疯狂。
宋仙洲浑身无力地靠坐在石头边,看着楚溟模糊的背影感觉这个场景仿佛似曾相识。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记忆中的自己正趴在地上对着前方的背影奋力大喊着什么,声嘶力竭。
前方的人影步履蹒跚,缓缓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待终得要看清那人的脸时,刹那间烈焰席卷而来吐出千百条贪馋的火舌,铺天盖地火光冲天。
感到一双冰冷的手抚摸脸庞,宋仙洲的意识这才恢复些许清明,看到楚溟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宋仙洲扭过头道:“那些妖怪?”
“我已用火焚木烧石取其真火,再将符燃之摆阵将那些妖怪驱除了。”楚溟将宋仙洲领出山洞,果不其然洞外妖怪的焦尸遍地,正在慢慢消失。
天刚刚亮李垣早已焦急地站在客栈门口张望,墟市街道上到处都是祭品,冥纸、锡箔、香灰一地,人们早早出门清扫。
看到街角两人一前一后回来了,李垣忙迎上去:“怎么样了,你们没事吧?”
宋仙洲径直走进了客栈,楚溟拍拍李垣肩膀道:“一场恶战。”说完跟着宋仙洲进屋。
一进屋里就看见离门口不远处有一妇人正伏在一男子身旁哭泣,那男子正是先前被妖怪附身的掌柜,一把菜刀插在胸口,看样子已死多时。
宋仙洲走到妇人身旁声若蚊蝇地喊了声:“大娘。”妇人哭得天昏地暗哪里还听得见。
李垣走到楚溟身后说道:“那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今早刚起就发现掌柜死在这了,伙计们看这事蹊跷已经报了官,现在正在等着。”
楚溟听了上前查看,那妇人正伏地大哭,趴在掌柜身上的手有些颤抖。楚溟问道:“掌柜夫人,昨晚掌柜一直在你身边吗?”
老板娘呜呜咽咽地擦着眼泪道:“你、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当然是在一起了,亥时不到就睡下了。”
“哦?”楚溟目光一闪,“那就怪了,昨晚我和这位小兄弟分明在院子里看到掌柜了,是吧?”
宋仙洲乖乖地答道:“嗯。”楚溟笑笑摸了摸他的额头,宋仙洲不悦地退后几步。
“那,那一定是起夜去茅房了。”老板娘吞吞吐吐道。
楚溟走到尸体边上:“掌柜夫人,你就是在这个位置发现掌柜的吗?”
老板娘低声道:“是。”
“那就更奇怪了,”老板娘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他,“茅房明明就在后院,为何他要跑前厅来?”
“我,我怎么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许、也许嫌时间还早上街逛逛。”老板娘说道。
“逛逛?”楚溟冷笑道,“老板娘不知道昨天是中元节吗,根据掌柜的死状来看他死时应该是子时,此时阴气最重,试问谁会去街上闲逛?”
“我、我……”老板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楚溟抬了抬头:“还有什么要说的请去衙门说吧。”老板娘转头看到官府的人已经来了。
宋仙洲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看着官兵将老板娘押走,楚溟正在吩咐弟子们帮助百姓修复被妖怪破坏的房屋,转头看到宋仙洲孑然一身的背影,有些心疼,于是把李垣叫了过来。
不等楚溟开口李垣就说道:“原来那掌柜怀疑自家娘子行为不轨经常对她是又打又骂的,老板娘早就受不了他的虐待,那天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跟着掌柜出来就起了杀心将其杀害,冥冥之中似有天意着实可叹啊可叹。听说掌柜昨晚似对你举刀相向,会不会怀疑你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楚溟打断李垣瞪了他一眼,对于李垣的话是全然不在意,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句。
宋仙洲看着自己手里的几锭碎银子,那是店里伙计刚刚给他用来打发他走的,好不容易找到个栖息之所又要离开,宋仙洲看着前方,有点茫然。
“我说,”李垣搭上宋仙洲的肩膀,轻浮地说道:“仙洲,不如跟了我吧。”宋仙洲看了他一眼,甩开手准备离开。李垣忙拦住:“慢慢慢,我还没说完呢。仙洲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