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被唤作“楚溟”的男子愉悦的笑出声来,伸手抚上宋仙洲的脸庞,轻轻摩挲。
宋仙洲有些恍惚,突然又拍开“楚溟”的手喊道:“不对!”扭头走到余老头面前,看着满地血污有些不知所措。
“楚溟”跟在身后,冷漠的声音传来:“死了吧。”
宋仙洲怒目圆睁回过头迎上对方毫无表情的面孔。忿然转过头脱下染血的外袍,轻轻把余老头包裹于其中。
第六章(下)
余婆早已焦急地站在门口等待,看到宋仙洲归来赶忙拄着拐杖走到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瞧见了宋仙洲背上背着的那个鲜血淋漓的包裹,余婆立刻明白了大概,话还没问出口就跌坐在地。宋仙洲连忙跑上前扶起。
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床头站着的少年满脸惊慌不知所措,看到自己醒来忙凑了上来。宋仙洲趴在床头轻轻问道:“没事?”声音有些颤抖。
余婆声音平静开口却没提起余老头的死:“此前老拙为你算过一卦,卦上说你是为还债而来,老拙看你还保有一颗至真至纯的赤子之心,实在不忍看你此生命途多舛几经波折,可惜天命难为,孩子,做人还是要善待自己啊。”
宋仙洲看着余婆握着自己的手,一脸懵懂。
“好了,”余婆轻拍宋仙洲的手背道,“老拙也累了,天色已晚,你快些回去吧,路上小心啊。”也不管先前的话宋仙洲明不明白,说完就阖上了眼睛。
宋仙洲站起身又不放心地站了会儿,走到门口又不舍得地转头看了眼,这才转身跨出门槛。
脚步声渐远,屋里一片寂静,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余婆突然睁开了眼,对着空荡的屋子说道:“不知阁下何人,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声音婉转有力不再如刚刚那般孱弱。
“楚溟”撩开竹帘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拱手道:“在下有件事颇有疑惑,想向老人家请教请教。”
余婆起身坐在床头:“请说。”
“楚溟”直截了当:“那仲夫人是你杀的吧。”看余婆不言语,“楚溟”又道:“楚某询问过仲夫人的贴身丫鬟,她说仲夫人芳华已逝府里近日又纳了小妾恐地位不保,才开始服用紫河车的。而告诉仲夫人食用紫河车可保朱颜的,据那丫鬟所说是一位算命婆婆。是你吧?”余婆依旧沉默不语,“楚溟”也不在意继续道:“其实老人家才是想要保住容颜的那个,你以仲夫人为容器做药引再食其器官是要保住身上的那张人皮吧。”说着抬头看向余婆。
余婆不回答他的话,而是抬手往眉心处猛击一掌,瞬间全身皮肉收缩,又举起左手抽出束发的木簪,一头长发倾泻而下。
现在站在楚溟面前的那个人,不再是垂暮之年的老妇,俨然是个艳冶柔媚的女子,先前花白的头发变得乌黑及地,苍老的容颜业已回复容光,丰姿冶丽,檀唇含笑,眉间却带着寒意。女子站起身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果然,”“楚溟”冷笑道,“凡人一旦入了魔道,必将万劫不复。为保肉身不被阴魔吞噬不断食人扒皮,不老不死不过是妄念罢了,这张人皮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吧。”
女子听了不自然地握住早已溃烂的左臂,面色冷若冰霜:“我的事不需要你一介凡人来评头论足。倒是关心一下自己的事吧,门外那位小公子可是站着很久了。”
“楚溟”抬手弹开竹帘,看到站在门口的宋仙洲,一脸难过受伤的模样。“楚溟”始料未及已经离开的宋仙洲会折回来,只是面上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
女子趁机挥舞水袖,绸带从袖中抽出如尖刀般直指“楚溟”,“楚溟”见躲闪不及本想硬挡下来,不想宋仙洲此时已经冲了上来生生为自己挡下一记,立马轻哼一声滚倒在地,“楚溟”甩手张起结界,看到左肩鲜血直流晕倒在自己脚旁的宋仙洲,伸手探了探宋仙洲鼻间的气息弯腰把他抱到一旁的竹椅上,站起身看向女子,恶战一触即发。
女子将手中的绸带朝“楚溟”直甩过去缠绕住他的脖子,左手中的木簪变成利剑直刺其心门。利剑没入“楚溟”心口三分,女子抬起头却瞧见到一张不动声色的脸,“楚溟”整个人瞬间在自己面前慢慢消失贻尽,化为一道符。
原来面前的“楚溟”不过是一个存有念力的幻影,女子心知中计还没来得及后退,符咒就朝她额头飞去,顿时周围漆黑一片。符咒又分出数道将女子缠绕于其中。女子顿时滚倒在地,任凭法力把屋里震得一片狼藉,却再也动弹不得。掉落在地上的利剑似有生命般悬在了半空,楚溟悠远的声音响起:“束手就擒吧。”长剑飞起,下落。
这边厢,楚溟盘腿坐在画满咒诀的丹房倏地睁开了眼,匆忙起身吩咐阁中弟子们稍作收拾,一行人朝后山赶去。
宋仙洲醒来的时候,早已收拾干净躺在了卧房。宋仙洲睁开眼看着已被包扎处理妥当的左肩伤口,微微地动了动手臂,就吃痛得皱紧了眉。
“醒了?你的手臂还要休养些时日,”站在床头的楚溟转身端起放于桌上的药碗,“起来喝药吧。”
宋仙洲艰难地爬起身,还没接过药碗,就问道:“余婆婆呢?”
楚溟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这个少年还同以前一般善良慈悲,楚溟将手中的药碗放于床头的矮几上,低声说:“死了。”
宋仙洲不敢相信地向后靠去,略带哭腔:“不可能!”
楚溟抬手抚摸着宋仙洲的额头道:“她是妖。”
“不是!”宋仙洲竭力反驳。
“凡人入了魔道就是妖、是魔。” 楚溟平静地说道。
“不是!”宋仙洲直视楚溟,渐渐动了气,怒目圆睁。
楚溟放下手,站起身:“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她杀人的事实。”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布袋放于宋仙洲手中,“这是她留给你的。”说完转身出门。
宋仙洲靠在床头,累得无力反驳,一阵气苦地闭上了眼,良久才睁开,打开手中的布袋里面有一张纸条,展开看到上面写有一行字:“距千灯县七里远有座驿城,七月十五那天或许会有你要找的人的线索。”
“楚溟,楚溟——” 李垣来玄冥阁的时候,楚溟正在院中的池边喂鱼。李垣气喘吁吁地跑到楚溟跟前:“仙洲、宋仙洲他怎么不在房里?”
“走了。”楚溟抬手将鱼食投入池中,惊起阵阵涟漪。
李垣很是吃惊:“走了?怎么会?”
“呵,”楚溟依旧悠闲地喂着鱼,“走了就是走了,难道我要绑住他不成。“
“我以为你会留住那小子的。” 李垣穷追不舍。
楚溟放下手,目光变得悠远:“我们本就无任何瓜葛,况且他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可你明明很在意那小子吧。”沉默了一会继续道,“还是因为那件事,但你并没有……”李垣已经知道了仲夫人之死的来龙去脉。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随他去吧。”楚溟打断道,说完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抛入河中,留下满池嬉闹欢腾的鲤鱼和一脸不甘的李垣,转身甩袖离去。
第七章
三年前.七月初七
千灯县东南隅城门外,有座单孔拱桥,名约涅渡桥。因为两坡各设五十步石阶,故又称百步桥。
风平浪静的午后,沿河岸边涅渡桥上都站满了人,人们早早地来到城门外,县城里外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每年七月七千灯县都有花船巡游的习俗。看着前方满载各色鲜花的划船缓缓驶来,人群沸腾起来。船头的歌女向沿河两岸抛撒花枝,引得沿岸众人一阵哄抢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站在桥上的人们看着花船从桥洞鱼贯而入兴奋地欢呼,突然间人群中传来一位中年男子的呼喊声,桥上众人纷纷朝他看去,只见男子挥舞着手臂胡乱奔走,嘴里喊着:“走开走开!”众人唯恐被其推入河中纷纷四散开来,不想那男子倏地爬上石栏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众人惊呼着走上前一看究竟,桥下河水极深,只见那男子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就沈了下去不见踪影。游船上的樵夫见了忙将手中的篙没入水中打捞,岸上的人叫喊的叫喊报官的报官,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打捞到一样东西,是一具被水草缠绕着的肿胀尸体。
又是一年七月七,原本每年重七节的花船巡游已被三年一次的祭河神取代,由外乡请来的巫师作法向河神献食,以祈求千灯县家家户户风调雨顺平安喜乐。
李垣的爹李知县刚上任不久,李垣来到千灯县才不到一年;楚溟又是常年在外游历,半年前才回到家乡。于是对于祭河神毫无概念的两人相约结伴前来。
三年前自从发生那件事后,除非遇急事,平日里从涅渡桥上经过的人迹稀少,如要进城出城众人反而选择摆渡而过。
两人来到桥边只见沿河两岸涅渡桥头都站着不少人,唯独桥上空无一人。楚溟倒也不是很在意,两人从河岸边经过,看着河中漾漾的柔波径直朝桥上走去。
李垣看着河面缓步跟上,越往上走却越是心惊;从桥上向下看去发现原来恬静的河面,不知何时波澜起伏水流湍急,脚下的河水仿佛暗藏汹涌看久了似会把人吸进去般,吓得人双腿发软索性跌坐在台阶上,再也不肯向前一步。
而前头的楚溟却未发现异样似的依旧向上走去,到了桥顶才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此时已有几艘小船驶过桥洞,船头的巫师将粢盛果品投入河中,其次是牛羊豕三牲。沉寂已久的水岸热闹起来,这时人群中不知谁高呼了一声“看!主船来了!”之前,原本散布在路两边的人群也立刻向河岸聚拢过来。
楚溟向前方望去,只见前方那只被称作做主船的雕花大船朝自己缓缓驶来。
船首跪着两个约摸十一二岁模样的童男童女,女孩似在呜呜咽咽的哭泣,时不时地抬手抹着脸,左手被身边的男孩紧紧握着;男孩嘴唇紧闭,双手握拳置于膝盖微微有些颤抖,目光却坚定,脸上流露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表情。
主船上两个貌似巫师模样的人从船舱走了出来,在船头举剑群魔乱舞一番,河岸上的百姓站在两边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突然一个巫师上前提手先将女孩扔进河里,正在两岸众人惊呼之际另一个巫师提起男孩朝河里推去。
楚溟见了忙抬腿跨过石栏,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伸手抓住即将落入水中的男孩,复而又起脚朝船头一踢借力倾身将还在水中扑腾的女孩捞起,一个蜻蜓点水就飞到了岸边。
船头的巫师见此情景破口就是朝他大骂,恐他惹怒了河神;河岸上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聚拢,李垣见状赶忙从桥上跑了下来大嚷:“冒犯冒犯。”拉住楚溟连连谢罪。
身旁的楚溟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冷哼一声,巫师这下更是不肯善罢甘休。
楚溟放下手中的两个小孩轻身一跃上了船,巫师见了他有些怯懦地后退几步。
楚溟从腰间拔出剑,抓起案上的酒坛灌了一口尽数喷向剑身,走到船头:“让你们见识见识祭拜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说着掐起道指念咒令将剑插入水中。
平静的湖面片刻激起阵阵涟漪,剑身周围冒出气泡微微震动起来,岸上众人看得有些一头雾水,不多时剑身震动得越来越激烈,只见楚溟有些吃力地双手紧握剑柄将整柄剑身没入水下,似在与水下的某样东西对抗。
楚溟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念诀,蓦地大叫一声将手中剑柄轻轻一挑,一只似鱼非鱼满身腥臭的水怪落在巫师脚边,引得河岸上的百姓阵阵惊!。
水怪浑身长满墨绿色水泡嘴角长有长须,虽然腹部受伤仍在奋力挣扎,吓得巫师纷纷后退逃进了船舱。
楚溟走过去一剑利落地刺于水怪头部,水怪周身冒出一股黑色恶臭的烟雾,终于不再动弹。楚溟转头对船艄的樵夫说道:“水里应该还有东西。”樵夫忙提竿打捞,不多时就从河中打捞上来一副水草缠绕满是污泥的骷髅。
“原来是个落水鬼啊。” 李垣感叹道。此时两岸的百姓都已散去,四周恢复一片沉寂。只留下李垣楚溟两人坐在桥头石阶上。
“嗯,”楚溟解释道,“失足落水的人,死后心有不甘而离不开这片水域成了怨灵,因肉体腐烂只得附身于鱼虾身上,再迷惑人心拉其入水陪葬。”
李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我说楚溟,你本不是多事之人,如果说前两次出手除妖是因为那小子的关系,那么这次又是……”
“呵,没什么。”楚溟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当时站在桥上,看着那个男孩一副难过的模样,想起了那天宋仙洲受伤地看着自己的表情。
李垣倒也不在意,并不打算再问下去。叹了口气,两人都不再开口。
“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了啊。”楚溟漫不经心道。
“啊?嗯。”想到去年中元节鬼门大开百鬼夜行的恐怖情景,李垣有些头皮发麻。
“我要去驿城一趟。”楚溟说着起身提剑离开。
李垣看看天色已晚,周围空无一人,唯恐又有一只落水鬼将自己拖了去,吓得连忙爬起来追了上去。
番外:灯芯花
远古的北方天外仙山之中,镇守北方群山的玄武神君年事已高,准备退位仙游。膝下有一子,玄武神君决定在让位于这个儿子之前先教会他一些事。
这天他将儿子丹溟叫到跟前,将一颗种子放于丹溟小小的掌心中。
眼前的丹溟还是个五六岁大的孩童模样,正是好奇心膨胀的时候,丹溟看着手里的小东西奶声奶气地问道:“父王,这是什么?”
“这是颗种子。”老神君捋着胡须说道。
丹溟将其凑到眼前细看:“种子,可以做什么?”
老神君笑着说:“这颗种子,会开出世上最美丽的花。”
“是什么样的?”丹溟在苍枢宫里见过不少花花草草,对于最美丽的花却毫无想象。
老神君慈爱地看着儿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为父要你将这颗种子种下,浇灌它,培育它,待它开花时你自然就会明白了。”丹溟看着种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丹溟将种子植于太上老君的丹炉练就而成的紫砂器中,用上了蓬莱仙岛上的珍珠蛭砂土,每天用取自昆仑瑶池的水浇灌。从此丹溟每天除了研习心法修行仙术外专心养护起这颗种子来,期盼着它开花的那一天。
直到有一天种子终于长出了嫩芽,丹溟兴奋地将紫砂器捧到父王面前,老神君大笑道:“孩子,这就是喜悦。”
“喜悦?”丹溟眼睛眨巴了两下,一脸懵懂。
老神君颔首道:“九重天上的天君们无悲无喜是因为他们经过千年万年早已看透,我们的时间太过漫长容易变得麻木,为父要你记住此刻的心境。”尽管丹溟听得有些一头雾水,但看着那株嫩绿的翠芽感觉到心情不错,于是浇水浇越发勤奋了。
小孩子做事难免三分钟热度,不久丹溟就有点失去耐心了,临机一动打算用刚学的仙术让嫩芽稍稍长大点,可惜诀还没念完就被老神君发现,劈头盖脸大骂一通。
丹溟觉得很是委屈,啜泣道:“我们明明可以用仙术让种子发芽开花,为什么还要给它浇水慢慢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