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天宫的仙子,犯了天规贬入人间。”老翁似知道楚溟的疑惑说道。
“她可是老人家的妻子?”看着老翁的眼神,楚溟有些入梦,不管是真是假倒想一探究竟。
“是。”老翁坚定地回答,女孩似有感应般在对岸朝老翁挥手,嘴里连连喊着某个人的名字。
楚溟看老翁已是垂暮之年,身材硬朗但毕竟早已满头白发,而听那小女孩的声音还不及豆蔻,怎守得住……
老翁像是知道楚溟所想,倒也不回答,笑了笑说道:“公子要是有空,不妨坐下来听老朽讲个故事。”
楚溟撩开长袍,顺势坐在老翁身旁。老翁所讲的是那飘渺云海缠绕的北方仙山中执明神君的故事。
传说千百年前,执明神君丹溟的苍枢宫中有一盏长明灯,长明灯的灯芯吸取日月之气天地精华,竟然通了灵化成人形,五官四肢皆有,仙气周身聚集。就连九重天上的天庭众仙们看了也啧啧称奇,七嘴八舌讨论着该如何如何,后来想着这毕竟是苍枢宫中的东西,苍枢宫中的东西自然由掌权的执明神君丹溟处置,于是天帝一声令下赐名为司翊,命其于执明神君座下修行。
执明神君丹溟乃四灵神君之一,生性高傲,哪里看得上一株小小得灯芯,平时在苍枢宫除了让司翊负责衣食起居外,对他是不闻不问。司翊虽是灯芯变成,但具灵识,且与众仙相处融洽,苍枢宫的宫奴们都喜欢他。
沧海桑田一晃百年过去,执明神君觉得天宫的日子越发无聊起来,就开始注意起伴在自己身边的司翊,看着那双一片清明的眼睛没来由的心生厌恶之情,恶意的念头油然而生,一切的开端便是源于此刻。执明神君想从那淡然的脸上看到不同的表情,于是封印了司翊的法力,把他送到人间。
那时正值朝代更迭,改朝换代之际,时至战乱民不聊生。司翊来到人间看到这兵荒马乱尸横遍野的景象便动了恻隐之心,妄图摆阵解开封印平息战乱,可是天数岂容擅自更改,逆天而行更是永世不得超生的大罪。
丹溟得知司翊一意孤行启用逆天之术自毁灵识,这才后悔当初自己恶作剧般的念头,险些酿成大祸,于是起了怜悯之心,匆匆将他带回天庭请罪,这才得以保住了司翊的元神。
“老人家这故事楚某好像也曾听过,只不过结局不像这般圆满。”楚溟听老翁讲完,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
“呵呵,”老翁笑笑,“传说就是传说,何必探究这么多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呢。”
楚溟站起身:“老人家说的楚某已经明白。”
“哦?”老翁抬头看向楚溟。
“珍惜眼前人。”目光看向对岸,此时的雾气越来越浓,女孩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只偶尔能听到清脆的喊声。
“呵呵呵……”身后老翁但笑不语。
“要是……”楚溟看着虚无的远处发出的声音飘渺而不真切,“要是那个人本就不属于这里呢?”
“真到了那时,”老翁提起鱼竿,鱼钩上钓着一条漂亮的锦鲤鱼,“强求未必是好事,放手吧。”
楚溟看着老翁把那条锦鲤鱼取下来又扔井了河里,拱手作揖道:“老人家楚溟晓得了,多谢。”说完抬起头,雾气袭来周围混沌一片,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身体逐渐恢复意识,楚溟睁开眼看到自己还躺在书房里,此时已近黄昏,矮几上的茶也凉了。楚溟起身感觉身体反倒比睡着前更累,扶着微疼的额头,思索着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当看到书桌上几株有些枯蔫的芙蕖花,隐隐有了些猜测。
抬脚欲上前几步眼角余光憋见桌脚旁有个小玩意。楚溟弯腰捡起,是用一根红线系着的宝葫芦,样子古朴质地光滑,上有一排米粒般的小字。还没看清葫芦上的字,宋仙洲的声音响起:“我的!”说着就伸手去拿。
楚溟巧妙地避开,抬手举起葫芦:“还你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这个是谁给你的?”
“廉贞!”宋仙洲突然说出这么一个名字,楚溟闻所未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凝神一想就记起是谁了,不正是自己梦中那个小女孩嘴里叫喊着的名字吗。
早年自己游历在外,也曾听得世间一些奇闻轶事,有传说天宫的芙蕖仙子与廉贞星君曾互生情愫,不想私情败露上奏天听,天帝勃然大怒,将其两个脱去仙骨贬入凡间,一个往南一个向北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山林野史也好,无稽之谈也罢,楚溟想起梦中老翁看着女孩的眼神,瀚海桑田白云苍狗百年轮回转瞬即逝,单凭着这一己信念坚持下去,千年万年,不知何时灰飞烟灭。
心口似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却又在霎那间转瞬即逝,楚溟不知何来由地叹了口气对宋仙洲说道:“天色已晚,随我去用膳吧。”随手把宝葫芦置于宋仙洲手中,抬腿走出门去。
第五章
“楚溟,楚溟等等我——”清早楚溟刚刚出门,一听到这聒噪的声音,不自觉地头痛起来。
命人停下轿子,撩起轿帘就看到迎面跑来的李垣。
李垣一路疾跑到楚溟面前叫嚷:“看到这顶青灰小轿我就猜出是你,怎么不见那小子?”李垣不时地向轿子里张望。
楚溟随口说道:“很早就出去了。”
李垣略有些失望,上次一记之仇未报:“哦……你这是,出去办事?”
“嗯,仲夫人病了,府里派人来请我去看看。”楚溟回道。
一听这个李垣便来了兴趣:“哦?可是那仲府仲相国,我听说是年纪大了才辞官返乡的,还听说近来仲相国纳了个小妾后,那位仲夫人就食欲恹恹整日躲在房里不肯出来见人,莫不是病了吧。楚溟我还真不知道你除了降妖还会治病?”
看楚溟一脸的高深莫测:“呵,这千灯县的大事小事还有哪一样是李大公子不知道的。”李垣见了兴致更浓挤上了轿,楚溟一脸不悦:“这本是单人小轿,我一人坐还嫌不够宽敞,你上来干什么?!”
李垣厚脸皮惯了,也不在意:“往边上去点,我跟你同去,看看究竟是如何捉妖的。大不了改明儿爷送你个大的。”说完反客为主转头对轿夫说道:“走吧。”弄得一旁的楚溟很是无语。
两人到了仲府,遣退了轿夫,与仲相国客套寒暄了几句便由下人领去相国夫人卧房。
房中尽管点了香熏,仍然遮不住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李垣不适地掩住鼻,楚溟倒毫不在意跨步走了进去。内里设了一个薄纱帐,仲夫人就躺在纱帐后面的雕花床上。
“可是楚天师来了?”帐中传来仲夫人虚弱无力的声音。说着命人将纱帐撩开一角,手从缝隙处伸出搁在矮几的脉枕上。
楚溟拱手作揖后便上前为其诊脉,随后径自走到外间早已准备好笔墨的书案边,寥寥几笔开下药方,又从怀中取出道符,画时念咒,振振有词,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期间无人言语,就连平时话多的李垣也候在一旁不上前打扰。
写完后交由一旁的贴身丫鬟,并吩咐道:“这副药一日一贴给相国夫人服用,再者你且将这些符咒用桃木板钉于屋内房梁各处即可。还有,” 一旁丫鬟连连应声,楚溟顿了顿说道,“有些东西还是不用为妙。”丫鬟听了神情巨变。楚溟当做没看见,躬身向帐内的仲夫人请辞便同李垣一起退了出去。
两人一路无话,出了仲府刚到了大街上李垣就忍不住问道:“这就算完了?妖呢,我怎么没看到?”
“呵,哪来那么多妖。”楚溟笑笑不多做解释,“不过是被些个怨灵缠绕罢了?”李垣听了忙拍掸肩膀以免自己也被缠上。
楚溟不以为然,抬头看见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背影,举步上前拉出那人的手臂。
宋仙洲回过头,面上微微有些吃惊:“咦?”
楚溟眸中含笑道:“可是打算回去?”
宋仙洲点了点头:“嗯!”
“正好,我与你一道回去。”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楚溟当即向李垣告辞,两人很快淹没在人潮中,李垣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紫河车,那是什么东西?”几日后,楚溟和李垣两人在酒肆说起了那件事。
楚溟解释道:“紫河车即为产妇分娩所脱掉的胎衣,据说食者将会肤如凝脂,春光焕发。”
“那东西真有人吃?”李垣咋舌道。
“如今仲夫人年老色衰,想要保住青春容颜这些民间偏方自然想试试。”楚溟压低声音道。
李垣不解:“你是怎么知道的?”
“呵,”楚溟呡了口酒道,“那日进到屋内我一闻那腥味就知道了大概,再观其脉象果不其然。”
李垣穷追不舍地问道:“那东西真有用吗?”
楚溟沉默了会儿说道:“谁知道呢。更有甚者将产妇腹中四五个月大的胎儿取出,煲汤食用,据说可以延年益寿。”
李垣听了一阵恶心:“那位仲夫人是吃了……”问到一半,不敢再问下去,
楚溟知道李垣所想没有直接回道:“我让其在屋子四周贴上符咒,现在那些个怨灵应该近不了她身了。”
李垣低头看着桌上的佳肴,顿时食欲全无,大口往嘴里灌酒以压住恶心翻滚的胃液。
楚溟看着李垣难受的模样,取笑道:“怎么,想试试?”
李垣被呛得咳了好久才止住道:“就算是能长生不老,我也不想碰那东西。”抬头发现楚溟根本不在听他说话,而是看向了窗外。
李垣跟着向外望去,两人坐在二楼临窗,窗外街景一目了然。李垣看到热闹的人群中有一抹身影,双眉弯弯拱起,嘴唇微翘,身姿矫健,那是属于少年的气息。
李垣转头道:“楚溟,我发现你好像特别专注那小子。”
“只是觉得他很有趣罢了。”此时的楚溟唇角上翘,眉目似含笑着,眼神中带着些许温柔。
李垣对于这么敷衍的回答丝毫不信:“话说我看这小子最近好像挺忙的样子。”
楚溟沉默不做回答,良久才道:“有没有一个人过了好久终于再次出现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是否该留住他。”
李垣听着不确定楚溟口中的他是否就是自己心中所想,随口就问了出来:“你说的可是宋仙洲?”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不想也罢。”
李垣觉得有些莫名,不知楚溟这话是不是对他说的。印象中的楚溟从未用如此落寞的语气同自己说话,李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闷声喝酒。
此时二楼又走上来了两三个食客,一边走一边说着:“我刚经过仲府,看到仲府外挂起了丧灯,不知是……”
楚溟和李垣听到是仲府有些吃惊,转头彼此对视了一眼,凝神细听。
另一个食客接道:“你还不知道啊,我有个同乡在仲府当小厮,他说仲府的那位相国夫人三天前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院子里,据说发现的时候已被人开膛破肚,模样很是恐怖。”
第六章(上)
千灯县西南角有座孤山,人称岐眉山。因为山上杂草丛生荒芜已久,所以附近人烟稀少,通往那的只有一条羊肠小道。
此时正值梅雨季节,气候潮湿多雨,刚刚才艳阳似火,一眨眼的功夫骤雨疾下,时疏时紧如丝绵绵。
烟雨蒙蒙的山间古树边,站着一个紫衫男子,似在躲雨又像是在等人,时不时的四处张望。
远处隐隐传来了脚步身,一绿衣少年用袖袍遮着额头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到了男子跟前,来者正是宋仙洲。看到树下的男子,宋仙洲停下脚步上前怔怔地看着男子,满脸疑惑。
男子眸中带笑,开口问道:“不认得我了?”口气轻佻,略带戏谑。
四周暑气熏蒸,空气中夹杂着黏腻的暧昧。宋仙洲不喜地皱了皱眉,看到男子眸中不明的笑意,警觉地后退几步。只一眨眼的功夫清风拂面,眼前的男子已不见了踪影。
宋仙洲满腹疑惑,低头看见自己脚边躺着一把紫竹伞,便弯腰捡起亦不再多做停留,沿着蜿蜒辗转的小路朝山脚下飞奔而去。
雨势渐息,一路疾跑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脚。山脚下有一户人家,嫋嫋炊烟从屋顶上悠悠飘散。宋仙洲收了伞来到门前撩开竹帘在门上轻敲了几下,片刻就有人过来开了门,是一白发婆娑后背佝偻的老媪。
老媪虽上了年纪,看上去却精神极好,看到门前站着的人立刻红光满面,热情地上前招呼:“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屋里凉快。”宋仙洲叫了声“余婆婆”就跟着进了屋,随手把竹伞搁于门边小心翼翼地掩上门。
屋里陈设简陋,都是些一般家什,角落有一灶头,里间就是卧室。余婆一边招呼宋仙洲坐下一边拿茶壶倒水:“淋雨了吧,快把外袍脱下晾晾,当心染病。”
“好!”宋仙洲大声答道,乖巧地脱下袍子晾于椅背上,四处张望起来。
余婆笑道:“你先坐下歇会儿,老头去后山采草药了,这会怕是在躲雨呢,等等就回来了。饿了吧,老拙这就做饭去。”
宋仙洲忙起身:“我来!”
看着宋仙洲往灶头添柴的笨拙模样,余婆直乐呵,一边切菜一边絮絮叨叨:“老拙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上次还真是多亏了小公子出手相助,大老远地把我背回来……”宋仙洲的脸被火照得通红,身上的里衣倒是干得七七八八。
尽管天气闷热潮湿,但地处低洼,屋里倒很是凉快。不一会儿饭菜被摆上了桌,两人靠坐着等待余老头回来。将近酉时仍不见人影,余婆起身站到门边张望,眼看天色暗了下来仍看不见来人,心里不安的仿若这湿热的天气般让人燥热难耐。
宋仙洲起身抓起门边的紫竹伞,丢下一句“去看看”就朝后山跑去。
岐眉山的后山有一片小树林,平日里余老头时不时的会去树林里采采草药找找野味,日子倒也过得平顺,宋仙洲跟着进去过,所以很快找到了那片树林。
此时已近傍晚天色昏暗,雨后的树林笼罩在一层薄雾中,让人分不清方向。宋仙洲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突然停下脚步细细聆听,前方不远处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借着昏暗地光线只见就在离自己几步之遥,一浑身赤红的长颈妖怪正趴在某一物体上动作,血腥味在四周弥漫开来,宋仙洲警觉的慢慢上前,躲靠在一棵大树边探出半个头来凝神细看,就看见那长颈妖伏在一个人身上大口啃食,顿时血气上涌,将手中的竹伞用力朝那妖怪掷了过去。
妖怪吃痛的嚎叫一声便被弹开几尺远,宋仙洲忙跑到那个人身边,只见那人趴倒在地鲜血淋漓,
后脑勺已经被敲开,脑浆满地。伸手将人翻转过来,就看到是满脸鲜血的余老头。一时慌了手脚,竟未察觉到那长颈妖正张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拔剑就被压倒在地,血水顺着妖怪嘴角滴下,染红了雪白的领口。
正当妖怪倾身逼近时,后方闪现一道光芒,宋仙洲还没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伏在自己上方的长颈妖瞬间燃为灰烬,散落在地。宋仙洲从地上爬起,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正是先前在山道上遇到的紫衫男子。
男子走上前,凑到宋仙洲面前,脸孔近在咫尺:“认得了吗?”
宋仙洲喊道:“楚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