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考虑有结果了吗?”周秉风问,聊点别的,有助于他对抗猫叫。
“你这车干净吗?”冷渊把围巾往下拉一点,露出嘴巴。
周秉风闻言一愣,“你是说……?”
冷渊转头看了他一眼,“谈话不会传到别人耳朵里?”
周秉风笑了一下,摇摇头。这些干情报的就会疑神疑鬼。他临时起意出来时开的是公务车,今晚这事儿是意外,不可能事先有
人料到来窃听录音。“这军方的车,不至于吧。我说,你书读得那么好,怎么没子承父业,反而选那么危险的工作?”
“理由跟你一样,信不?”冷渊答的干脆。
“报效国家?”周秉风笑了,“方法很多啊,你身体不好,还是换一行吧。”
听他这么说,冷渊倒是笑了。“我本来要考军校,我爸妈坚决反对。后来兜兜转转读了外文,想着当外交官也是为国效力。最
后选了这份工作,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以前的女朋友和她父亲。没想到,最后导致我们分开的也是这份工作,真是始料未及。”
“若不是这工作,你也不会遇到方少阳。”周秉风问:“你后悔遇见他么?”
“你后悔遇见你的他么?”冷渊反问。
“绝不!”周秉风毫不犹豫地回答。
冷渊沉默了半响,说:“我说过了,他讨厌我的工作。我回他身边去,他得天天提防我,怕我居心不良,你说这日子能过么?
”
“他要是怕就不来华夏了,也不这么一心等着你了。”
“好,跟你实说了吧。”冷渊说:“这一年多来他又是油盐不进,组织对他始终不放心,所以这事儿又摊我头上了。上级要我
回他身边盯着他,你说呢?”
周秉风并不诧异,不过依他对冷渊的认识,这事是有点儿麻烦。“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当然是服从命令,回他身边去盯着他。”冷渊淡淡地说。
周秉风深吸一口气,问:“你爱他吗?”
冷渊答非所问,“我差不多是十个月前接到的命令,你想我为什么拖这么久。”
周秉风笑了,“我问过他,明知你的身份还来找你,期望破镜重圆,难道不怕你再骗他一次?你知道他说什么?”
冷渊转头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说了句英文,很有意思。There is no fear in love;but perfect love drives out fear。”周秉风瞥了他一眼,说:
“他爱你。他的爱强大到让他没有惧怕。同样的,你若爱他,就信任他,别欺骗他。你们若能携手同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
冷渊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双眼。他眨了眨眼睛,把那水雾逼回去。
第二十五章(之一)
挂上电话,方少阳愣了好半天,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消化着自己听到的讯息。冷家所在的小区停了电又断了暖气,冷渊和
他父亲要来这儿住一两个晚上。那人在有困难的时候愿意来接受他的帮助。冷渊要到他家来,他马上要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
他一个激灵醒过来。
客厅里西贝流士的第二交响曲正演奏到第四乐章,层层盘旋而上愈拔愈高的旋律,过去听是那么孤寂,现在全成了直上云霄的
振奋。
他奔向书桌,匆忙中踢翻了地上一迭杂志,他抬眼环视了下这间充当书房的客房,单人床上、地上,到处堆着书、杂志、文件
报表、CD、录像带,乱七八糟。他从来不在家招待客人,何况过夜。他这住处并不大,两室一厅八十平米左右,那些他聘雇的
欧美专业人员,多半有家有眷,个个住的都是上百平米,他们才会在家里招待亲友住宿。
他抓起电话打给对门的泰格家,请安娜借他两套寝具。家里不待客,连多余的枕头被褥都没有。没一会儿门铃响,泰格夫妇抱
着东西过来。他快步去把沙发上几本杂志收拢,拿来的东西先放沙发上。安娜让泰格回去哄小女儿睡觉,自己留下帮克劳士收
拾。克劳士有个坏习惯,报纸杂志书,看完随手一放,就等人收。才从德国回来两天,屋里德文、英文、中文三种语言的书报
已经泛滥成灾。
“谁要来?”泰格负责他的安全,当然要问。
方少阳沉默了下,说:“冷渊,还有他父亲。风雪损坏了他们居住地区的电力,暖气也断了。他们来住两个晚上,暖气供应恢
复了就回去。”
泰格比谁都清楚克劳士为什么来华夏,跟冷渊碰面是迟早的事。他毫不犹豫说:“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现在带过去,你安顿
好他们之后,来睡我家客房。反正你两间房两张床,让给了客人,你有理由不住这儿。”明知说了大概也是白说,但这是他的
责任。
方少阳进书房,将他的电脑,一些生产细目跟财务报表装进手提箱锁上,将箱子提出来交给泰格。这么做是让泰格安心,冷渊
不会对这些东西有兴趣的。“我还是住这儿,不会有事。”他说:“他家里不知道他当间谍,有他爸爸在,他不会暴露身份。
”
“他这身份一天不改,你们就一天做不成真心朋友。”泰格说。
正在收拾茶几的安娜,闻言抬头瞪丈夫一眼,责他多嘴。
方少阳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会设法让他脱离这身份。”
泰格虽不乐意,也不再多说,拿了东西便走。安娜收拾好客厅,进去收拾客房,方少阳赶紧跟进去把床上的东西分类迭好挪到
书架边堆放,他得再添书架了。安娜安置好客房的床,出来经过主卧门口,到底忍不住,进去把落在地上的杂志跟毛衣长裤捡
起来。方少阳大是尴尬,急忙上前拿过自己的衣服。
安娜又去把他一团乱的床稍微整了整,环视一圈,还可以。克劳士只是乱,并不脏。她平日督责黄妈每周两次清洁工作,从没
见克劳士脏衣服乱扔,也没有丢下不管的食物残渣。克劳士说那是因为他有个狗鼻子,有味儿的东西乱扔,绝对是给自己找麻
烦。
“你让他睡沙发?”安娜神情捉狭地问。
方少阳被取笑的有些无奈。纵使以前在德国不熟,过去一年来在她家吃了那么多顿饭之后,安娜也算他半个姊姊了。“他肯来
我已经很高兴了。”他叹口气说:“我不敢奢望,免得失望。”
安娜拍拍他肩膀:“Toi toi toi!”
方少阳苦笑,才想说什么,门铃响起。
*****
门一开,周秉风率先进屋,把手上的大提袋与肩上的背包搁到墙边。方少阳望见随后进来的冷渊,绷紧的心一松,忍不住露出
微笑。羽绒服的帽子还罩着,围巾围得只露出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怀里捧着的大包袱发出阵阵咆哮跟震动,令那清亮的双眼
露出一抹尴尬。
方少阳伸手要去接,冷渊摇摇头,扫了屋里一眼,走过去把猫笼放在沙发上,直起腰拉下帽子取下围巾,转过身来。
所以,这就是令克劳士神魂颠倒,不远千里来到这古国等候的人。安娜看着冷渊,说他阴柔,却又极具阳刚之美,说他阳刚,
顾盼间又带着风流媚意,当真颠倒众生。最令她意外的,是这人年轻得像个学生。见冷渊也在看她,她微笑用英文说:“我是
安娜,泰格的太太,来帮克劳士整理一下内务,免得对客人失礼。”
周秉风哈地失笑。方少阳低咳一声。冷渊微笑,用字正腔圆的德语说:“幸会。”
安娜眉毛抬得老高,改用母语:“你会德文?克劳士你怎么没说。”她转头看方少阳。
“我没跟他说过。”冷渊说。
方少阳苦笑,才要开口,笼里的猫愤怒地大叫。周秉风忍不住又笑了。猫声人声,这屋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看着气氛还好,
安娜转身跟方少阳道晚安,嘱咐他需要什么再打电话。
周秉风也举步跟着往外走,好让两人有点儿独处的时间。他说:“我到警卫室去等老爷子。”冷渊点头道谢。
到了门口,周秉风突然转头对方少阳说:“好好相处别打架哈。”方少阳啼笑皆非,才要辩驳,周秉风接着说:“我指你跟那
猫。”冷渊听了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门关上,屋里一下静下来。方少阳看着几步外的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刚才忙着收拾屋子,没来得及去想见面后的说词。
冷渊低头把手里的围巾团成一团,塞进羽绒服左口袋,又拔下手套来收进右口袋里。屋里很暖,他注意到方少阳敞着襟的法兰
绒衬衫底下是件短袖T恤,衬衫还挽着袖子。他把羽绒服脱了。
方少阳上前一步伸过手说:“我帮你挂起来。”冷渊将衣服递给他。方少阳接过时触到冰冷的指尖,本能反手要去握,冷渊迅
速收手后退一步。方少阳没勉强,走到门边把衣服挂在衣帽架上,轻声说:“要不要冲个热水澡?暖和暖和。”
“嗯。”冷渊转回沙发前,“我先把暮暮安顿好。”他揭开毛毯,开了笼子的门。女王臭着张脸走出来,用力抖了抖全身的毛
,拱背、跨步伏身,伸了个大懒腰,然后坐下,抬着下巴游目四顾,嗅嗅空气,盯着方少阳打量了会儿,确定那男人没威胁性
,于是低头开始舔毛,打理在搬迁过程中弄乱的姿容。
冷渊拍拍她的头,她一抬嘴咬过来,冷渊及时缩手,说:“看到了吧,别随便乱摸,会咬人的。”
方少阳心想,你这是一语双关么?
冷渊朝门旁的大提袋走去,问:“我睡哪儿?”暮暮这阵子喜欢跟他睡,砂盆最好不要离太远。
“待会儿伯父睡客房,你睡我房间,我睡沙发。”
冷渊摇头,说:“我睡沙发。”他蹲下,从提袋中拿出一个长方形塑料盆,又拿出一个纸包将里头的东西倒在盆里,是猫砂。
他转身,张望了下,这屋里都铺了长毛地毯,沾上猫砂很难清理。
“怎么了?”方少阳问。
“暮暮会把砂拨得到处都是。”冷渊说。
“有吸尘器,不怕。”方少阳说。
冷渊端着砂盆起身。客厅近厨房那头是餐桌,这头的沙发对面是一套看起来十分昂贵的音响,这砂盆放哪个角落都不合适。在
家里,砂盆是放在客厅书桌底下。“你家里哪儿没地毯?”他问。
“那就厨房吧。”方少阳说。
第二十五章(之二)
厨房颇大,浅灰的流理台深灰的地砖,干净冷清,显然很少使用。他将砂盆放在后阳台门边上,然后把暮暮抓来放在盆里,暮
暮马上竖起尾巴撒了泡尿,再拨砂掩埋,还好,没弄得到处都是。
暮暮跨出盆抖脚甩干净爪里的砂子,在四周巡视嗅闻一圈才往回走,来到站在厨房门口的方少阳跟前,停下来仔细嗅了嗅。这
屋里到处都是这男人的气味,嗅着挺舒服的,她喜欢。于是,在他裤腿上用力来回蹭了两下,再踩他一脚盖着戳——你是我的
人了。
方少阳的双眼本来一直跟着猫,这会儿扬起眉毛望向冷渊,这什么意思?
“强龙不压地头蛇,她在对你示好。”冷渊撇撇嘴说:“这势利鬼。”
方少阳笑了,看来跟猫是不会打架了,收服了一个。猫咪翘臀摆尾慢慢踱向客厅,开始巡视地盘。方少阳回过头来,冷渊斜眼
睨着猫儿的神情很是俏皮,不过他的脸在清冷的灯光下看来十分苍白,不知是不是冻的。
“你去冲个澡暖暖吧,我给你热点牛奶。”方少阳不自觉又放轻了声音。
热牛奶?冷渊挑眉看着方少阳,这人当他是猫么?
方少阳踱入厨房,拉开冰箱门说:“这么晚了,你饿不饿?除了牛奶,我有德国带回来的硬面包、香肠,另外还有乳酪跟鸡蛋
。还是你要吃方便面?”
“方便面?你就这样过日子?”冷渊惊愕地看着几乎空无一物的大冰箱。
“我每周有三天在大连,有时候去鞍山,不是天天在蓟城。就算在家,有时候在泰格家吃,有时候跟老周在外头吃,很少下厨
,我不会做饭。以前走到哪儿都有月姨跟着帮忙,说起来,我第一次自己动手弄吃的,还是服兵役时在野战训练营里,一伙人
给丢到荒山野地里三天,自己找什么吃什么,还都是生的……。”他停下来笑了笑,人真是潜能无限,饿到极处时什么都会吃
的。与那时相比,方便面简直就是天堂了。他伸手拿了一大瓶牛奶放在流理台上,说:“我生病的时候,谢谢你。”他一直没
看冷渊。那人触手可及,他怕控制不了自己。
冷渊看着方少阳,这人今天早晨一定没刮胡子,此时脸上已是青髭一片。记忆里向来干净清爽神采奕奕的男人,几时养成了这
种不修边幅的习惯?他的脸颊仍不见圆,不过气色还行,整个人看起来精壮有力,是从一头雄狮变成了矫捷的猎豹。两人相距
这么近,方少阳却避着不看他,是不想造成彼此的压力么?今晚的会面太突然,方少阳显然比他更缺乏准备,举手投足带着生
硬无措。
“没什么,不过举手之劳。”冷渊说,趁方少阳抬手打开上方柜子拿杯子时,从他背后匆匆擦身而过,“我去冲澡。”
方少阳把马克杯放在流理台上,倒了两杯牛奶,然后就停在那儿,盯着干净得反光的流理台出神。他跟冷渊竟然这么没话说。
他本不擅言词,过去总想自己多读点书来丰富文学素养,别让冷渊感到烦腻,岂知久别重逢,开口没说两句就将冷渊气跑了。
如今除了絮絮叨叨的吃喝家常,他这个动则得咎的凡夫俗子,竟是再也无话可说。他自嘲地笑了笑,压下心里的一丝酸苦。
冷渊出现在厨房门口,有点儿尴尬地说:“我忘了带浴巾,可以借我一条吗?”
“当然。”他放下牛奶,出了厨房三两步穿过客厅走进卧室,才朝壁橱走去,就听冷渊在背后喊了声“暮暮!”他转头,冷渊
已大步奔向床头。那猫好整以暇地卷窝在床中央的枕头上,眯着眼,舒服慵懒到了极点,听见主人喊只懒懒地扬了扬蓬松的尾
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暮暮下来!”冷渊探身去抓,“真没礼貌!”
冷渊的手才要碰到猫,本来看似睡着的小家伙唰地窜进了大被子里。刚才安娜只是将踢成一团的被子抖开,没铺平整,也没覆
上床罩,那猫从空隙窜入被子,冷渊一下捞空,原本的尴尬变成惊怒,想也没想立刻合身扑上。暮暮从来没接触过这么柔软丝
滑的被褥,更没在这么大的床上玩过捉迷藏,一下整个来了精神。
“暮暮别闹,这不是在家!”冷渊吼着。他俩在家常玩这把戏,暮暮在被子下听声辨位,总能闪过冷渊的扑击,家里床没这么
大,冷渊比较容易逮到她。
方少阳不可思议地看着一人一猫就这么在他床上翻滚扑腾起来。一直逮不到猫的冷渊,气鼓鼓的像个小孩,太可爱了,方少阳
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声。冷渊两次三次没扑着猫,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听见他笑,忍不住气恼道:“
等下她在你被窝里撒尿,就有你笑的。”方少阳一怔,冷渊又叫:“她要窜过去了,快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