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朝朝在一起多久了?怎么还喝咖啡?他不说你吗?”冷轩问。
“前年他去欧洲时我们认识的,实际相处时间很短,他大概不好意思说。”方少阳说着,有点儿无措又十分好奇,冷轩怎么不
是声色俱厉把他痛骂甚至痛打一顿?做父亲的不都是更难接受这样的事吗?“伯父,”他小心翼翼地问:“您这会儿才知道,
怎么马上就接受了?”
冷轩似笑非笑看着他说:“我昨晚就知道到了。你抱朝朝进房那模样,分明是抱爱人。男人对兄弟哪用得着那种抱法,踢一脚
叫他滚进去睡就得了。我说,你们今天早上那动静,是当我不存在是吧?”
方少阳从来不知道狼狈、困窘、得意、松一口气等感觉竟可同时并存。
冷轩好整以暇地欣赏完方少阳的狼狈,才叹口气说:“至于接受,我已经看过父亲如何抑郁以终,不想再见到儿子也步上后尘
。再说,就算我反对,你会放手吗?”这孩子身上有一种成大事者的刚毅,或者说尚未形成的霸气,他要的东西绝对会争取到
底,不会半途退缩或放弃。
“我会尊重冷渊的决定。”方少阳说:“冷伯母大概是不要您担心,所以没让您知道。前年六月我到过府上一次,请求她让我
照顾朝朝一辈子,她拒绝了,不过她同意让朝朝自己决定我们之间的事。”
冷轩举杯喝茶,掩饰自己的吃惊。他不是惊讶颜若水没告诉他这事,他甚至不生气,她总有理由,归结起来也很简单,都是为
了他好。他吃惊的是,这小子到现在显然都认为颜若水会公正对待他。这宝哥哥在感情上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傻啊。他想了想
,说:“你对朝朝是个什么想法?这孩子从小让他母亲惯坏了,现在加上身体不好,以后怕是更难伺候了。”
“我只盼他一生快乐幸福,远离伤心痛苦。他若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会尽心尽力待他好。”方少阳说。他有点无奈地看着冷轩
,“冷伯母不赞成我跟朝朝来往,否则我挺愿意跟她学点中医,好把朝朝照顾得更妥贴一些。”
这叫什么?人生自是有情痴?冤孽?无论是什么,冷轩知道,这世上怕是再难找到比方少阳更有能力也更会认真照顾朝朝的人
了。做父母的,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碰到一个懂得爱他、珍惜他、照顾他,能跟他携手共度一生的人吗?如果这人不巧是个
同性,做父母的是看孩子的幸福重要,还是性别重要?或者,归根结柢,是自己的面子跟私心重要?
冷轩说:“我找机会跟朝朝他妈谈谈,你好好待他就是了。”
“我会的。”方少阳说,感动万分。他再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会从冷轩这里得到支持。
冷轩看着眼前感动得要扑过来拥抱亲吻他的孩子,摆摆手说:“听音乐听音乐。你还有什么好东西,快快拿出来招待父亲大人
的耳朵。”
方少阳哈一声笑出来,与冷轩一同起身走到音响前。“伯父,您若喜欢,我可以让人再买一套一样的设备运过来,届时我到府
上帮您架好,您就可以在家里听了。”
冷轩摇头说:“我那屋里没地方放。再说,这么好的设备放那么小的空间里,没的糟蹋,说不定我还要防小偷,出个门心里都
不踏实。”瞥见方少阳脸上的失望,他知道这孩子是想表达感激之情。于是他说:“这样吧,这两年蓟城的高档百货公司里也
有很不错的音响,咱们哪天找时间去看看。”
“好!就这么说定。”方少阳高兴地说。
冷轩对着满柜子的CD仔细挑起来,同时摆摆手说:“去叫朝朝起床了,都快中午了还赖被窝里。唉!都他妈惯的,你以后多担
待些。”
方少阳笑着转身,觉得前景一片光明美好。
第二十七章(之二)
他们到城南牛街的清真馆子饱餐了顿涮羊肉。好食物给人好心情,三人皆吃得眉开眼笑。席间冷渊看方少阳不停给父亲布菜倒
茶,伺候得比他这做儿子的还上心。他家老爷子一直笑眯眯的,一脸受用,全不把方少阳当外人。冷渊心里直犯嘀咕,却只能
猜父亲是让音乐跟美食收买了,瞧他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跟吃了人蔘果一样舒服。他本来还忐忑早晨那番亲热要出事,现在瞧
着应该是没惊动到老爷子的。
饭后方少阳依冷渊要求,把车开到冷家。冷渊上楼去拿药,随即回车里来给方少阳细细抹上。这瘀青很深,起码要三天才散得
开。方少阳见冷老爹去拿东西还没下来,趁机跟冷渊说:“你爸知道我们的事了。他不但接受,还说会去跟你妈谈谈。”
冷渊一怔,重复道:“他接受?还要去跟我妈谈?”他想到从小父亲对他总是宽和,不像母亲有各种严谨的要求。父亲看他这
儿子总像捡到的,养活一天是一天,孩子过得高兴就好,做父亲的并不强求。
“他是这么说的。”方少阳握住冷渊尚未收回的手,“你家里现在是一票对一票,我们拥有一半机会了。”
冷渊抽回手,看着方少阳说:“他怎么会知道的?你告诉他的?”
“我哪会自己找钉子碰,是暮暮去跟他通报了呗。”方少阳说。
冷渊呆了呆,一下懂了这话背后的暗示,脸刷地胀得通红,既羞又惊,想也不想一拳朝方少阳捶过去。方少阳眼捷手快一把捞
住拳头,说:“我都一肩扛了,你别担心。你没瞧他一直挺乐呵的。我本来以为脑袋不保,没想到他这么明理,只叫我好好待
你就是。”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冷渊问,脸还是热。
方少阳看着那红扑扑的脸颊,直想亲过去,却也知道还是别找死的好。他说:“我们聊了音乐,还说了些我回来华夏创业的事
。”
这时冷轩回来,手里提了几个鸡蛋、西红柿跟大白菜,说:“朝朝,我们晚上在小方家简单吃吃吧,天冷就别往外跑了。”住
人家家里,享受高级音响,中午又大吃了人家一顿,就算是老丈人,也不好第一次就这样大摇大摆。
冷渊知道方少阳的冰箱空空如也,于是提议再去买点菜。方少阳先送冷轩回去听音乐,两人再去西单的国营市场。
虽然冷轩没说,但冷渊知道父亲的意思,因此买菜时他不让方少阳付钱。方少阳也不跟他抢,就跟后头乖乖帮忙拎菜。他平日
购物都在燕莎的友谊商店和百货公司,从来没进过蓟城的传统市场,放眼望去纵横交错皆是黑压压的人头,声音鼎沸。再过一
个多月就过年,市场里各种南北年货点心菓子,加上一摊摊的蔬菜水果鸡鸭鱼肉,让方少阳看得目不暇给,眼花撩乱。他没由
来地突然想到威尼斯,忍不住脸上露出微笑。
冷渊在几个摊上买了不同的东西,正要付钱给眼下的蔬菜摊,突然发现挤在他旁边的妇人悄悄摸了个土豆塞进裤兜里,接着又
去摸胡萝卜。他眼角一瞟,这么寒的天,妇人只穿了件旧棉袄,怀里抱着个约莫半岁大的娃,裹在一张有补丁的毛毯里。突然
菜摊老板大喝一声伸手抓来。冷渊出手疾若闪电,一挡一转,一张钞票已经塞进老板手里,说:“一块儿算吧。”转头要叫那
妇人,她已经钻入人群不知去向。回头见那老板嘴里骂骂咧咧地,便说:“算了吧,眼看就过年了,总有人日子不容易。”老
板找了他钱,没再说什么。
冷渊转身把买的菜一一放进方少阳手中的提袋里。方少阳附他耳边轻声说:“Gut gemacht!”(干得好!)他站在冷渊后面,
看得一清二楚。
冷渊看他一眼,浅浅一笑问:“鱼虾吃不吃?”
“你做什么我都吃。”方少阳笑着低声说。
冷渊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甜丝丝的。他们去水产区。天冷,鱼虾全冻得像冰棍儿。冷渊本想问方少阳爱吃什么鱼,接着想到
洋人吃的都是整片的鱼排,这种有头有尾的鱼他哪里认得,问了也是白问。或许该问他喜欢哪种口味,清蒸或红烧选的鱼也不
同。还有,让他打电话找周秉风过来一块儿吃饭,人家昨晚帮了大忙,没让他在那老楼里也冻成冰棍儿。想完回过头,竟不见
人影。
他举目四顾,方少阳在北方人里也算高大的,并不难找。他垫起脚尖环视一圈,见方少阳在正朝卖熟食的区域挤过去,他赶忙
追过去。才走近,便听方少阳字正腔圆地说:“你们这许多人,光天化日下欺负一个妇道人家,不惭愧么?”
冷渊一愣,这二子又要干啥不着调的事儿?在菜市场里跟人讲话当茶楼说书呢,要叫人当经神病患了。果然本来四周闹轰轰的
人,一下安静了一半,大家纷纷转头朝方少阳望去。
原来刚才方少阳在人群中又瞥见那偷菜的女人,她搂着婴孩闪来挤去,靠近了一个冒热气的摊子,估计是卖包子或馒头的吧。
他心里想她该不会又要去偷,万一给抓到了岂不糟糕,两条腿便不由自主朝那边走了过去。
冷渊挤到方少阳身边,一个年轻女人正揪着刚才那妇人头发,旁边还有个壮汉帮忙抓住妇人的胳膊。妇人脸上几条鲜明指印,
垂着眼搂紧了孩子并不吭气。冷渊寻她视线往下一瞥,地上躺了个白白胖胖的热馒头,已经沾了泥。
方少阳又朝着那年轻女摊主说:“眼看就过年了,总有人日子不容易。姑娘您高抬贵手,这馒头的钱我赔给您就是。”
听方少阳现学现卖,冷渊很想笑,可眼前情景着实叫人笑不出来。方少阳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递给那年轻女人,说:“
再装十个包子和十个馒头吧。”
那女人仰头看了看方少阳,突然一笑,松了手接过钞票,转身动作迅速将包子跟馒头各装一袋,递给方少阳时还飞了个媚眼。
方少阳从那壮汉手里把妇人拉过来,将包子馒头交给她,低声问:“这样够不够?”
那面无表情一直硬气不吭声的妇人,这下倒红了眼眶,轻轻点了点头。
“还需要什么?没有的话那就快回去吧。”冷渊温和地说。
妇人哽着说了句:“谢谢爷。”抱着热呼呼的包子馒头搂紧孩子挤出了围观人群。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英雄救美么,那妇人虽狼狈寒碜,五官倒也挺端正的,要是吃好穿好了,也是个小家碧玉不是。窸窸窣窣
边说边抬脚,人群三两下就恢复了原来买卖的流动热潮。
“先生您不买些我们的馒头尝尝?我们这面揉得有劲发得好,吃起来筋道。”那女摊主笑着说。
冷渊转头见那女人两眼直勾勾看着方少阳。亏得有两耳朵挡着,否则她不笑得嘴巴都裂到后脑杓去了。
方少阳微笑着说:“好啊,那来十个馒头吧。”
冷渊知道方少阳只是跟一般人说话的和气,但那女人被这一鼓励,越发妖娆作态起来。他心里气闷,却无从发作。方少阳就是
招人。即使穿着普通,脸上还瘀青了一块,照样魅力无限。
方少阳接过馒头跟找的钱,转身问冷渊:“鱼买好了?”说完才发现冷渊沉着脸。他怔了一下,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做的事。
这时背后那女人又娇声说:“好吃记得再来买啊。”他一下明白过来,这小孩是吃醋了。
他握住冷渊的手肘快步离开。走出十来步后,他手往下滑握住那冰凉的手指,严肃地说:“这馒头再好吃我也不会来买了。”
冷渊顿住脚步,嗤一声笑出来,自己也太小心眼了。方少阳招人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在欧洲那些过来攀谈的女人更大胆。如
果方少阳跟人说笑两句他就要吃醋,以后日子就别过了。他仰起头来说:“你喜欢吃红烧鱼,还清蒸?”
“你挑简单的做吧,只是吃一顿饭,别把自己搞得太累。”方少阳说。
冷渊点头,“记得给周秉风打个电话,让他晚上过来一块儿吃。”
买好了鱼,两人往市场外方少阳停车的地方走。冷渊说:“下周末我要买年货,你能陪我来吗?”
方少阳心花怒放,笑呵呵地说:“当然!”
冷渊斜他一眼,“我就是图个劳力跟司机。还有,我们换个市场。”
方少阳哈哈大笑。笑完,正色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跟女人说笑就是了。”
冷渊翻个白眼,“我还怕你跟男人说笑呢。”
方少阳叹口气,谁叫他记录不良,荒唐果然是要付代价的。到了停车的地方,他掏出钥匙开了后车厢,把蔬菜鱼肉等生食放下
。冷渊接过那袋馒头拿在手里。两人正要上车,听到对街有人喊:“这位爷您等等。”是很重的外地口音。冷渊转头,见是刚
才那妇人,除了手里抱着的孩子,身边还跟了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那妇人奔过街来到方少阳面前,喘着气说:“这位爷,您缺不缺工?”她又急又喘,加上口音重,方少阳一时之间根本听不懂
。
冷渊重复了一遍给方少阳听,然后开口问:“你都会做些什么?”
“洗衣烧饭打扫,什么活儿都干。”她说得慢些也清楚些,方少阳听懂了。
方少阳想了想,问:“你认识字吗?会读会写吗?”
妇人点头说:“我上过小学,能读能写的。我这超生是种地需要男丁啊,说罚钱吧,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孩子他爸来京里找工
赚钱,可三个月了都没消息,我这才找来了。不想天冷孩子生病,又饿……,”她垂下头,“要不我不会……。”
“好,我给你工作。”方少阳说,开了车门从前座置物箱里拿了纸笔,写了地址跟姓名,递给那妇人说:“你明天到这地方来
找我,我给你事情做。”
那妇人这回真掉下了眼泪,感激涕零地走了。
回家路上,冷渊说:“你明天问清楚了她姓名,什么地方人,家里什么个情形,我去帮你查查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方少阳伸过手去握住冷渊的手,“你是怕我叫人骗了?”
冷渊皱着眉说:“她偷偷跟着我们,等看见你有个这么漂亮的车,肯定是个大款,马上跑来讨活儿,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方少阳叹口气,说:“不管安的什么心,不都是希望吃口饱饭,养活孩子罢了。”
冷渊摇头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以后不准随便这样在街上捡人。你给她事情做是举手之劳,但接下来她安家落户样样都是
问题,你又还是个会帮到底的。往后你要是天天这么捡个两口三口回去,就算你再盖一百个工厂也是不够用的。”
方少阳拉过冷渊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说:“你来帮我吧。我真的想在国内好好做番事业,让大家除了衣食无虑,还能一展抱
负,慢慢形成一个良性循环,使人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你心思敏捷,对国内情势懂得比我多,有你在旁边我就不怕人家处心积
虑算计我了。你说是不是?”
冷渊神情复杂地看了方少阳一眼,说:“你不怕算计你的人就是我?”
方少阳将那被他握热的手举到嘴边亲了亲,说:“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了,你只要妥贴收好就好了,不用算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