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上的领带越发感觉勒脖子。
今天还有另一件让他闷闷不乐的事,方少阳让一通紧急电话招去了香港。本来说了晚宴一块儿出席的,方少阳喜欢看他一本正
经给人做翻译的样子,他也就趁这种机会显摆给那人看。哼哼,我是能力高强的专业人士,看我哪天成为纵横国际的外交官。
他尽责的忙了三小时,纯粹是做个人情帮上级领导,他病假后回来上班这两年,人家挺照顾他的。眼看着宴席散得差不多,长
官们都走了,他扯下领带摘掉眼镜,走到吧台边坐下,要了杯水。晚上已经喝了红酒和鸡尾酒,他本来就没有酒量,不敢再混
喝别的下去。方少阳不在,喝醉了难道去找他妈伺候?
一口气喝了半杯水,他闭上眼睛捏捏鼻根揉揉印堂,晚饭没能好好吃,胃气上冲,从印堂发作的头疼。要是有带针扎一下足三
里就好了。他想,坐五分钟吧,缓口气后就回家,饭店门口打的很方便。翻译这职业听起来响亮,其实累得要死,一个晚上高
度集中精神,不知熬死了多少脑细胞。
「冷渊先生是吧?你今晚的翻译很精彩,看得出来你学识渊博,能力很强,克劳士挑人果然很有眼光。」相当流利的普通话,
却仍带着外国人说华语的口音,很轻就是了。
冷渊猛睁开眼睛,慢慢转过头。身旁的女人妆容精致,五官不俗,一身银灰色的小礼服,同颜色丝绒披肩,搭配整套的碎钻耳
环、项链、手炼,高雅华贵中带着干练。女人看了下他手中的水杯,说:「冷渊先生喜欢喝什么?赏个脸我请你喝一杯吧。」
这女人有股不容拒绝的气势。冷渊点头说:「都行,您喜欢什么就点什么吧。」虽然知道不该再喝,他却有种不能叫这女人小
看了去的感觉。
女人跟调酒师小声说了几句英文,再转回来看着他,「你没留过学,却能把英语德语说得那么流利,肯定下过一番苦工夫。你
这认真努力的个性,想来无论看上什么,没有弄不到手的。」
冷渊深吸口气,压住恼人的头疼。这女人调查过他,知道他跟方少阳的关系,来找碴的。为什么?他们双方并不认识啊。下一
秒,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意识过来,她认识的是方少阳,而且很熟。今年来参加晚宴的外商又增加了,两三百多家东西方外商
,她是哪家的代表?
「请问您是?」冷渊仍保持客气有礼。
「孔维真,负责JTC银行的蓟城分行。」她说,伸出手来。
冷渊力持镇定,伸手与她迅速一握。方少阳曾经一度的未婚妻,竟是如此出色。噢,她刚才说过,克劳士的眼光很好。凡夫俗
女哪配得上他。
「我就直呼你名字,不介意吧,冷渊?」孔维真说:「您可以叫我Vicky。」
「嗯,不知孔小姐有何见教?」他继续保持客气跟疏离。
「我以为克劳士今晚会出席,来跟他要个地址,我年底要结婚了,给他寄喜帖。」她说得淡淡的,不似炫耀。
「恭喜恭喜。」冷渊说得诚心。
孔维真点点头。自从离开罗马的医院,她再未见过方少阳。但是她雇请了纽约最好的私家侦探,把能查到的事情与资料,不只
冷渊,还包括方少阳,都搜集全了。从那迭报告里,她看不出冷渊的特殊之处,除了容貌算是出众,其余家世背景完全平凡无
奇。这种升斗小民随便哪里一抓都是一大把。方少阳看上他什么?就那张脸吗?还是他床上功夫无人能及?
她会这么想,是因为方少阳寻欢作乐的资料令她咋舌。她不知道那私家侦探是怎么取得那些不能外露的私人情事的。总之,她
的银子花得一点不冤。看着那些记录,她头一次对解除婚约感到庆幸。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自己丈夫在外面这么玩,也没有哪
个女人能扛得住自己丈夫在房事上如此旺盛的需求。
若在古代,方少阳可以合法拥有成群的妻妾,在现代,她要嫁给他,就必须忍受他不断出轨。这是孔维真在看完那迭有关方少
阳的报告后,所下的结论。因此她释怀,另外找寻自己的幸福。不过,当面遇见冷渊,还是会让她恨得牙痒。除了容貌——肯
定还包括床上的本事,因为调查报告指出,方少阳从认识冷渊之后,再不曾涉足那些荒淫的场所——她哪里不如他?!
酒保把两杯调好的酒放到他们面前。孔维真啜一口,点头微笑以示赞美。等人走开,她瞟一眼冷渊说:「真看不出来,你这么
清淡的一个人,能在那件事上降得住他。」
冷渊打起十分精神防备着,却一时间没听明白。他确定孔维真是来找麻烦,他可以感觉到她隐隐的怒意。可这女人开口并未恶
声恶气,毫无泼妇骂街的意思。「我不明白孔小姐的意思,您有话不妨直说。」冷渊说:「方少阳他工作忙,今晚有事不能来
,您的喜事我会转达。」
孔维真笑笑,继续说:「你知道,我跟他是大学同学,说起来也认识十几年了。年轻时候的克劳士非常俊俏,招人喜欢。他在
女同学间声名远播,大家排队等着跟他上床。至于那些跟他睡过的,个个恨不得把他据为己有,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办到。」
这女人是要告诉他什么?他冷渊的手段比那些小女孩高明,能将方少阳据为己有?还是,拿方少阳过去的风流艳史来打击他们
的感情?她把他看得也太幼稚了吧。「孔小姐若无要事,很抱歉,我累了一天,想回去休息了。」他不会得罪她,也不想跟她
有交集。
「一杯酒的时间也不赏脸吗?」孔维真说:「看来你不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调酒,你不尝一口看看?不清楚自己男人的口味
,怎么抓得住他的心。」
冷渊看她一眼,举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滑润香甜,带点儿奶味和杏仁味,真的很好喝,他又喝了一口。
「好喝吧?」孔维真说:「就是名字有点儿不雅。」她稍微凑近了,放低声音说:「这叫Wet Pussy。他可喜欢了。」
冷渊一口酒还没全咽下去,听见这话呛着了,一下子咳得面红耳赤。
尾声三(之二)
冷渊用手帕压着嘴,深呼吸调匀了气,才松开手拿起调酒师又给他倒的水喝。就算心底再恼火,他脸上也完全从容不迫。润好
了嗓子,才浅笑着对孔维真说:「让您见笑了。不过孔小姐您这笑话还真不一般。您说这话,是将他看低了。他曾经有心娶您
为妻,您怎么会这么不认识他?」
冷渊好整以暇,说:「方少阳是世间少有的好男人。他的好,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家世背景,财富权势。他个性平和、善良
,行事光明磊落,在工作上体恤下属,爱护员工,对朋友兄弟尽心竭力,慷慨大方,对他所爱的人,那更是深情专一,百般呵
护,耐心无比。无论谁能得他相伴,都是无比的福气。至于他的过去,谁年轻时不干点儿疯狂事呢?现在计较这些,无疑庸人
自扰,不如把心思放在珍惜眼前人,才是重要的。您说是吗?」
孔维真看着眼前的冷渊,方才咳嗽,使他光润的脸颊仍带一抹红晕,清澈的眼眸还泛着些水光,淡淡无害的微笑,即使出了点
丑依旧不卑不亢,始终当她如初识的普通女子,保持分寸,客气对待。她心里开始有点儿明白眼前这男人的魅力与厉害了。但
是,他把克劳士说得那样天上才有地上无双,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气她来着。哼,他谁啊他,不就一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小公务员,仗着嘴巴溜容貌好,攀上了高枝,就敢来跟她说教!
看着那张打扮精致的脸渐渐阴沉下来,冷渊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对她客气,她竟要蹬鼻子上脸了。方少阳是怎样对不起这女人
?让她不爽到连听两句旧情人的好话都受不了。换做从前,他早起身走人,甩都不甩,谅她孔维真也拉不下脸来跟他拉拉扯扯
。可在跟方少阳相处两年后,他逐渐学会了那人的待人宽和,凡事给人留三分情面。好吧,看在方少阳的份上,这女人若要泼
妇骂街,他也认了。如今大家都在一个城里,商场上往来总有碰上的一天,现在让她发泄不痛快,好过将来她在暗里给方少阳
下绊子。
「你不用得意;」孔维真说:「人所习惯的行为模式是很难改的。克劳士天生精力旺盛,工作起来没日没夜,他身边同事都趴
下了,他还像个没事的人。同样的,他那方面的需要跟他工作能力一样强,也从不亏待自己。你若以为他会只守着你就够了,
那才是大笑话。」
冷渊笑了笑,没说话。这女人脑子给门板夹了吧?两男人之间的事她懂个鬼,这么自以为是,坐在这儿对方少阳的床笫之事指
手划脚,她不难堪,他都替她难堪了。
一点儿不变的无害笑容让孔维真看得心里既发毛又冒火儿。冷渊越是平淡无波,她越是难以忍受。这无耻的男人凭什么如此理
所当然?克劳士喜欢女人胜于男人,这是铁板钉钉的事。「趁现在能笑你尽量笑吧,什么时候该你哭还不知道呢。」她打开手
中的银灰丝绒提包,扔了张红票子在吧台上。这是打赏,今晚的餐饮酒水都是主办单位付费。
「你凭一张脸使美人计,好大本事。最好你还能帮他生个儿子,方家老爷子可天天念着要抱孙子呢。」孔维真下死力气冷嘲热
讽:「再说,就你这身板儿,我等着看你能拴住他多久。别说他年轻时一晚上玩十几人,现在照样没三四个不尽兴。你当撑得
了一时就以为是抓住永远了,笑话,他不会永远守着你的。」
纵使心里气得冒烟,表面仍旧不动声色。特工处变不惊的训练,会在这种时候用上,真让人哭笑不得。冷渊说:「您乐意把过
去的床笫之事拿出来说,大方得很,我可舍不得把我跟他之间的事告诉别人,我小气。再说,随他玩呗,反正他到最后一定会
回我床上来。我是无可取代的,您信不信?」他挑起眼角斜眼看她,媚态横生,一脸妖孽,气死她最好。
孔维真黑了脸,死捏着提包起身走了。再不走,她会把手提包砸在那狐狸精脸上。不必争一时意气,她跟自己说,如今同在一
个城里,她要让他们不好过,有的是办法。方家的企业都不上市,她不能用股票的涨跌来整方少阳,但是他在这里开疆拓土,
总有缺资金的时候,届时不怕他不来低头。
冷渊吐出一口气,使力揉了揉额角跟印堂,疲惫加上刚才这样较劲一场,头痛得快要炸开了。他起身时眼前黑了一下,赶紧扶
住吧台站稳。他决定去趟洗手间把刚才喝下去的酒吐掉,用冷水冲冲脸。从这里坐车回家还一段路,他可不想在车上晕过去。
离开酒吧,他朝洗手间越走越快,头晕的厉害。他知道自己的酒量没不济到这种地步,纯粹是叫那女人气的。忍了半天最后还
是忍不住,把她得罪了。该死的方少阳,这都什么破事儿,回来要他跪搓衣板!坦白说,方少阳以前如何,他不在乎,两人如
今诚心以待才重要。但是孔维真这样朝他泼污水,真令他难受。
他走太急,推洗手间门时脚绊到了门坎,亏得有人从后方一把抓住他手臂,他才没摔倒。
「小心。」一个沉稳的男声。
冷渊甩了甩头转过脸。「北山!」他诧异看着眼前的人,「你怎么在这儿?方少阳回来了?」
燕北山摇摇头,同样惊讶于冷渊难看的脸色。「方先生有急事回德国去了,让我回来跟你说一声。」他问:「你不舒服?」
冷渊点头,心里沉了沉。又气又累,让他分外想靠进那人温暖的怀里。发脾气也好寻求安慰也好,总之不是自己一个人难受。
「你等我一会儿。」他闷闷地说。
两人进了洗手间,燕北山松手,看冷渊步履有些不稳地往前走,推开一扇隔间门进去,不久便听到他呕吐的声音。
尾声三(之三)
方少阳一下飞机,立刻给燕北山打电话,蓟城那边已经快天亮了。当香港的秘书告诉他,孔维真被调去蓟城做华夏区的总经理
,一周前上任,他直觉知道那场中秋晚宴要糟。他当时拨了冷渊手机,关闭的,冷渊一定在忙。孔家当年用方少阳行为不端的
理由退了婚,方少阳知道以孔维真的个性,一定会去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不管她查到多少,知道冷渊这个人是确定的。
他临时决定回德国,成然谷大手术在即,要安装到他身上的物件却出了小状况,他决定不掉以轻心,回去确认每个环节,以确
保万无一失。周秉风已经去了德国一个半月,成然谷也接受他留下来做陪,两人相处的似乎还算融洽,他也很想亲眼见见两位
在分别五年后终于重聚了的老朋友。
周秉风的退役在家中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他父亲本来安排好两个儿子一文一武,也都身居要职了,小儿子居然来这么一
出,弃武从商。退役申请整整在中X海里压了一年,周秉风够倔,整一年没踏进家门一步,连带上高中的女儿从国外回来都送去
方少阳的四合院住,没给回爷爷跟奶奶家。奶奶撑住了跟儿子斗气斗到底,爷爷想念孙女,败下阵来。
退役批准一下来,周秉风立刻申请德国签证。方少阳给周秉风安排好到柏林所有事宜,并吩咐照顾成然谷的助理也帮忙负责带
周秉风认识日常生活各事,之后就让周秉风自己飞过去了。周成两人之间的事,方少阳尽上兄弟之力,却绝不去当电灯泡。
电话响第二声燕北山就接了。方少阳觉得接受陈师父推荐的这位背景特殊的师兄当助理,真是个正确决定。燕北山跟了他一年
,办事仔细妥贴,相当可靠。他知道孔维真在蓟城后,立刻要燕北山回去,帮他照顾冷渊。那女人要干什么都可冲着他来,她
若敢去寻冷渊晦气,就别怪他不念旧情。「怎么样?晚宴都顺利吗?」他问。
「嗯。飞机延迟了些,我赶到饭店时晚宴已经散了,不过冷先生还在。」燕北山的声音带着点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模糊。
「他碰上孔小姐了吗?」
电话那边迟疑了会儿,才说:「我到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位姑娘从酒吧间气冲冲的走出来,不久冷先生也出来了,他不舒服,
急着回家,因此我也没多问。」接着燕北山形容了那位盛怒女人的样子。
方少阳揉揉眉心,是孔维真没错。冷渊跟她短兵相接了。「朝朝怎么不舒服?你说仔细点儿。」
燕北山的声音清醒了:「冷先生大概是酒喝多了,头痛,上车就睡了。回到家我送他进屋睡下,估计睡上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您放心,我会照顾他,等他醒了我请他跟您联络。」
方少阳沉吟了会儿,那小孩只要睡饱吃饱,脾气会好很多,这是为什么他虽然很想跟冷渊说话,电话却打给燕北山。「好吧。
这几天你多注意他。若他要出门,愿意让你跟你就跟着,总之别再让他跟孔小姐再碰上。」他顿了顿,说:「我曾经跟孔维真
订过婚,后来为了冷渊跟她解除婚约。昨晚他们两人一定非常不愉快。这些天朝朝若对你脸色不好,你也别计较,他是对我不
高兴来着。唉,总之我事情完了就立刻回去,你多担待。」
挂了电话,方少阳在车后座长叹一声。泰格从副驾驶座回头问:「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Vicky跟朝朝碰上了。」方少阳哀哀地说:「我回去要顶水桶跪搓衣板了。」
尾声三(之四)
一出机场,扑面而来那股嘈嘈切切的熙攘,让方少阳立马知道自己在哪里。世界各地机场转来转去,能这么热闹喳呼的,没几
个。
燕北山来接。他一上车就问:「朝朝怎没来?」
「他说要特别为你做几个菜,一早跟兰姨去了市场,回来吃过午饭歇一会儿后,就亲自下厨房去,我出来时他还在厨房里忙着
。」燕北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