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雪姮不知何时凑了上来,白皙如雪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淡如梨花的笑。
村民倒吸一口凉气,往后连退几步。
“劳烦……是人命攸关之事……若能破例,定不甚言表。”
温淡的声音如春风般吹来,村民愣了好久,才红着脸局促地凑上来:“乃等如何不早说,性命攸关,定是可以违例行之。”
说着,就自觉地往前带路。一边走,一边用余光偷偷地打量着雪姮。
我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苦笑……
原来不论何处之人,都会一样东西——以貌取人!
不过也难怪,与雪姮相处了十年的我尚且会因他的花容月貌而惊艳上好久,又何况这个初次见面的村民呢!
村民一路和熟人打着招呼,一旁的人见了雪姮皆如触电般移开目光,末了却又偷偷地打量。
雪姮不以为忤,倒是对所有人都满脸微笑。
虽然看到雪姮对别人笑……有点点吃醋……
但是,我望着身前这个温润如玉的雪姮……不由地勾起一抹欣慰的笑。
这样真好……
雪姮这样友善,这样温柔,这样不冷漠……真的很好……
记忆中的雪姮,除了对我和亘儿,几乎不对任何人笑……可现在却笑容满面。让整个人看上去都温温雅雅了起来,那种笑容宛若一圈淡而皎洁的光芒,环绕在雪姮周围,令他那么地与众不同……那么地亲切温和……那么地令人想要靠近……
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在一个茅屋前停下,村民俯身进屋,突然又红着脸出来,笨拙地示意雪姮先进去。
雪姮拉着我的手,道了声多谢,弯腰进了小茅屋。
第十九章:云翳
茅屋虽小,五脏俱全。
圆形的屋子,四壁上固定着用竹子编排而成的架子。鳞次栉比,排列有序。
架子上,一卷卷竹书成筒状整齐地排列着。
村民憨厚一笑:“不知公子欲寻何物?”
雪姮不语,回以一笑。
村民一怔:“乃等慢慢看,慢慢看。莫急,莫急。我为公子守门。”说完,居然真的很憨厚很诚实很可爱地守到了门口,还轻轻地为我们倚上了门。
我叹了口气:“以貌取人。”
“洛儿是在夸我么?”雪姮望着我,调皮地眨眨眼。
我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思绪像被抽空了一般,一瞬间大脑空如荒野。
许久,我才踟蹰着搭上雪姮的额头,咽了口口水道:“你不是病了吧……”
雪姮笑着看我。
“为什么……这几天的举动那么……”
“那么什么?”
我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个词——“怪异”……
不抬头不抬头不抬头……
忍不住还是将头抬了起来……
却见雪姮没有预料中的气恼,反倒微微地垂眉。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再望向我时却又是笑容满面。
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伸过手来温柔地拖住我的后脑勺,低下头。
我惊讶地忘记闭眼,双目直直地望着雪姮额角的翔龙胎记……
冰润的唇在眉角处停留了很久,很久。
其实真的很奇怪,我所有的认识中,始终是安静的雪姮,淡漠的雪姮,发怒却不动声色的雪姮,挑眉的雪姮,冷笑的雪姮……不愿多说一句废话更不懂得说情话的雪姮……
而自从跟随夙飞冗到这里,一路上雪姮又是笑如清风,又是柔情温语,现在居然还学人家那么风骚地眨眼……虽然雪姮眨起眼睛比一百个人都好看,但是……
我就是不习惯啊!
从前闷声不啃的人突然对你百般柔情,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性情大改,不过人性难改的道理还是深入人心的。那么,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我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心中默默地叹口气。雪姮……大概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想在这仅存的岁月里给我尽量多的温存吧……
傻雪姮……
我和雪姮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将整个茅屋翻了个遍。
各类竹卷七零八落,铺了满地。
我揉揉酸痛的眼睛,摸了摸空空的肚皮,楚楚可怜地望向依旧不肯放弃的雪姮。
“饿……”
雪姮从书卷中微微抬起头来:“乖,等我看好这些,我们一起去吃饭。”
我望着地上堆得高高的书卷,眉头越皱越紧。
估计我还没有因为天门对人蛊的反噬死掉,就会提前饿死。
书卷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雪姮放下书中的卷册,顺手拾起另一卷埋下头去。
“雪姮……”干巴巴地看着他,我的心头却涌起一种甜甜的幸福来:“雪姮,现在这样也很好。我是说啊,现在我那么幸福,就算下一秒就死掉,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
明亮的眸子猛地从卷侧里抬起:“不许胡说!”
我一愣。
雪姮淡淡地望着我,语气不再那么强烈,却依旧带着不容怀疑的坚定:“我不会让你死的。”
眼眶一热,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雪姮一伸手,将我抄进怀里。
我发现这个动作,经过几天的锻炼,真的是越来越顺手了。
我吸吸鼻子,抹抹脸,带着哭腔道:“呜呜……其实我也不想死啊……我还有亘儿,他才那么小,死了爹多可怜,呜呜……我还要看他成亲……看他成为大侠……呜……然后我和雪姮两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地搬回老家去住。我好想那片梨花林,我也想那揽月湖,呜呜……还有水色,我一直记挂着在湖边给她竖座碑……”
雪姮的手轻柔地抚平我的悲伤。
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合上眼,一阵困意袭来。
“先睡一会吧。”雪姮将外衣脱下来盖在我身上。
我贪婪地吸着雪姮身上淡然的梨花香气,昏昏地沉睡过去。
醒来时已是夜晚。
茅屋内,一盏澄黄的油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我从雪姮的怀里钻出来,歉意地望着他。
雪姮的脸被油灯照出一圈黄晕,本来棱角分明的脸柔和了不少。
“你看到现在吗?”
雪姮笑着往我一眼,抬了抬手中的书:“最后一卷了。”
说完,又低下头看。
看雪姮的神情,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呀……
不多时,雪姮放下竹卷,吃力地站了起来。
他的脚有些不稳,自己伸手揉了好几下,才站直。
我心中一股歉意,一点是刚才我睡在上面,把雪姮的腿睡麻了。
雪姮却根本不介意,为我理了理头发道:“饿坏了吧!”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得没感觉了。
门外,村民居然还守着。见我们出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雪姮,笑道:“公子查完了?”
雪姮颔首:“虽然没有找到想要的,仍深表谢忱。”
村民连忙摆手:“不必不必,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雪姮指了指屋内:“只怕翻阅时未留心……有些凌乱。”
村民探头望了望横七竖八的竹卷,很有涵养地摆手:“不会不会,我来整理就好。公子还未就餐吧?”
雪姮颔首。
村民关上门,也不顾屋内狼籍,盛情地邀请雪姮同他一起回家吃饭。
看上去呆呆的村民,突然变成了个十足的话痨。一路上,把自己祖宗十八代,二姨三叔四婶家有几头猪都向雪姮交代了一遍。
雪姮难得耐心地微笑听他说。
我在一旁默默地忍受唾液的袭击。
一路听下来,这位村民叫做月文,家中有妻,儿女一双。据说他们家是月鸣和清雪的直系子孙,因此才有权利自由出入先前的茅屋,也就是云翳村唯一的一个资料室。而云翳村的其他村民,大多是隐居之人,厌弃世间俗恶,寻得此处仙境,得以定居。在他们看来,月鸣与清雪的故事不过是一个传说。但据言,山上的那个祠堂却真的供着两个古旧的牌位。
云翳村有一个村长,主要管理粮食分配、河渠疏通等日常琐事。另外则有两位长老,一年山贼袭山,两位长老身着白衣长发飘飘,翩然而出。几招之内便将那群宵小狠狠惩戒一番。虽然长老们常年生活在山颠,无人识得庐山真面目,却因为时刻保护着村庄而被村民视为神仙一般。
不过,山贼一案过去已有近百年,两位长老估计也已羽化登仙了。
月文的妻子名礼,嫁给月文后便随夫姓。两个孩子,女孩五岁,叫月琴,男孩七岁,叫月书。
一家人都很热情,吃饭时不停地催着夹菜,即使粗茶淡饭,依旧其乐融融。
吃完饭,我和雪姮被月礼留宿。
我们实在人生地不熟,于是也不推脱,欢欢喜喜地住下来。
由于床铺不多,雪姮又坚持要和我一同睡,月书只能被挤到了月琴的房里。
我红着脸理床铺。
刚才月文提议我和雪姮分开来与月书、月琴睡的时候,雪姮居然毫不犹豫地就抱住我说绝不分开。
虽然心里很感动……但也太高调了吧……
还好这里的村民大多朴实,丝毫不计较就答应了。
但是……
雪姮从后面搂主我,温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耳边:“今天真开心。”
“嗯……”
“以后我们也搬到这里来住吧!”
我转过身,惊讶地望着雪姮:“你说真的?”
雪姮点点头。
“那厥殇……烨椛宫……”
雪姮的眸子中泛出一股寒光,却只是一瞬:“这些东西,根本无法与你相比!”
我感动地扑进雪姮的怀里,他抱住我往床上走去。
望着雪姮熟睡的表情……我悸动的心怎么也无法平静……
就这样?没了?
虽然我性、欲没有那么强……对那方面也不算太渴求,那同床共眠可是雪姮拼命坚持而来的……难道他不应该有进一步行动吗?
自从拖家带口有了亘儿之后,每次睡觉亘儿都会很粘人地挤在我们中间……现在难得的机会啊……有的吃不吃……雪姮你真的傻啦!
有些不甘心地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洛儿?”
我有些好奇地闭着眼,假寐。
雪姮似乎坐了起来,然后很久都没有动静。
我内心疯狂地挣扎着是不是应该马上“醒来”,然后和雪姮商量商量性福问题。猛然间,一股温暖的气流从背后源源不绝地传来。
雪姮……他在干什么?
温热的气流在我周身走了一圈后化散开来,随后另一股气流又流畅地接上。四肢像是获得重生一般,渐渐地气力满溢。
雪姮……这是在做什么?
我带着疑惑依旧紧紧地闭着眼。
身后传来雪姮强烈压制的咳嗽声。随后,背后一凉,床板吱呀一声后又是门微启之声。
然后,再无动静。
许久,我才安静地睁开眼。
身边,空无一人。
我迟钝地坐起身,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脑海中始终回想着同一个问题——雪姮……他在做什么?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雪姮见到坐着我的微微一惊,但随即换上一个温柔的笑容。
“洛儿怎么醒了?”
我呆呆地望向雪姮:“那雪姮你呢?”
“我睡不着,出去透透风。”雪姮的神色没有丝毫异常,他重新躺倒我的身旁,温柔地楼主我:“快睡吧。”
我僵硬着四肢,挣开他的怀抱。
“怎么了?”雪姮的双眸在夜色中泛着微微的倦意。
“应该我问你才对……”我定睛看他,“我根本没有睡着……“
“……”
“雪姮,你确定你没有话想对我说?”
第二十章:疑惑
“怎么了?”雪姮的双眸在夜色中泛着微微的倦意。
“应该我问你才对……”我定睛看他,“我根本没有睡着……“
“……”
“雪姮,你确定你没有话想对我说?”
惊诧的眸子闪过一丝悲恸,又瞬间柔情满溢。
雪姮伸手揉揉我凌乱的头发:“洛儿在怀疑我吗?”
怀疑!?岂止是怀疑!简直是大惑不解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啊!
月色下雪姮的脸色苍白如纸,尖尖的下巴与消瘦的脸颊将憔悴尽显。他抿抿唇,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压抑住内心的不满,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告诉我。”
“天门的反噬……”雪姮在夜色中叹了口气。
那轻如羽毛又重敌千金的叹息。
“你还记得最早那次晕倒吗?被送到折柳教之前的那次?”
我点点头。
“那时候我刚练就天门最高境界,宿主和人蛊的牵绊开始淡化。”
所以……有了第一次晕倒?
“之后,为了缓解你的痛楚,我派由火来照顾你。那时候……我以为我会忘记的……”
可是你没有……我感动地望着雪姮——你始终都没有忘记我!
雪姮再次叹气:“我又如何知晓……若是宿主在修得天门后依旧留恋人蛊,那么人蛊则会被天门所反噬呢?我如何知晓……我的爱会杀了你呢……洛儿……”
我呆呆地望着一脸懊恼的雪姮。凑上去抱住他,紧紧地。
“我这样不过为你续命。”雪姮侧过脸,微微地笑:“我不想洛儿那么早离开。”
思绪飞转,我回想起先前的几个夜晚,那些夜里无故醒来,或许也是因为雪姮将内力输入我的身体,身体无法适应内涌的功力的关系吧……
“可是这样,雪姮你没关系吗?”
雪姮捏捏我的脸:“洛儿太小看我了!”
“嗯?”
“我好歹也练了天下第一武功天门,内力又如何会那么快耗尽呢?现在我需要做的就是一边维系你的生命,一边找到化解的办法。”
我点头如捣葱。
“所以洛儿……你就安心地呆在我的身边。”雪姮吻上我的额头,“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我哪有疑神疑鬼……我脸微红,心却依旧波荡不定。
如果……真的没事,那雪姮为什么那么憔悴?他为什么压抑着咳嗽?为什么每次传完内力后又都要离开?
为什么?
我知道这些问题雪姮绝不会解答,即使我问了,也会被他蒙骗过去吧。毕竟,每一个谎言都是无数个小谎言支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