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片雪——英田沙希

椹木不经意地问着。柊也有些坐立难安，担心再这么追查下去，椹木将会被怀疑。一想到椹木可能因为自己的关系被警方逮捕，柊也就无法冷静下来。

「椹木先生，我想去警局一趟，把所有的事实都告诉他们。」

「柊也。」

柊也的话让椹木脸色大变。柊也露出微笑，希望椹木放心。

「没关系的，就算被他们怀疑，我也不会随便屈服，不管他们怎么拷问我，我都不会胡乱认罪。为了不让任何事物阻挠我们在一起，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自己。」

然而柊也诚挚的宣誓并未引起椹木的共鸣。

「……为什么不接受？难道说你还是不信任我？」

「不，不是那样的。」

椹木抓住柊也的手，将他拉到胸前、用力地抱紧。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能让你去。明知道警方会为难你，怎么可能让你自动送上门受苦？一想到你将独自忍受拷问，我就难过得受不了。」

痛苦的告白让柊也的胸口一热。

「椹木先生，你怎么前后矛盾？之前不是说『不想用那种养金丝雀的方式爱你』吗？」

「即使前后矛盾也无所谓，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柊也仍想说些什么，但是话还没说出口，泪水就大颗大颗地滑落，喉头哽咽，无法发出声音。

有一个这么爱惜自己的人，谁舍得自暴自弃呢？

有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愿意等待的人，怎么可以放弃自己的未来？

柊也突然觉得一切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曾经无法相信任何人的柊也变了，对椹木的爱是目前他所拥有过的感情之中最为尊贵、也是最强烈的，只要爱着椹木，他便觉得自己能够更加坚强。

「柊也，去警局的事，过一阵子再说好吗？」

「嗯，就交给椹木先生替我决定吧，我相信你的判断。」

柊也笑着抬起头，椹木俯身给了柊也一个吻。尽管本来还想继续亲吻下去，但椹木看到桌上放置着的笔电，露出讶异的表情。

「怎么会有那台笔电？」

「那天晚上羽隅先生来的时候放在这里的，说是我无聊的话可以拿来用，网卡已经插在笔电上，可以上网。他其实是个满不错的人，我之前误会他了。」

「别看他长相那么可怕，其实很会照顾人，对他认可的人很好。」

……也就是说，羽隅会故意欺负他不认可的人。

「对了，今天酒吧没有营业吧，能不能再多留一会儿？」

「可以啊，我本来就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晚。」

「太棒了！」柊也一把抱住椹木。一个人住在这里觉得很寂寞，椹木的陪伴让柊也喜出望外。

柊也撒娇地紧抱着对方不放，但是椹木并没有伸手回抱柊也。柊也奇怪地看着椹木，却发现他低头看着羽隅留下的笔电发呆，表情严肃。

「笔电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只不过我在想，酒店的网站不是会刊登旗下小姐们的照片吗？那些男公关店应该也会吧。」

「会啊，男公关店也会刊登旗下公关的照片和名字，让客人参考。」

「既然如此，那个叫时夫的年轻人也可能被放在某间店的网站上。」

经椹木提醒，柊也才想到这个办法，也许能利用公关店的网站找到时夫。

「我立刻上网找找看。」

柊也打开了笔电，连上网路开始搜寻。键入男妓、男公关、到府性服务等关键字之后，陆续找到许多酒店的资讯，他的目标是东京都内的酒店。

椹木坐在柊也身边，颇感兴趣地看着笔电的画面。

「上头写的『卡司』指的是什么？」

「就是这家酒店旗下的公关。」

一打开某家酒店的网站，立刻出现许多年轻男人的照片，有些裸着上身，也有穿着衣服的照片；虽然有一部分的照片能清楚地看见该公关的脸孔，但很多人的眼睛部位都刻意弄得很模糊，看不清五宫。

「看不清楚脸孔，如果他又使用化名就可能找不到了……」

柊也不安地呢喃着。以前有些男公关很排斥将照片放在网站上，也许无法透过网站找到时夫，但是只要有希望就该尝试。

「这些男妓看上去像是普通的男孩子……应该说，他们的长相比一般的男孩好看。」

椹木说得没错，里头有偶像系的花美男，也有练出一身肌肉的猛男型帅哥。

「比例上来说，这些人当中很少有人是真正的同志，不过，他们做男人的生意并不是因为没能力吸引女性客人。」

「为什么这些异性恋要卖身给男人？」

「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同志，才能够将卖身当成赚钱的工具，与私人的情感分清楚。但是我比较爱男人，所以不太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一边聊着，柊也一边浏览着照片，大概看到第五家店之后，椹木就受不了了。

「你按太快了，看得我有点想吐。」

「抱歉。」

「接下来就交给你，我去泡杯咖啡。」说完，椹木一边按摩太阳穴，一边走进厨房。柊也继续查询，截至目前为止，他找到了几个和时夫颇为相似的人，但都不是目标。

「休息一下吧。」

椹木端了一杯咖啡过来，柊也道了声谢，操控滑鼠的手却没有停下来，继续搜寻着。

就在浏览第十家店的男公关照片时，他看见了某个名为时夫的青年，虽然因为发型和现在大不相同而差点错认为别人，但是仔细确认之后，对方的确是时夫没错，上嘴唇旁若隐若现的虎牙是关键的特征。

「椹木先生，我找到了！」

柊也兴奋地大叫！时夫所属的店名是「宝石之夜」，地点在新宿。椹木盯着画面，接着转头看向柊也，问道：「我们要怎么找他？」

「如果他一直待在店里，我们只要在店门口等就能等到他，但是也有一些人是在家里等客人指名……我们可以乔装成客人，去店里指名时夫，也可以请他到家里或饭店进行交易。」

「要不要请他来这里？这个办法应该是最快的。」

「也对。等等，我来确认一下时夫上班的时间。」

柊也查到时夫的班表，正巧他今天有上班，从下午两点之后到十点都能接受预约。

椹木打电话到店里指名时夫出场，预约晚上八点到羽隅的公寓见面。

「你好！我是『宝石之夜』派来的时夫。」

玄关传来时夫的声音，柊也梢稍打开客厅的门窥视，看到椹木的背影与站在椹木对面、笑容满面的时夫。

「先进来吧。」

「好，打扰了。」

时夫跟着椹木走进来，柊也赶紧躲进厨房。

「是这样的，我们店里的人可能已经向您说明过了，我的时间是从到达之后开始起算，交通费一千，一小时的服务费是一万两干圆，总共一万三干圆，采取先付费后享受的方式，先跟您收取这一笔费用。」

「好，钱在这里。」

「谢谢您。」

躲在厨房的柊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感觉到时夫似乎将钱放进钱包中。

「客人，您这是第一次指名吧？您好性格，我真幸运啊，今天一定要替您来个特别服务。」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收下钱的缘故，时夫说话的语气变得随便起来，柊也听到衣服摩擦的声响，应该是时夫靠在椹木身上造成的。时夫的主动让柊也有点恼火，偷偷在心里抱怨说：「少乱碰我的椹木先生。」

「真的？他一定会很开心。那么，我们先好好聊一聊吧。」

「好……等等？要聊一聊？」

时夫诧异不已，椹木简单地回答：「没错。」

「柊也，可以出来了。」

听到椹木的呼唤，待在厨房的柊也站起身，客厅的人正好能看见柊也站在厨房吧台后方、露出上半身。他的现身引起时夫惊呼，脸色大变。

「嗨！时夫。」

「呃……这样我会很困扰，我、我不接受3P的交易喔，店里也是这样规定的……我们可以立刻为您安排愿意接受3P的人过来，我先走一步了……」

时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椹木抢在他前面挡住去路，柊也则走过来抓住时夫的手。

「时夫，别想逃跑。我们有事情想问你，你——」

「别杀我！我什么都愿意说，救救我！」

被逼至墙角的时夫猛力摇着头。

「你在说什么？你的头没坏掉吧？」

「可、可是……你、你不是杀了弘登？我知道我回去之后，你就把他勒死了。」

「果然被误会了……」看到充满恐惧的时夫，柊也无奈地叹息。

「是不是因为我告诉了警察，所以你……你找我报仇？」

「你跟警察说弘登是我杀的？」

「我没有！我只说我们一起喝酒，然后聊天而已。」

柊也压根儿不相信时夫只说了这些。

「你好像误会了，弘登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

时夫并不相信柊也，依然充满警戒，因为害怕而全身颤抖。

「你回去之后，我们又继续喝下去，喝到快不省人事，于是我睡在暖炉桌那边，弘登则是回房睡。结果隔天早上醒来，我去房间找他，才发现他已经死了，他的脖子上缠着一条细腰带。我因为太害怕，所以逃出他家……毕竟我是个有前科的人，容易被警方怀疑，不过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们也想找出真凶，为了调查而必须问你一些问题，因此才装成客人把你叫出来。很抱歉骗了你，让你受惊了。」

时夫的眼神依然充满怀疑，但柊也的道歉有了效果，时夫稍微放松警戒。

「问完了之后……会让我回去？」

「一旦谈完，你就可以离开，钱也可以带走。」

椹木插进来补充道。直到此刻，时夫才觉得可以相信柊也没杀人的说法，松了一口气。

「你们想问什么？话先说在前头喔，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我知道，那你知道弘登的男友是谁吗？弘登说过他的男友是个年纪比他大的上班族。」

「啊？」

时夫彷佛没听懂柊也所说的话。

「年纪比他大的上班族是哪位啊？弘登这两年来只有一个男人啊，他没老实跟你说吧。」

「难道他的男友不是上班族？」

「不是，我记得他男友年纪比他小，还是个学生，我不认识他男友。也许弘登劈腿，只是没告诉我，你也知道，以弘登的个性来说，劈腿很正常。」

柊也好失望。连时夫也不知道弘登的男友是谁，这下子该如何找其他线索呢？他开始感到束手无策。

「你知不知道那个学生的名字？」椹木问。

椹木似乎想找出这个学生男友是何方神圣。

「这个嘛……叫什么来着？他不是大学生，好像在念研究所，我曾经在路上碰过他们一次，是个戴着眼镜、高高的男生，名字好像是……嗯……广和，还是正和呢？」

「是不是叫做匡和？」

椹木突然提起匡和的名字，柊也听了心脏一紧……怎么可能会是匡和呢？但是时夫一听到匡和的名字，立刻如梦初醒般地说：「对！没错！」

「就是叫匡和！脸长得不错，是个看起来有点朴素而成熟的男人，与弘登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柊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匡和与弘登竟然是一对？实在出乎意料。

「……咦？难道说就是他杀死匡和的？怎么会……是情杀？」

「不，弘登应该是被另一个上班族男友杀死的。谢谢你的回答，你可以走了。还有……如果你敢告诉警察我们找你谈话的事情，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椹木揪住时夫的衣领，以充满魄力的表情与低沉骇人的嗓音恐吓。时夫完全被震慑，不住点头答应说：「我、我不会说出去的，不会告诉任何人……」

说完，他跌趺撞撞地冲出门口。

「是不是很震惊？」

椹木拍了拍出神中的柊也。

「的确很惊讶，没想到他们两人居然在交往……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椹木的表情一变，神色怪异，彷佛咀嚼着沙子一样。

「怎么了？」

「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样，我认为……匡和涉案的可能性大增。」

「涉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柊也的迟钝反而让椹木大吃一惊，这次换他惊呼。

「你还没发现吗？弘登的男友就是匡和，也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人。」

「咦？可是，弘登恐吓的是那个年长的上班族，并不是匡和呀。」

「那是弘登单方面的说法，因为不想让你发现他们的关系而说谎。时夫也说过，他没听说弘登还有第二个男朋友。」

「不！」柊也摇头。

「匡和绝对不可能是凶手，他不可能杀人。」

「如果匡和被弘登恐吓的话，难保不会产生杀意……」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弘登恐吓的对象是那个年长的上班族啊！」

柊也辩驳着，脑中却想起之前和弘登一起喝酒时他说过的话。

人很好却优柔寡断、个性认真、动不动就说教——这样的形容的确很符合匡和的个性。

『年纪也比你大？』

『嗯……是普通的上班族。』

弘登回答之前似乎迟疑了一下，有些不自然。柊也记得自己当时暗自觉得不太对劲，对方的迟疑难道是来自于说谎的自然反应？

柊也不愿意承认有这个可能性，积极地想替匡和辩护。

「可是那天匡和住在学校，如果他说谎，很快就会被揭穿。」

「即使他住在学校，也可能和其他同学交班小憩片刻，然后趁空档溜到弘登家。我记得他是骑机车到约定的餐厅见面，有机车的话，就算半夜也能自由地移动。」

椹木言之有理，可是柊也就是不愿意接受……那么温柔的匡和，怎么可能杀人呢？

「要不要去找匡和？」

闻言，柊也倏地拾起头，不发一语，椹木则是静静地等候他的回答，仿佛对柊也表示：「不需要勉强，想去再去。」

柊也突然想起孩提时的匡和脸庞。

——柊也，找到了！找到你的体育服了，很棒吧？

匡和跟着柊也到处寻找被同学恶作剧藏起来的体育服。只要有人欺负柊也，匡和一定会立刻赶过来救援。他常常找柊也到家里，让柊也待在他家玩到很晚。

柊也很想相信匡和不是凶手，可是一定得找出真相。

百般挣扎过后，柊也终于下定决心：

「好，我要去找匡和，向他问个明白。」

「嗯，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明天再去找他。」

7、

隔天，两人一起造访匡和的住处，但是匡和正巧不在。尽管打了好几次电话，但匡和的手机不知道是关机，或是收不到讯号，一直没有接通。

「怎么办，要不要去学校找他？」

「去之前先去上次的餐厅坐一下吧。」

就在两人一边走出大楼，一边讨论时……

「椹木先生。」

站在他们身后的两名男子叫住了他们，两人皆穿着朴素的西装，其中一名男人的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另一位则大约是四十五到五十岁左右。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啊，好巧！」

年长的男人轻松地说着，头上的白头发颇为醒目，个头不高，看起来很老实。

「刑警先生，昨天麻烦您了。」

椹木的话让柊也的心漏跳了一拍，原来对方是警察。柊也心想，他们大概就是到椹木家找自己的人吧。

「跟您在一起的朋友，该不会就是春日柊也先生？」

「没错。」

椹木爽快地承认了。也许这两个警察早就知道柊也的长相，所以椹木才会以稀松平常的语气坦承不讳。

「我不是拜托您，如果春日先生回家的话，要立刻通知我们吗？」

刑警以和善的语气说着，同时紧盯着柊也的脸．面带微笑，眼神却很锐利。椹木不着痕迹往前一站，像是要保护害怕的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