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所念——吾笑

睑轻轻低垂着，然后抬眼礼貌地笑了笑，便跟着老管家上了楼。

段明轩的眉头紧紧皱着，一瞬不瞬地盯着颜念上楼的背影。他在猜测老爷子的动机，可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背后有人猛拍了他一下，是周天。周天的脸上仍是挂着很夸张的笑容，眼里微微透出迷茫的神色。“你居然会带颜念过来？”

他说，“你们段家可是龙潭虎穴，颜念跟只小绵羊似地，你居然也敢带过来？”

段明轩仍是望着楼梯的方向，半响轻轻地笑了笑，“颜念是只孤鹤，真正地不染凡尘！”

周天夸张地抖了抖，然后指着段明轩怪叫一声：“你，你他妈的让我掉了一身鸡皮疙瘩，恶心啊恶心！”

段明轩冷哼，用下巴挑了挑大厅最里面的地方，“我刚才可是见到你那传说中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了，人家姑娘这会儿正找你呢

！”

这边周天正想逃跑，那边人家姑娘已经眼尖地发现了目标，一手提着裙摆正大步地朝门口的方向走来。

段明轩被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儿拉着拼酒，二世祖多半除了会败家以外还有一大特长，那就是能喝。一群年轻人拼酒拼得不亦乐

乎，引得旁边众人不禁侧目。

这个很奇怪，宴会的主角没到场，底下依旧一片其乐融融，该玩乐的玩乐，该拉关系的拉关系，该谈生意的谈生意，比较起来

，这寿宴不过是幌子。段明轩又朝楼梯口的方向看了看，颜念仍旧没有下来。

曹先生是最后一个来的，一进门便不断有人同他打着招呼。段明轩作为主人，自然要迎上去的。

曹先生见了段明轩，先是说了些生意场上的事，依旧对段明轩夸赞了一番。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片刻才开口道：“明轩

同小念熟识么？”

“嗯。”

曹先生想了想又道：“小念朋友不多，性格又孤僻了些，以后多多麻烦你帮衬着！”他的语气很诚恳，同平日里完全是另外一

个模样。

“我能知道曹叔叔和颜念是什么关系么？”

曹先生脸上很恭敬，带着些对往事的追忆，“颜家与我有恩！”他想，倘若不是颜家老爷子不在了，又倘若当时老爷子没有退

隐，那现在颜家又应该是怎样辉煌的景象？

颜念不久后下来了，后面依旧是一脸慈祥的老管家，片刻之后，段老爷子也出来了。老爷子在楼梯的拐角处顿了顿，往段明轩

的方向看了一眼，段明轩也看着他，很快双方都掉转了视线。

正主登场，大厅里的喧闹比刚才更甚。

段明轩拉着颜念悄悄地从后门离了段宅。他的手握的很紧，唇也紧紧地抿着，身上带着几分寒气。颜念既没挣扎也没说话，脚

下快了几步，紧跟着段明轩的步伐。

“我刚刚遇到曹先生了。”段明轩突然转过身来，“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颜念险些撞在段明轩身上，正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周天说这边是龙潭虎穴，不应该带你过来——”段明轩看着颜念的脸，“颜念，有很多人在意你！”——你的生活里原来不

只有段明轩一个，而在意颜念也不是段明轩一个人的特权！段明轩的脑子有些混乱，他想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第十二章

颜念在店里的时候接到温琅的电话。

“颜先生，可以谈谈吗？”

颜念迟疑了下，答应了。出门的时候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段明轩打过来的。

“颜念，今天几点回家，我来接你！”

段明轩最近又玩翘班，整天窝在家里研究菜谱。“颜念，你太瘦了，抱起来都咯手，我得好好研究研究怎么把你养的白白胖胖

！”段明轩高大的身材围着围裙颇滑稽，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颜念记得段明轩一直声称自己不会做饭，现在看起来并非那么回事。他记得有次自己高烧，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两天，一直

是段明轩在照顾。段明轩声称那些清粥小菜是他亲自下厨弄的，当时没相信，不过现在想起来可能是真的。不过，段明轩左右

总骗了他……

段明轩下厨的兴致很高，几乎囊括了一日三餐，甚至提议中午给颜念送传说中的爱心便当，被颜念一口回绝了。

颜念出店门的时候下午五点左右，段明轩在电话那头催问，“颜念晚上想吃什么啊？”

“嗯，你看着办就好！”

“我说你——真不懂情趣！”段明轩继续，“下班的时候给我个电话，免费司机接送别不乐意啊！”

颜念笑着答应了。

温琅约的地方是间咖啡厅，就是上次约段明轩的那间，当然这个颜念不知道。

“颜先生，我想跟你谈谈关于明轩的事情。”温琅开门见山。

“嗯，你请说。”颜念想用“您”，那是他的习惯，没有说出口。

“现在明轩过得很好，很——幸福！所以我想可能有些事情，的确是我误会了。我可能真是老了。”

颜念搅拌手里的咖啡勺，等他继续。

“昨天我在百井弄看到你们了，明轩提着菜走在前面，他的样子很快乐，很久没有见到那样的明轩了！”温琅自嘲地笑，“当

时，我居然有些怀念。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以为早就忘记了呢！”

“颜念，你同明轩很配，所以祝你们幸福！”

颜念愣了一下，抬头看温琅，温琅也看着他，“我明天要回美国那边，温叶和我一起走，这次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

温叶也走了，这个地方就在没有什么好眷念的了。”温琅笑，“其实这次回国我是带着私心的——嗯，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

成这样。”

“温先生想回来的话，随时欢迎。这里是故土，故土的人都是亲人。”

“好！”温琅说，“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看，我的父母还在这片土地上——清明时节理应回来看看的。”

颜念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温琅也安静地坐着。打破沉默的是颜念的手机铃声，那个铃声是段明轩专用的，段明轩设置的

。颜念习惯性调成会议模式，偶尔会因为周围的吵杂错过段明轩的电话。于是某人终于发威，自作主张将颜念的手机调成了铃

声模式。没有歌词，是首让人宁静的曲子。

颜念抱歉一笑，去走廊里接电话。

“颜念，在哪儿呢？”

“咖啡厅，嗯，有事暂时不能回来。”

“哦~我在你店门口……”段明轩顿了一下，“早点回来！”

“好！”

颜念回到大厅的时候，温琅正侧脸望着窗外，汽车如梭，行人如织，偶有两三个行人驻足，短暂的停留之后有更远的旅程等待

着。

“颜念，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温琅的声音有些飘忽，连带着眼神也飘忽起来。

“我第一次见明轩，他才大一，还是个孩子，眉宇中带着几分稚气。我这个人古板得很，背后常有同学叫我‘温吞’。那些孩

子也就是说说罢了，当着我的面还是叫我一声老师的，明轩那孩子是第一个当着全系学生那样叫我的。那是我第一次做全系的

讲座，整个新闻系多少人啊，当时又羞又怒，只看了几眼那人却牢牢记住了那人的相貌。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班里的学生。

我这人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在意，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做学问啊写论文啊，算不上称职的好老师，不然也不会一个多月才知道

明轩是我班里的学生。明轩很聪明，就是老是旷课，迟到。那时候基本上没人敢矿我的课，嗯，主要是我点名点得勤，而且经

常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是学校里学生公愤的那种老师。

明轩大学那会儿嚣张得很，迟到了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大摇大摆地晃进去，不来上课的时候还专门拜托人报告一声他要翘课。呵

呵，那时候的学生不能跟现在的比啊，都是挺听话的，毕竟上个大学不容易。当时我就想啊，这孩子我得找个机会好好谈谈。

后来找了他几次，一开始还能找到人，几次后就再怎么围追堵截都拦不住了。上课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来了也只会睡觉。

期中考试后我又找了他一次，这次他没有逃。我问他怎么总是逃课。结果他看了我半响，然后认真地对我说——哦，我不是故

意的！这个主要是老师你的课开得不是时候，我基本上每个星期二下午都没空。

“来了之后怎么又只趴在桌上睡觉呢？”

“反正都翘了那么多课了，上一两节也没用不是？我这不是想要合理利用时间嘛，嗯，睡眠这个问题不足很严肃啊！”

他说的很认真，我都差点信以为真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后来我就想啊，孺子不可教也，干脆不管他了，毕竟都是大学生

了，自己做事得自己负责。

再见到他是在期末的时候，我去买菜，看到他在跟一群人在街角打架。六七个人围着他一个打，我远远地看着他脸上挂了彩，

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愣头愣脑地冲了上去。结果什么忙都没帮上，倒添了麻烦。他拉着我跑到大街上，嘴里冷哼一声，我以为

他要掉头就走，没想到只是看着我皱了皱眉头半响才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当时只是在可惜那副刚刚被毁的黑色边框眼镜，那是我八岁的儿子送我的。

我上好药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抬头的时候才看到他嘴角的血迹还在。人就在医院里，让他去上药他死活不肯

，别扭得厉害。

第二周上课的时候，他奇迹般地准时到了教室。课上我注意了他一会儿，没怎么听只是没有直接趴在课桌上睡觉，这总是好的

，嗯，好的开端。下课之后，他在门口截住我，从黑色的单间背包里掏出个灰色的盒子。

“诺，赔你的。”他伸手递给我。

想拒绝，抬头才发现他已经不见了。——呐，其实很奇怪对不对，那些细节我以为从来不曾留意却在不经意间牢牢地刻入脑海

了。

接着几周他都有来上课，没睡觉也没认真听。我不知道当时怎么会对他多留意一些，班上不听课的学生又不止他一个。我总想

找他好好谈谈，那样一个聪明又有些任性的孩子让我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后面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再去找了他一次，又遇见他在街头打架，呵呵，然后这次很不幸只有我一个人受了伤，嗯，

伤了右手，被划了好大一条口子。

我那时一个人住在学校的公寓里，秋荷和温叶都留在老家，嗯，秋荷是我夫人。一个人，手又受了伤挺不方便的。明轩出现在

我家门口的时候，真的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拎着个塑料袋，里面零零散散装着方便面之类的东西。

明轩那孩子，要么拒人千里之外，但是一旦想对人好，很少有人能拒绝。年轻人充满热情，每天在你身边绕来绕去，生活都跟

着热闹起来。现在想想，养伤那段时间大概是我这一生中最纯粹快乐的时光。明轩外卖吃腻的时候，终于开始尝试做饭。他很

有天赋，不多久做出来的东西比我的好多啦。我当时觉得自己这是在压迫小孩子，他还要期末考试呢。一跟他说，他就皱眉，

撇撇嘴，颇为不屑，“考试那种小事情你担心什么？”

嗯，他真的很聪明，那学期期末的时候考得很好——除了我那门古汉语。

那年明轩是在放寒假时才离开的，我也回了趟家过年。除夕的时候，我收到他的短信，就四个字：新年快乐！可是我就是莫名

其妙的开心，我很少有朋友，更少人记得我，除了家人——那是第一份来自家人之外的问候。

第十三章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奇怪，比如说我从来没想过会遇到明轩那样的人。可是遇到了就是遇到了，还能怎么样呢？

那段时间我总在想幸福到底什么呢？是上课时他在第一排安静的注视，是傍晚两个人肩并肩地前行，还是孤单时身旁无声的陪

伴……？

中间那些明明很重要的情节我忘记了，只记得那些快乐的感觉——这难道就是幸福？你看，我果然呆板得很，三十多岁的人了

也不考虑后果，每天都同明轩腻在一起，他为我同别的同学打架的时候，我就在一旁，虽然有些责备但更多的居然是幸福……

现在回忆起来，竟是他照顾我多一些。没人再叫我“温吞”，因为明轩带头叫我“温老大”，呵呵，真是个孩子。

有段时间明轩很忙，帮着他的朋友出唱片。那人好像叫周天，明轩的死党。他们租的地儿是周二开放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

来当初明轩真的不是骗我，他周二那天是真的很忙——唔，不过这个也不能构成旷课的理由啊！周天出唱片很不顺利，家里人

相当阻挠，明轩那段时间都忙着给他打点。

我记得那是个下雪的晚上，明轩回来的时候很高兴，周天的唱片终于有了着落。我们去学校外面的小饭馆喝酒，他一直忙着夸

自己万分努力地冲破了周家老爷子的阻挠也没靠家里的关系，终于帮自家哥们儿实现了愿望。那晚明轩喝高了，我扶着他跌跌

撞撞地在校园里乱窜。

“呐，温琅，我们永远在一起怎么样？”他的眼睛晶亮，这句话却是对着他面前的路灯说的，“现在我已经有那个实力了，唔

，保护你。”他的唇很热，带着年轻人的朝气混杂着好闻的酒香。

我们在昏暗的路灯下光明正大的接吻，那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情。有光照过来的时候才慌乱地推开。明轩想保护我，硬将我的

头塞进他怀里——嗯，我真是个没用的人对不对？

过来的是一个学生，就是前段时间同明轩打架的那孩子，好像叫杨庆。杨庆冷冷地看了我们几眼，掉头走了。

“别害怕，我会解决的。”他神色平静，转过身来的时候对我笑了笑。

我当时做了什么呢？嗯，好像点头了。

我不知道明轩所谓的解决是怎么回事，不过杨庆一周后转学了。再一周后，明轩的父亲找我。

“你知道杨庆怎么转学了？”明轩的笑同他父亲有几分相像，同样的看不出感情，“不要把明轩想得太过强大，他还是个孩子

。”

他说了很多，从我的父母到妻儿，那个时候我幡然醒悟——原来恋爱这种东西真的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跟明轩在一起的那一年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其实心里明明都知道的。

要抛弃我的家庭跟明轩在一起？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想过——在我的概念里日子就是一天天计算的，没想过未来那么遥远的事情

。现在有人跟我谈论未来，谈论我的父母我的家人以及我的学问，那种感觉像是有人在无边的黑暗里给你指引方向，但是方向

所指却并非你愿。

可是在一片迷雾中，我还是想跟明轩走的！

真正动摇我的是他父亲的一句话，他说“你真的对你们的感情这么有信心——自信到可以冲破一切阻力？”

后来我才明白当初的如履薄冰只是因为没有信心罢了。你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明轩到底喜欢我什么。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