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平凡还带着厚厚的眼镜,行事古板,不解风情——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呢?
我不知道我的不告而别给明轩带来什么影响。我回了趟老家,告诉他们学校要派我到国外学习,然后拿着明轩父亲给的一笔钱
去了美国。嗯,是真的拿了那笔钱——我的父母文革那会儿被打成反革命,后来一直留在一个小镇上教中学。那会儿已经双双
退休,家里的妻子在教小学,还有个九岁大的儿子。日子勉强算过得去,可是要出国,那还是很困难。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出国
,你看我一个学古汉语的,出国干什么呢?难道跟外国人学习古文?当时只是报了一个远走的想法。
八年,我回来过三次。每次都鬼使神差地去了Z大,真是可笑。更可笑的是当年那个一名不文的人,出了趟国竟然成了Z大的座
上宾——嗯,这都什么跟什么呢,生活如此混乱得让人发笑。”
温琅真的笑起来,声音在安静的咖啡厅低低漾开。颜念专注地听着——这个故事他听过,另外一个版本另外一个视角另外一个
叙事者。他知道温琅故意省去了当初同段明轩日久生情的细节,也省去了最后挣扎的过程,不过这些无关紧要。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坚持了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如果呢?一切都是源于我的不自信,对自己
的不自信对感情的不自信对明轩的不自信,怨不得别人。现在我明白了,即使没有明轩的父亲,我们大概也会分开,世界那么
大,不能确信的事情那么多,单单一份感情经得起几分考验呢?现在我倒是学会了多想,不过也跟着多疑起来……真是……”
温琅没有说下去,他看着颜念,目光平和,“不过,颜先生,你一定同我不一样!”
颜念出咖啡厅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温琅已经走了一会儿。他一个人安静地走,脑袋放空。那些属于别人的故事,他可以感
动却不能设身处地。那些都离他很远,远到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到达,当然他也不想达到。
衣兜里手机响了,他按下接听键,段明轩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你在哪儿?”
“不知道……”
电话那头低叹一声,有几分无奈,段明轩说,“你站在那儿别动。”
颜念听到身后嗒嗒的脚步声,他有些迷茫地转身,段明轩就在他身后,举着电话嘴角上扬。
“走,回家啦!”
“嗯!”
深秋的夜里很有几分寒意,谁与谁并肩前行,十指紧扣。
早晨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段明轩正一手支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端详怀里的人。颜念一向浅眠,对光线特别敏感,段明轩侧了侧
身子为颜念挡去了部分光线,他不敢动得太厉害,更别说下床去关窗帘——唔,怀里的人大概累坏了,往常这个时候早在厨房
捣鼓早饭了!
段明轩轻笑,继续专注于怀里的人……脖子和锁骨上大块的痕迹印在颜念白皙的肤色上,呃,很漂亮,带着几分妖艳,完全不
同于颜念的感觉的漂亮。段明轩看得很认真,很投入,嘴唇不知什么时候就凑了上去,开始是细细地小范围的啃,后来发展为
舔。他去虏获那两片淡色薄唇的时候,对上了怀里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吵醒你了?”男人带着情欲的声音有些性感的沙哑。
颜念盯着段明轩,面无表情。
段明轩有些尴尬,“呵呵,不会生气了吧?嗯,我不吵你了,继续睡吧。”
颜念还是盯着他,半响才开口,“我倒是想睡,不过你总得先挪开吧?”
“什么?”男人不解。
颜念动了动,没有挣脱魔掌,“你这样顶着我——睡不着?”
半响,某人被颜念摩擦得火气更胜,段明轩紧了紧手臂,将人禁锢在怀里,“你再敢动试试?”
“你这样不难受?”
上面的人飞快摇头,声音却咬牙切齿,“不难受!”
“可是我难受!”颜念干脆转过身去,正对着段明轩。一双因情欲更加深幽的眼眸就在头顶幽幽泛光,表情却像个赌气的半大
孩子。颜念轻笑,抬头吻了上去,那唇,一如既往的灼热。
段明轩抱着颜念去浴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颜念刚在他怀里转醒。段明轩二人共浴的愿望化为泡沫,于是化悲痛为力量并食量
,钻进厨房弄午饭去了。
“颜念,咱们弄满汉全席怎么样?”厨房里的人扯着嗓子吆喝。
“……”
“颜念,我不弄素菜了啊,你那身板儿不补不行~”
“……”
“颜念,别睡着了啊,水凉了当心感冒!”
“……”
“颜念,……”
段明轩将颜念从浴池捞出来的时候,黑着张脸,刚想发作,那人在他怀里蹭了蹭又睡着了。于是,他终于想起有句话叫做,“
自作孽不可活”!
段明轩最近真的很闲,闲到什么程度呢——颜念说要回乡下老家一段时间的时候,段某人欣然自荐陪同。他的说法是要到乡下
去感受生活,感受自然,感受生命——颜念看他两眼,没有赞同也没反对。其实段明轩想自己可能只是想到颜念住过的地方看
看……
颜念的老家在J市的乡下,从H市到J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从J市到自家那片小地儿倒是花了两个小时左右。段明轩没有开车,
两人先是乘了一个小时汽车,再转了一次车。行李就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背包就装下了。可事实上在两人各自背了一个背包
的同时,段明轩手上还拎了两大袋的东西。那是段明轩特意买的H市的特产,费了些功夫,按照段某人的说法是——君不见,现
在市面上横行的所谓的特产,你大概只能判断那是“MADE IN CHINA”!所以,他认为这番功夫花得非常值得。
对此,颜念依旧不置可否,段明轩愿意拎,就让他拎。
第十四章
斜阳打在身上,形成一道柔和的光圈,年轻人逆着光缓缓露出笑容——那是段明轩从没见过的颜念,真挚的,轻松的,能够一
眼看清喜怒哀乐的颜念,咧开的嘴角,温暖的双眸在阳光下明亮而耀眼!
“奶奶,这是段明轩。”颜念向身边的老人介绍,他的嘴角依旧保持上扬,露出平时很少见的孩子气。
是什么让你心无戒备,这片故土还是身边的老人?
段明轩拎着行李在一旁静静地看,他想原来两年时间还是不够了解,颜念不只会微笑,只是那样真实的颜念他不曾见过……
“奶奶好!”段明轩弯腰,几乎行了个大礼。
老人盯着他看了会儿,缓缓露出了微笑。
颜念家的老宅真的是栋宅子,放在几十年前完全可以称得上豪宅。这是颜念祖上留下的,晚清的建筑,古风的同时又有点那个
时候的西洋味。颜念祖上一直是官宦世家,到爷爷那辈也是一直走的官道。文化大革命没有将言老爷子打倒,反倒是改革开放
的春风将老爷子给春风吹拂到了地面。老爷子为人太过刚直,在官场几番沉浮后干脆甩手不干,带着刚满周岁的孙子住回了乡
下老宅。
那个时候颜念的父亲刚刚带着妻子下海经商。颜老爷子性格古板,对于商贾之流有几分不屑,同儿子的关系闹得很僵。本来父
子就不亲,这下几乎是不相往来。带走颜念是老爷子自作主张,老爷子对仕途失望一心想把孙子往文人方向培养。
这些都是颜念的奶奶告诉段明轩的,当时颜念去镇上的超市买日用品了。
那是段泛黄的故事,老人讲的时候带着几分眷念。
颜念小的时候调皮得很,上树捣鸟蛋下水捉鱼的事情没少干,调皮归调皮,颜念从来不欺负同龄的小孩,再加上又长得聪明伶
俐,在那一带的孩子里颇有人气。
颜念的爷爷看着孙子活泼好动自是欣喜,同时又苦恼自己想将其培养为安静文人的目标,所以对颜念要求十分严格。颜念三岁
的时候开始学国画,小孩子不会握毛笔,看着五颜六色的墨汁又觉得新奇,所以开画第一天就毁了颜老爷子书房一间。老爷子
瞧着满屋子被画得五颜六色的书典,愤怒之余痛定思痛,大手一挥,决定了颜念从此以后只能同漆黑的墨汁打交道的命运。三
岁的孩子天赋异禀,水墨画走抽象主义路线,老爷子端详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出来,愣了半响连连夸自家孙子有天赋,笔墨间灵
气尽显!
颜念的童年很快乐,在这个落后的不知名的村庄里自由翱翔。
颜家老爷子看着在一群人当中插科打诨的小颜念眉头微微皱着,嘴角端着似有似无的浅笑。嗯,自家孙子什么都好聪明伶俐,
勤奋好学,孝顺懂事,虽然顽皮了些但无伤大雅——唉,唯一的缺点就是心不够静,浮躁的人内心总是不够强大!
可是那也没有关系,浮躁是年轻人的通病,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培养这个孩子。他想,也许十年或是二十年,慢慢沉淀之后的颜
念,会是什么样子呢?那个时候他莫名的想到了一句话,“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呵呵,他的孙子,值得他骄傲的孙子。老
爷子笑得很慈祥,人群中的小颜念偷偷冲他做了个鬼脸又起哄地跑远了……
人性格的塑造到底是先天遗传居多还是后天的影响更大呢?颜念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七岁之后,他笑得不再那么频繁而灿
烂了。颜老爷子的愿望实现得很快,一年的时间,七岁,那么小的年纪,翻过那一页,少年已经鲜有张扬了。
颜念的生日是夏天,炎热的盛夏。颜老爷子一大早把孙子从床上揪起来,两人拿了鱼竿又从地理撅了半塑料瓶蚯蚓,高高兴兴
地去了河边钓鱼。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参过军,这会儿钓鱼都跟听军事报告似端坐着,腰板笔直头却扭向一旁,双眼瞪着那个不安分的小孙子。颜
念双手捧着装鱼饵的瓶子,颇为认真地数着瓶里到底有多少条残缺的抑或完整的蚯蚓。数完蚯蚓,将瓶子往旁边一抛开始拽着
鱼竿儿左右摇晃。老爷子瞪了又瞪,无奈玩得起兴的孩子根本不搭理他。
“小念,给我安静地坐下!”老爷子吼,声音压得很低,前面的鱼线动了动似有大鱼,吓跑了可不划算。
颜念看着发威的爷爷,咯咯直笑,直到那根细长的鱼线再没了动静,才道,“爷爷,你的大鱼跑了哦……”
老爷子生气了,面容严肃,想伸手教训那个不听话的小子,想了想又舍不得,半响才道:“你,你给我到一边玩去!”
没有捣蛋的小人儿在旁边,颜老爷子终于成功钓到几条大鱼。他抬头看了看日头,还早,可是已经热得厉害了。颜念那孩子不
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唉,小孩子就是贪玩。他撒了鱼饵,想继续垂钓生活,却突然眉头一皱,撇下鱼竿往河道下游跑去。
七岁的颜念刚开始学游泳,姿势很不好看,却也勉强不会沉下去。少年正奋力地往潭水中央的淤沙游过去。才下水,便觉得有
些不对,可是他不想放弃。那淤沙旁长着几株白莲,此刻正开得漂亮,爷爷那么爱养花,摘给下来给他,老爷子一定很高兴。
这样想着,他又奋力向前游了几米远。说是水潭,其实里面的水却是流动的。村里的那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河流,在村口
的地方有个很大的落差,落差之处又刚好河道拐弯,所以积了个较大的水潭。
颜念从来没到那个水潭里去过,但是傍晚时分那里通常会聚集一对劳作一天的村里人。水应该不深,他这样想。
颜老爷子赶到的时候,颜念正在水里挣扎,已经吞了好几口潭水,小小的身子渐渐有些无力地往下沉。老爷子吓坏了,甩了鞋
就下水。
下水的老爷子再也没起来,有人发现的时候,只有颜念一个人呆坐在淤沙之上,旁边静静漂浮着几片破碎的荷叶,开得正盛的
白莲被折断了垂落在茎端,了无生气。
奶奶安静地抱着他跪在灵堂。黑的,白的,满眼的黑白,再无其他。挽联在风里欢快的飘舞,拂过少年的面颊。少年伸手去拂
,那联上只一个硕大的“奠”字。
七岁孩子的第一次生离死别,那么亲近的人就一点点在面前慢慢沉没,他伸手,只握了满手惨败的荷叶。
颜念的父母也赶了回来,硬朗的父亲跪在灵前落了泪,温婉的母亲哭红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奶奶仍旧安安静静的没人知道她在
想什么,颜念就依偎在老人怀里,怀抱那么温暖,他不想离开。这一切都是他干的,看,他把所有人都弄哭了,爷爷看到又要
罚他抄书了吧。可是爷爷在哪儿呢,颜念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硕大的“奠”字,他想爷爷了呢……
颜念依旧住在乡下,没有人瞪他也没有人再揪他的屁股,他可以任意地调皮捣蛋了,可是他却安静了。颜父颜母料理完老爷子
的后事又呆了半个月才离开,奶奶坚持要留在乡下,颜念握着老人的手没有松开。他喜欢这个地方,快乐与悲伤都写在脸上。
奶奶喜欢上了讲故事,从炮火连天里同老爷子的初遇到后来动乱的文革期间的并肩同行,她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讲,颜念坐在
一旁小凳子上安静地听。颜念开始照顾老爷子留下来的花花草草,开始喜欢上了水墨画,开始耐着性子看那满满一书房的书典
,终于慢慢学着安静……
老人牵着他的手,在余辉漫天的村口散步,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啊,讨债的讨债的!”一个声音响起,然后此
起彼伏都是这个声音。村里人说,克死长辈的后生是来讨前世欠下的债……颜念想要扭头往回看,耳边响起慈祥的声音,“小
念,西边的栀子花开了,跟奶奶去采些回来好不好?”
颜念是在九岁那年离开村子的,父亲同母亲都来接他,在村口老人轻轻地跟他告别,于是他紧紧握着的那双手松开了。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习惯城里的生活,尽管他不喜欢。颜母很宠他,几乎有求必应,颜父偶尔扮演者严父的角色,却因为满怀
的愧疚还是对他宠得厉害。
颜母睡前给他讲白雪公主,青蛙王子,睡美人……他窝在温暖的怀里,睡眼惺忪,其实他更喜欢听那个苍老的声音给他讲刻舟
求剑,精卫填海,掩耳盗铃……
母亲说所有人都爱他,爷爷在天上看着他,所以他应该过得快快乐乐。这样重复了很久,久到颜念觉得自己真的很快乐了。
他陪着父母回乡下看奶奶,奶奶给他炖了浓浓的绿豆汤,慈爱的摸着他的头,温暖地笑。那个时候他想,奶奶是真的没怪他吧
!
严父给老奶奶请了个保姆,叫吴婶,老奶奶一个人住在乡下总是放心不下。那保姆是颜家以前的佣人,颜老爷子卸甲归田的时
候,在颜家做了半辈子的吴婶辞了工,后来一直没联系上,不知严父是怎么给找着的。吴婶刚二十岁的年纪就在颜家了,在颜
家呆了将近三十年,这会儿看着自己服侍了半辈子的女主人,红了眼眶,就这么住下了。
颜念走的时候,拥抱着老人,许诺了来年夏天的时候回来采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