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可的主上只有沈渊,不是你的主子沈澈。”朱雀面色沉下,“玄武,若你敢对萧乾出手,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玄武哼了一声,并无再多动作,眼看着萧乾杀出血路,已渐踉跄的身形消失在林子深处,朱雀少有的露了几分同情之色。若能死在这地方,于他而言或是种幸福也不定。
快看不清路了。萧乾使劲的摇头,想将渐渐混沌的思绪甩出脑外,杀了多少人他早记不清,到最后已是全凭着本能出剑收势,身旁的惨叫声让他麻木,强劲的风吹起衣衫,血腥味从面上飘过,转瞬即逝。不知又走了多久,再有没有黑衣人出现,甚至于自己有没有再出剑,萧乾已经分不清,他只是本能的走着,凭借着要见风扬的信念。
密林陡然铺开一片空地,白衣人站在其中,手势下垂,凌乱的黑发在风中张扬。倚着树干大口喘气的萧乾总算找回些神智,“风扬……”他低唤了声,上前几步,却因为体力透支整个人向下扑去,只得勉力用剑支撑起全身重量。正前方传来一声轻笑,“真难看,”对方道,看着萧乾艰难抬头,他刻意的放慢了语速,“你来晚了。”
世界突然凝滞,没有风声,没有白衣人,萧乾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心很冷,与寒冬里被冷水当头浇下不同,这种彻骨的冷甚至让他觉得自己的心已死。
白衣人的身下,心口处插着利剑的风扬横躺着。血线顺着总是上翘着的唇角蜿蜒而下,眼眸紧闭,清澈的蓝色被盖住,手臂无力的垂在身旁,明晃晃的剑锋几乎要刺瞎萧干的双目。
风……扬……
“小琳子,这就是你儿子?来来来,让我好好看看。”大手在柔软的脸颊上捏来捏去,“唉哟,小子力气不小啊?敢踢我?!”
“小子,又被赶出来了?”坐在树上晃悠着两条腿的风扬一跃而下,“走,大哥带你逛庙会。”
“叫大哥!”凶神恶煞的青年满院子追着萧乾跑,一旁的赵琳咯咯直笑,“谁教你叫风扬的?!叫大哥!”
风扬!
“不想被萧家人追杀,就跟我走。我给你天下。”
第二十一章
没有雨。干涩的风肆意的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伤到极致的苍凉。
“人死不能复生,萧兄弟还是莫要太过悲伤了。”沈澈悠悠地说着,目光死盯着手中的龙骨,一直低垂着脸的萧乾一颤,眼中精光立现,手中利剑直刺向沈澈,沈澈大惊。虽已立退,可仍被划破前襟,剑锋带出一抹艳红,萧乾一击不成,剑锋一转,又斜向劈来。沈澈硬接了这一剑,“呜!”右手被震的发麻,耳畔更是嗡嗡直响,这哪里像一个内力尽失,体力用尽之人?
沈澈脚步略进,手中龙骨也不迟疑,趁着萧乾全力出击空门大开之际楔入,刀锋滑过手臂,鲜血涌出,萧乾却似毫无知觉般回手一剑砍来。沈澈本离他极近,若是躲过这一剑,萧乾必定会被自己手中的剑所伤,不要命了么?!皱眉间手中龙骨换入左手抵住这一剑,趁着铁器滞住的一瞬,右手捏住萧乾手腕。“咔嚓”,细小的声音响起,萧乾手中剑锋落地。还未来得及舒口气,刚刚手腕脱臼的人已用左手横面打来,沈澈防御不及被一掌打中,却也在对方碰触自己的瞬间击出一掌,两人同时倒地。沈澈的口中喷出大量鲜血,与风扬一战时他的左手已受重伤,方才勉强用左手持刀接下萧乾全力一剑,结果可想而知,如今左臂处火辣辣的疼,更别提动弹半分。好在萧乾是左手出掌,加之他内力尽失,这一下打在身上软绵绵的并不严重。用右手支起身子,捂着左臂走到萧乾身边蹲下,“萧兄弟好功夫。”这话倒有几分是真心的。萧乾捂着胸口侧躺在地面,沈澈的那一掌好似打碎了自己的五脏六腑,连呼吸都疼得恨不得昏过去,察觉沈澈就在身边,萧乾紧咬牙关,已在暗地积蓄力量。
纤长的手指摸上左腕,沈澈残忍的笑起来,“都这样了还想逞强。”一声闷哼,左手软软垂下,萧干的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看你,”手指顺着衣料向上,在脸侧游移,沈澈的语调很温柔,“若是乖乖的,能少吃很多苦头。”萧乾咬唇不语,体内的剧痛几乎已夺取了他全部的神智,沈澈的话,他几乎没有听清。
“主上。”
缓缓起身,看着身后出现的黑衣人,沈澈又恢复成往日的冰冷神情。“渊弟呢?”
“宫主已先行回宫。”狭长双目的黑衣人毕恭毕敬道。
“哦?”沈澈惊讶,没想到渊弟竟能抛下萧乾,是笃定自己不会伤他,还是真的不在乎此人……“玄武,你带此人回宫。”皱着眉下令,沈澈有些烦躁,沈渊的举动在意料之外,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视线随之落到萧乾身上,也罢,还是先行回宫,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不知何时刮起的狂风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树木耷拉着脑袋歪歪斜斜的站着,新鲜的泥土被翻出,不久又被黄土覆上,再瞧不出半分异样。天色渐渐明朗,方才还是阴郁着的天空露出本来的颜色,一场暴烈终于过去。
萧乾似乎伤到了肺部,略一动弹就止不住的咳出血来,不耐烦的玄武着人寻了副架子强压着人赶路,约摸是觉得这样的萧乾已全无抵抗力,草草吩咐手下两句便急急赶往前方。沈澈重伤,又是一人独行,他实在放心不下,却未想到,自己走后不过半个时辰,抬着架子的手下人就被阻在了碧水峡。
“什么人?!”黑衣人叱道,示意同伴将架子放下,昏迷着的萧乾伤口被牵动,无意识中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路人。”拦路的高瘦青年眼神呆滞,目光从黑衣人身上慢慢移到萧乾处。
“既是路人,莫要管闲事!”
“天下人管天下事。”终于意识到不对的黑衣人方想招呼同伴,已被一刀划过喉管,喉咙里’咕咙‘两声,捂着脖子栽倒在地,黄色的土地霎时被染成血红。青年举刀,面向抬架子的另两人,后者虽有惧意,却还是抽出腰间利刃迎头砍来,青年俯身躲过对方,刀势上扬,自黑衣人腰间向上,刀刃入肉三分,那人举着刀抽搐两下,向下扑倒。站的略后的黑衣人被惊住,扔了武器调头就跑,青年露出嘲讽的笑,勾起地上尸体旁的朴刀,借腿力踢出,不偏不倚正中逃跑之人的背心,倒地的躯体惊起一片黄沙。即使连杀三人,青年的气息也未有任何凌乱,确定四围再无敌人,他紧走两步到架子旁蹲下查看萧干的伤势,双腕脱臼,身上交错着数道刀伤,脉象紊乱,五脏俱损。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青年皱眉,又听萧乾低低呻吟了声,忙凑近几分道,“萧兄!萧兄!”
萧乾未给他回应,头一歪又陷入沉沉的昏睡。青年沉默,看着就算在昏迷中也纠结着眉头的萧乾,眼眸渐渐眯起。
第二十二章
玉关镇地处边塞,因外族人极多,镇上各式服饰者往来不绝。商市与住宅杂居,散在镇中各处,虽看来杂乱无章,但往来者多为过客,倒也无人滋事。
镇口背街处有一方院落,是多年前自江南流落而来的商户所修建,去年主人举家南迁,便将这房子卖给了一个北上的旅人。铺着琉璃瓦的屋顶,镂空窗格,精致廊柱,房前的庭院不大,却是假山凉亭一应俱全。本在江南随处可见的格局,搬到漠北实在是诡异的紧。
转过廊角的高瘦男子身着藏青衣衫,轻步缓行,走到后院的一间屋前时,他侧耳听了听,推门进入。
“醒了。”平淡的语气,好似对方就该在此时醒来般,没有半分意外,“你昏迷了五日。”
内屋床上的男子靠着床栏坐着,雪白的亵衣下渗出点点红迹,他轻喘着气,缓了缓道,“欧阳兄。”
欧阳慕云点点头,“萧兄在此处安心养伤,其他日后再说罢。”说着近前,为萧乾渡过内力助他恢复。
“多谢欧阳兄相助。”调息完毕后萧干的面色已带了些红润,略一低头,几缕鬓发垂下,灰白,萧乾惊愣,忍着剧痛自脑后摸过发丝,才发现自己的一头青丝尽成花白。
“许是内力用尽所致吧,”欧阳慕云淡道,倒没几分惊讶,见萧乾沉默,他便也移了话题,“你怎么会招惹到影水宫?”日前他回玉关镇,途径碧水峡时发现百人埋伏于此,本不欲卷入什么武林纷争,但在黑衣人中隐隐听到’萧乾‘两字,不由上了几分心。苦于对方人员众多,他不好潜入,于是在峡外等候,后见黑衣人抬着萧乾出来,便出手相救。
“影水……”萧乾低喃,原本还算得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辣。
近几年方在江湖中崭露头角的刺客组织,虽要价不菲,却从未失手,传闻其宫主是个深不可测的美男子,如今想来,定是当时见到的……萧乾心头一激,又呕出一口血。
“这屋是我一年前盘下的,”静静看着的欧阳慕云突然道,“初见时,觉着它像极了我在台州的府邸。唯一不足的,是廊角没了儿时看到的风铃,所以我特意托人买了风铃带来这里,结果你道如何。”
萧乾不明所以望向欧阳慕云,他不像那种会随意与人闲聊的人,既这般说了,就定有目的。
“我将风铃照样挂在檐下,却未料边塞风大,整日里也不得清宁。”江南的风似低眉的女子,一点一点渗进居所,偶尔响起一两点清脆的风铃,便将整个人的心塘点亮,惬意十分。换到漠北,夹带着沙尘的暴风狂乱而至,昼夜不停,风铃吵人,只得将其取下。
“……”
“万事莫强求。”欧阳慕云最后道。
“欧阳兄,你不明白……”萧乾有些激动,捂着胸口急喘几下。
若非伤到极致,又怎会一夜华发?欧阳慕云与萧乾不过是在一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他并不了解此人的脾性,却在如今隐隐感觉萧乾其实并非一如表面般随性,这人骨子里的固执恐怕不会输给任何人。太危险,过刚易折。
“要报仇,也要等伤养好。”欧阳慕云淡淡道,“大夫已经看过,内伤虽重却无大碍,只是一月不可运气,三月不可操劳。”
萧乾垂眸,撇开话题,“此番多亏欧阳兄相救。”
“客气。”依旧是淡的起不了半分波澜的语气。
“不知欧阳兄可否帮萧某一个忙。”
对悦来客栈,欧阳慕云并不陌生,初到此镇时便是在此处歇息,之后一住就是半月,但对莫雨尘,他却有些记不分明了。对无关紧要的人,他向来记不分明。
“我记得你。”客栈内轻抚着龙骨刃身的莫雨尘幽幽道,睨眼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一年前,你与萧乾交过手。”
炙热的光线在屋中划出明显的界限,欧阳慕云有些惊讶,眼前这人举手投足间皆散发着一种让他人绝无法忽视的气息,若自己见过此人,应不会忘记才对,这么一想,开口略有迟疑,“你是莫雨尘?”
莫雨尘不答反问,“是萧乾让你来的?”
霸道的口气让欧阳慕云微皱眉,但又想到萧乾拜托自己时紧张的神情,猜想这人定是对他十分重要,于是道,“萧兄让我带话与你,他暂留此处,待报了大仇后自会去扬州寻你。”
莫雨尘一怔,“他仍会寻我么?”虽奇怪对方的反应,但欧阳慕云还是点头,萧乾确是如此说的。
喜色自莫雨尘脸上一闪即过,他敛下表情,起身靠近欧阳慕云,言语中已隐隐带了威胁,“他现在何处?伤势如何?”
(若是雨尘问及,万莫露了我的行踪,我不想他担心。)
“不便言明。”
被直言相拒的人霎时冷脸,森冷的气息自周身漫出,没有人能如此干脆的拒绝他,手中血红的器刃似也感受到了四溢的暴戾,艳丽的色泽在刀身上闪电般划过。
此人会武!欧阳慕云心头一紧,陡然想起方才的对话,他怎知萧乾受伤?!
这一惊一顿间,龙骨已出鞘。欧阳慕云甚至来不及拔刀!红光闪过,血光漫出,藏青色衣衫的男子就这么维持着左手放在右侧刀柄上的姿势,心口被铁器贯穿。随手抹掉溅上脸颊的鲜血,莫雨尘厌恶的抽出龙骨,男子高大的身躯随之倒地,胸口处的布料被渐渐染红。
“暗影,”紧闭着的窗户外似乎有黑影晃过,莫雨尘神色平静,“在沈澈之前,找出萧乾。”
第二十三章
当鸭蛋黄似的太阳缓缓自东方升起,欧阳慕云仍没有回来。
一日一夜,杳无音讯。萧乾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客栈距镇口不过四里,即便欧阳慕云有事要办,也不应未曾知会就消失如此长的时间。出事了。不安的感觉蓦地在心头腾起,他强提口真气下床,尚未痊愈的伤口被牵动,惹来一阵锥心之痛,挣扎着向前,未料受伤之下警惕降低,甫一开门就见一掌迎面击来。也亏得萧乾反应极快,扭头避过这一掌,却也因此失了平衡,倾斜间一只手探上腰间扶住自己,后背触及温暖的肉垫,萧乾几乎就要以为此人是友非敌,只是几乎而已,因为下一瞬间对方纤长的手指就卡住了自己的脖子,呼吸顿时困难。
“玄武,退下!”耳侧响起的声音让萧乾浑身一震,狂烈的风吹起的雪白衣衫、自然下垂的手中龙骨闪着的诡异赤色,以及风扬死寂的神情瞬间交织,影水宫!
“别动!”身后人贴近耳垂,以暧昧的方式威胁着,本是扶在腰间的手已捏上萧乾脉门,因为这个姿势,两人更紧的贴在一起,方才出手偷袭的黑衣人恭顺的站在一旁,袖口处有金线描边的徽记。“说起来,我与萧兄弟三次相逢,似乎都还未自报家门。”沈澈仿佛恍然大悟般,笑眯了双目,“在下沈澈,”
萧乾挣了挣,冷笑道,“影水宫好大的本事,不过几日就寻到了这里。”
卡住脖颈的手指改为轻抚,“你不用拐着弯的在我这探听欧阳慕云的消息,既被找到,想必你也能猜着。”萧干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动手杀人的是舍弟沈渊。”这话是压低了声线在萧乾耳旁说的,若非靠的极近,他人决计听不出。
沈渊……萧乾将这名字记下,心中暗暗发誓,他日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可惜了这一头黑发。”沈澈毫不理会萧干的反抗,兀自轻喃着将嘴唇落在已成花白的发丝上,眼中是与其温柔动作绝不相衬的狠辣。他没有料到风扬的死对萧干的打击如此之大,不过倒遂了他的心意,风扬对萧乾越重要,就越能在最大程度上利用他,而萧乾对沈渊越重要,就越能让那人痛苦,沈澈几乎就要为自己的计划抚掌大笑了。而心情太过舒畅的代价便是他失了戒心,被冷不防斜地里伸出的一只手逼退,原本控制在手中的人得了自由。玄武略动,又强忍下,捏着拳头候在一旁。
沈澈站定,对着来人绽开一抹艳丽的笑容,“渊弟。”
萧乾因这一掌脱了沈澈的控制,靠着门扉稳下身形,刚将感激的目光投向来人,却立时僵住。如画笔勾勒的眉,眼眸冷峻,肤如白霜,最为让人吃惊的是,此人竟和沈澈一模一样!惊愣间又听沈澈唤他’渊弟‘,心中顿时了然,沈澈的弟弟,杀了欧阳慕云的人,沈渊!萧干的目光霎时凌厉起来。
“这人交与我。”沈渊斜看向沈澈,冷冷开口。
沈澈被对方轻视自己的动作激怒,反笑道,“渊弟果然好眼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