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 上——潋雪莲

“本来就是累赘。”风扬嘟哝。“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才去抢这东西回来，什么风家职责，与我何干！”

萧乾摇头，“言不由衷。”戏谑的表情看得风扬太阳穴旁的青筋一跳一跳，还没等发作，又听萧乾道，“你何不自己将龙骨送回风铃谷？”

“我能回去还让你给我带？！”风扬吼道。

萧乾噎了话，心里想的却是明年将龙骨带回扬州让石云好好研究研究，那小子对兵器可是在行的很，若是自己带了龙骨回去，他必是十分高兴吧。

黑色在持续蔓延，无星的夜总能掩盖住不少罪恶。

月黑，风高。

木屋后不过五十丈，偶尔经过的风带起的簌簌声并未打扰到林中站着的两人。一人黑衣如铁，一人墨衣如夜。“宫里一共来了多少人？”墨衣人道。

“玄武、朱雀率百人整，已在碧水峡外候命。”

墨衣人沉默半晌，“我要你带的东西呢？”

黑衣人自怀中摸出一个纸包递与对方，又笑道，“无色无味，服用一个时辰后方显药效。”说着后退几步，“你还是早些回去，莫让他们起疑。”

“我自有分寸，”黑衣人不悦，突然又道，“明日若无必要，留风扬一命。”他是想杀他，想到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一想到萧乾，他犹豫了。他没有自信能瞒住萧乾一辈子，而当所有的一切大白于天下，萧乾会如何对他，他又会对萧乾如何。沈渊本是不愿意去想的，但他无法抑制自己，他开始在乎萧干的感受，不杀风扬，是因为萧乾对风扬的依赖，心念回转间突然坚定了话语，“不，杀了风扬，不惜任何代价！”

身后，黑衣人借着夜色掩映勾起了唇角。

第十八章

莫雨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萧乾持剑指向自己，双目里流出嫣红的鲜血，脚下的血泊中横躺着风扬的尸体，“你骗我，”萧乾手中的剑因为极度愤怒而剧烈的颤动，“为什么。”他的语调死寂，流着血泪的眼睛突然腾起一片赤红。沈渊想解释，可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骗了他，事实就是如此。剑锋一抖，伴着清啸直刺而来，莫雨尘惊愣，蓦地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帷幔悠悠飘荡，是梦。

算不上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均匀的洒在屋内，耳旁是渐渐清晰的兵戈声，莫雨尘木然的听着，想到梦中萧干的决然，他突然有些慌乱，风扬对萧干的重要这段日子以来他看得明白，若真杀了风扬，他猜不出萧乾会做出何种事。不会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凭着萧乾那凡事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即便真杀了风扬，他应也不会伤心太久，他不是喜欢自己么，哄着骗着，他总能将那个有着异色眼瞳的人逐出萧干的心，不错，时间能磨合一切。

披衣起身推门而出，才发现其时日头已正，只是人在林中，这感觉便弱了三分。前方不远的平坦处，萧乾与风扬正在比剑，不对，莫雨尘定神，他们在喝酒。

拿着酒坛的风扬侧身躲过萧乾迎头而来的剑势，右手随势提上，龙骨与利剑相交，萧乾微滞，风扬使力将手中酒坛抛出，稳稳落在手肘处，左手扣上坛沿，仰头便是一口酒灌下。“好酒！”萧乾也是变得极快，趁着对方注意分散，剑锋贴着龙骨滑过，直取风扬面门，风扬措手不及，只得急退。这一退，正中萧乾下怀，剑锋斜插进坛下向上一挑，风扬吃力脱手，酒坛被抛到空中。躲过这一剑，风扬脚部蓄力而起，却被萧乾抢先一步压下，七七四十九朵剑花罩住全身，风扬也不着恼，手中龙骨护住全身要穴。这一招本是风扬传授于萧乾，他自然知道破绽在哪，看准时机将龙骨点向剑花中心，他却忘了，这招既是他传于萧乾，萧乾怎会如此大意拿了他明知有破绽的招数来对付他，罩住全身的剑花立退，待发觉不对时，对方脚尖已点上龙骨，借力腾向空中，尚未落下的酒坛自然落到了萧乾手中。

“风扬，你大意了。”萧乾肆意笑着，仰头喝酒。微风四起，黑色的发丝在空中张扬的舞动，笑眯的双目，平日便略略有些轻挑的眉梢，透明的液体顺着坛口流下，濡湿了前襟，本人却似毫无知觉般，右手在唇边一抹，“好酒！”扬声高笑，豪爽的声音满满的荡在空中，仿佛充斥了整个天地。这是萧乾……这是那个端坐酒肆，捧茶细品的萧乾，这是那个在火堆旁低眉目敛，浅言低笑的萧乾，这是那个沾酒后在他怀中颤抖喘息的萧乾……不对！莫雨尘猛地收紧眼瞳，“你要与我拼酒？”赵琳当日所说闯入脑海，“你可知风扬现下不在？”风扬……若是在风扬身旁，你便可肆意喝酒，而他人竟近不了你半分么……风扬身旁的萧乾，便如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没有人生沉浮，激烈而热情，莫雨尘紧了呼吸，这两个词原是不可能会用在萧乾身上的。这样举手投足皆洋溢着活力的萧乾让他惊喜，却更让他憎恶，这样的热情，是因为风扬。

两人的争斗仍在继续，刀剑相拼已转为拳脚功夫，血红的龙骨和秋水般清凉的利剑插在一旁，酒坛在两人中间不断腾空变换着方向，谁也不愿相让到口的美酒，不远处无人注意的莫雨尘阴沉着脸，这两人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乐在其中。

“萧乾！”趁着两人分开的瞬间，莫雨尘叫道。

萧乾一分神，被风扬夺去手中的酒坛，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口酒被对方喝下，不由“哎”了声，风扬也不客气，单手托着酒坛，眨眨眼回看。

“你趁人之危！”萧乾急道。

“错，”风扬摇着头，将空坛子抛回给萧乾，“这叫兵不厌诈。”

“……”萧乾苦着脸看坛子，一滴不剩，还真是干净。突然想起方才叫自己的是雨尘，连忙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对方沉如锅底的脸色。“雨尘，”萧干笑着点头，“我见你睡的熟，便未打扰。”

莫雨尘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视线慢慢移到萧乾手中的酒坛，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他与萧乾必须离开。正在思虑如何开口时，从风扬处掉下话来，“趁如今天色尚早，你们早些离开罢。”

眼眸微动，这是何意。对面风扬则突然靠近萧乾，几乎是咬着耳朵微动唇，而下一瞬间，萧乾算不得白皙的脸上陡然绯红一片，视线不住地瞥向自己这方，他们在说什么需要如此亲密，莫雨尘眼中积蓄着怒气。抬眸又见风扬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更是勃然。“走吧走吧，”风扬推了萧乾一把，“这路你也熟，我便不送了。”萧乾脸上的红晕稍退，笑着对风扬拱手，这笑早不如方才爽朗，倒是掺了不少腼腆。

“你在外面这一年，可有见过你娘？”风扬突然道，打断了萧乾正要说的话。

萧乾滞住，何止见过，便将两人相遇细细说了遍，风扬静静的听着，只在闻说赵琳要前来寻他问几个问题时苦笑了下，这实在不像是在风扬的脸上会出现的表情，所以在萧乾看来，他只是略动了动唇角，做出了一个僵硬的动作。“你走吧。”风扬最后道，催促着两人上路，不知是不是错觉，萧乾突然觉得说这句话时的风扬在瞬间变得苍老许多，他不明白这种改变，正如他不明白风扬当年为何不让他对赵琳说出真相，又为何在与赵琳相遇的地方一住便是五年。

风渐起，树木摇晃着身躯躲避着狂风的骚扰，站在林中的风扬任着玄色衣摆在空中猎猎作响，萧莫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之中，他站了很久，想起方才萧乾红透的脸颊，自嘲一笑，看来今后，又是他独自一人了。

第十九章

走在峡谷间的萧乾很明显的走神了，在莫雨尘第三遍叫到他的名字时，才如梦初醒般’恩‘了声。“方才风扬对你说了些什么。”莫雨尘放缓了语气，耐心的说着。

连忙否定，“什么也没说。”’萧小子，看来你的意中人吃醋了。‘这种调笑的话，怎么能让雨尘知道，心里同时不由暗暗埋怨风扬，都是因为听了这话，到现在他都不敢直视雨尘。莫雨尘狐疑的上下打量两遍，也不再如往日般纠缠，转而将目光投向他处。结束了，别有用心的接近，无休止的烦躁，他自由了，不用再压抑着自己，不用总是做着违心的举动，他赢了。

思虑间身旁萧乾蓦地一惊，“糟糕！刀！”

莫雨尘心中一紧。

“真是……”萧乾低喃，挠头道，“雨尘，你先回客栈罢，石云的刀我落风扬那了。”说着转身向后走去，只是步子还未迈开，已被身旁人扯住手臂。“别去。”莫雨尘急道。

慌乱霎时涌上心头，千方百计引了萧乾出来，就是不愿他知道自己要夺龙骨，这场原本就建立在欺骗上的感情，沈渊自欺欺人的想继续保持下去。萧乾若不回去，绝不会知道风扬出事，之后这一年，他们可相安无事，一年后，随意捏造个借口制造出风扬的死亡，萧乾也绝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他和他，还能维持着如今的关系。

莫雨尘的激动让萧乾不解，突然想到风扬所说，误以为雨尘可能是因为吃醋才会如此，不由涨红了脸，突如其来的欣喜让他有些局促。莫雨尘见状眉头皱的更紧，手中也加了几分力道。不错，只要萧乾不回去，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很快回来。”这样说着的萧乾抽出手臂，脸上挂着莫雨尘所熟悉的温和笑容，后者微愣，待回神对方已在十步之外。“萧乾！”莫雨尘怒极。萧乾疑惑回头，只见着莫雨尘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全数消失，如何说，因为风扬现在正被狙击，所以不要回去？因为我不愿让你知道我一直在骗你？不行，他想不到理由阻止，意识到这点的莫雨尘铁青了脸色，千算万算，算漏了萧乾可能会中途折回……阴狠的目光伴着对方的背影向前，最终消失在两道峭壁之间，他们两人，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林子里的风较之方才大了不少，树枝不再满足于轻摇慢晃，狂乱的舞动好似会被连根拔起。

风扬正在擦刀，白色棉布细细描摹刀身纹路，血红的质地映出其面无表情的脸。“出来吧，外面风吹着冷。”空气静止了一瞬，而后鬼魅般从屋子四围飘出数条人影，全身黑衣，带着面罩，摆明了不愿让他人得知身份。风扬拿着棉布的手继续细细擦着，眼眸微斜，将出现的黑衣人扫了一圈，“为刀？”他随意说道，将已擦好的刀半举，似对这光洁度很满意，唇角翘了翘。

“龙骨的现任主人果真不同凡响。”闷笑声在外围响起。

一个人的声音总是会很容易的泄露感情，就如同现在，这陡然而至的语调不紧不慢，不温不火，尾音略向上挑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感觉，风扬手微顿，听这人的口气，倒似胜券在握。白衣从树上翩然而下，精细眉眼，宛如仙人一般，“今日天气不错。”对方落定，负手看向天空。此时已是狂风大作，暗如昏夜，颀长身形上白色腰带被吹起，袖口在诡异的空气中折出丝丝线光。“适合杀人。”对方继续道，敛下表情将目光定在风扬身上。

“也适合被人杀。”风扬接口，平淡的语调好似他方才说的不过是’今日天气确实很好‘之类的话。

白衣人这才真正笑起来，“江湖密传’得龙骨者得天下‘，你既是龙骨的主人，这话想必也听过。”

风扬斜他一眼，“我像是得到天下的人么？”

“你要的与我要的不同而已，你既无心天下，又何必占着龙骨。”

擦拭刀身的麻布被抛在一旁，风扬已起身。“请。”

不对劲。刚刚踏入林子的萧乾就觉察出异样，暴烈的风似乎在掩盖着某种东西，明明不过午时左右，铺天盖地的黄沙却将时辰陡然提至日暝时分，清晨还觉着大好的天气，已被一种肆虐取代，从林中而来的风正透露着不寻常。

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心头，萧乾疾步入林，在见着小屋前的一滩血迹时呆住。鲜红的血迹顺着石子路蜿蜒向前，最终消失在屋子后方，要怎样的伤口才能流出这么多的血……他的呼吸开始急促，空中满是被撕的支离破碎的杀气。没有尸体，人就在附近！

两道黑影无声的自身后树上跳下，借着风声掩饰一左一右砍向萧乾，萧乾目光沉下，长剑出鞘，回身抵住左方刀势，顺势扭身，将对方抵向右面，右方袭击者收势不及，一剑刺入同行者后心。铁器入肉的闷响被狂风掩埋，萧乾神色不变，趁着对方惊愣，格开长剑架住的朴刀，一掌击向袭击者胸口，后者飞出三尺外，吐血而亡。不过眨眼间，地上便多了两具尸体。脸上溅着点点血迹的萧乾面无表情的将目光缓缓移至屋后，风扬……

第二十章

玄白两道身影在狂风中交错！血红的光亮不时折出，夹杂着银色的剑影，沈澈脚下不停，仗着步法与风扬保持距离，龙骨的锋利，他已经领教过，左面的白衣被染红，血色正顺着肩臂向下蔓延。沈澈咬牙，沈渊曾说莫与龙骨太过接近，他心高气傲，不服这说法，结果却是险些在龙骨下送了性命。虽恨极遵从沈渊的命令，可如今不得不承认，沈渊所说并非妄语，手中利剑如灵蛇般缠定风扬，却不与龙骨正面交锋，他在等。

不大的空地中横七竖八倒着断裂的树木，风声呼号，更显得林中苍凉，方才的黑衣人早没了踪迹，这是沈澈的意思，他既稳操胜券，又何需帮手。

剑锋从风扬左面劈过，带起硬物特有的破空声，风扬脚下微移，突然滞了半拍，只是险险躲过这一剑，沈澈自然不会错过对手微妙的变化，他知道他等到了，后跃三步站定，沈澈笑得嫣然，“你不想知道我是何时下的药么？”

风扬沉默，他已经猜到，“就凭这药，你还杀不了我。”此时药效还未完全发挥，他虽在一时半会杀不了对方，但若是离开，也绝无人能阻拦。

“没错，”沈澈继续笑着，“但若是再加一个萧乾，你觉得如何？”

双眸猛地睁大，风扬突然忆起，萧乾与他一同饮酒，他亦中药。

远处突然传出一声高啸，沈澈对着声音的方向笑了起来，“你不奇怪为何我遣走手下么？”

为狙击萧乾。风扬手中的龙骨捏的死紧，大意了。沈澈继续道，“方才那啸声，相信你也明白是何意了吧。”目的已经达到，萧乾已在他们手中。

“你想如何？”

“若你离开，我就立刻杀了萧乾，”尾音渐缓，沈澈伸出舌头舔舔唇角，黑色的眼眸射出魔魅的光彩，“今日你我，只能留下一个。”

反手劈倒身后的黑衣人，萧乾以剑支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真气不畅，体力耗尽，他的眼前有些发黑。不知道是在何时着了道，如今也无暇顾及，他知道风扬就在前方苦战，他要去帮他，拼死也要去。摇摇晃晃的起身，已快看不清身前晃动着的黑影，仅凭着直觉出剑，转瞬又是两人倒在剑下。不远处抱臂站定的黑衣人眼色深沉，与他人不同，他的黑衣袖口上绣着火红的徽记。

“不过一个半死的人，怎么还未杀掉？”埋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树木阴影处现出同样有着金线镶边徽记的黑衣人，那人似有不快，露在面罩外的狭长凤眼死死盯着前方的萧乾。

“你很想他死？”前面那黑衣人闷笑两声。

“朱雀，你不要忘了，这是主上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