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挑明身份已是胤禛最大的极限,哪知仓津似乎没有体会道胤禛的心情一般,用手指弹着杯子笑道:“一说话就忙着收买人心,也不累的慌!我是不会帮你的。”
胤禛一怔,有所失的笑笑,说道:“先生之才能,可遇而不可求,胤禛失礼了。”
“我问你。”仓津笑道:“若是他日十三做了皇帝,你可服他?”
“此话大逆不道……”仓津微微有些不耐烦的摆手制止,“我既然能知道这么多,显然不会随便开口问你。张德明是我的弃徒,他会的东西,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胤禛答:“不论哪位兄弟做了皇帝,我愿为贤相。”
仓津眉头一皱,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又问:“那么,你们的关系打算怎么办?”
胤禛也常为此事犯难,虚心道:“求先生指点。”
仓津亲手又沏了一壶茶,在托盘里取了只紫砂杯,斟至七分,推到胤禛面前,笑:“你们两个有违常理,不过十三既然选择了,定然是好的,我不想多说。不过,如果有一日,你和十三只能在两人早早放弃对方或者折损其中一个来选择,你选哪一个?”
“家父是个厉害人,这事儿越到后面肯定瞒不住。”仓津脸上笑意锐减——看来,胤禛是打算早早放弃了。刚要开口,陡见胤禛脸色如同凝结一般,咬牙道:“先生的选择都不要。若是保他不住,这一世,哪怕下地狱,也要一起走!”
仓津眼中猛然一震,随即大笑道:“好!他日若有难处,我必助你一臂之力。”胤禛一笑起身,刚要言谢,便见宝泉进来说道:“老爷,前面有一艘小船从咱们这儿驶过来了。”
“船中何人?”
宝泉道:“是钱拭眉小姐。”话音一落,便听见一阵黄莺出谷般得笑声:“仓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伴随着一串珠钗首饰碰撞声进来的是一名身着粉色汉服女子。长发垂腰,明眸皓齿,举手投足,自是一番风流,相貌体态连胤禛这样自小见惯美女的人,也忍不住为之一愣。
且说这厢胤祥跟着鸿玉进屋,心里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他发难。没想到,他居然坐在椅子上如灵魂出窍一般一动不动。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胤祥笑嘻嘻的凑过去,五指在他眼前晃晃:“鸿玉?鸿玉?”
“恩?”鸿玉微微笑道:“怎么了?”
胤祥撅着小嘴抱怨:“你在发呆!”
“啊。没有。”鸿玉偏头瞧着胤祥,忍了忍,才笑问:“你怎么不问,为什么要用乱箭射你?”
“你要射的又不是我,我何必要问?”
“你不怕被误伤?”
胤祥叹道:“真要那样,只能怪你技术差,怪我运气衰。”
鸿玉噗嗤一声,笑道:“还真是个可爱人!不错,我是不打算伤你。你猜猜看原因?”
胤祥眨眨眼,偏头问:“受人之托?如果是的话,那四哥有没有在你们的计划之内呢?”
鸿玉好脾气的解释:“他只说除了你,其他的没有说。”
“为什么独独不杀我?”
“不知道。”鸿玉也学着胤祥可爱的托着腮,“大概是因为你好看,喜欢你也不一定。”
“他也是我的哥哥?”
鸿玉笑眯眯的样子真的很无害,像是一只乖乖的小狗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捏捏他的脸。“或许,他留下你还因为你很聪明。”顿了顿,才继续道:“他特意告诉我,所有人都无所谓,独独除了你!”
“是谁?”
“你的八哥……胤禩!”
预料之中的胤祥目瞪口呆的表情并没有出现,只是微微一愣,随即皱皱鼻子,一脸嫌弃道:“我才不要咧。他成天一副救世主的样子。不是人,似圣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哈!”胤祥欢快的捏捏他的脸颊,笑道:“你这样的美人肯定是人见人爱的……”
“鸿玉!”一声清脆的女音打破二人的谈话,胤祥转身一看——一脸坏笑的仓津和面无表情的胤禛,当然他也无法忽略站在两人前面,瞪着双眼的粉色纱衣女人。
“可惜——我有未婚妻了。”鸿玉指尖朝着女人一指,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些温柔:“钱拭眉。”
胤祥收了手,笑嘻嘻的冲钱拭眉打招呼。钱拭眉愣愣的瞧了胤祥一会儿,才嗡嗡的回应了。
“鸿玉,我们什么时候到京?”
“明天黎明可到。”回答仓津的是钱拭眉,又见她笑眯眯的扭头问胤祥:“我们一处说会儿话好不好?”
“当然好!”胤祥笑道:“只要鸿玉不生气。”
鸿玉嗤道:“我和小孩子计较什么?”又看着胤禛,脸上虽然依旧挂着笑意,却不如方才那么温和。
胤禛好似也不计较,随着众人一起到了外间。仓津朝着宝泉微微示意,只见两位家丁抬了一方案几,上放着一张漆暗色轻雕花古琴。钱拭眉款款坐下,手腕一抬一压,音符缓缓从指间溢出——迂回曲折,疏而实密,抑扬起伏,断而复联,一派闲情淡雅,勾去众人耳神。再看她芙蓉似的脸上映一双桃花眼,顾盼之间好似早已惹出万千冤债。在场之人无不觉得有个耙子勾到自己心尖,扯得魂魄飞出去大半,但对方忽然又松了劲,只顾垂头弹琴,欲擒故纵又将心还回各自的壳里,又抿嘴笑着拨弄了最后一个音才走到鸿玉身边坐下。
“拭眉,你的琴可是弹得越来越好了。”仓津朗声笑道:“鸿玉这小子真是有福气。”
鸿玉温柔的给钱拭眉亲自斟了茶,低低说道:“赶了路,还弹琴给我听,辛苦了。”
钱拭眉还未开口,听得仓津揶揄道:“感情这么好,看来朱家早早就能有后了。”
胤禛捏着盖钟捻茶沫的手微微一顿,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儿,胤祥瞥了一眼,心下疑虑顿起,因笑道:“钱小姐这般出色的人,只怕公婆十分可心,二位结婚可一定要请我们去喝杯喜酒。”
钱拭眉微微皱眉,鸿玉开口笑道:“鸿玉是福薄之人,父母兄弟都在三十八年的去世,婚期只怕要往后延些时日。”
胤禛不动声色的朝着仓津看了一眼,见仓津微微颔首,顿时明白。这鸿玉定是姓朱,只怕还是前明朱三太子的私生子一类,朱家在三十八年全数抄斩,只是不知他怎么成了漏网之鱼?
其中缘由胤禛不懂,胤祥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想来助他活下去的人便是“贤明厚道”的八阿哥胤禩了。难怪他要替胤禩卖命,诛杀胤礽胤禛等人。
胤祥心里忍不住一紧——难道这次中还和自己的身世有关,又或者斗争已经埋下伏笔?
“得了。”仓津懒懒散散的站起来,冲胤禛胤祥道:“回去歇着吧,明天就能到京了。”瞧了胤禛一眼,率先出去了。
胤祥随着胤禛回到舱房,他并没有说关于胤禩的事情,二人心中各自有事,但礼数不能少,乖乖进胤礽的房间请安。
兄弟三人闲话几句,胤禛对于胤礽提问关于朱鸿玉的事儿,早和胤祥串好,几句便搪塞了。正准备各自散去,哪料胤礽突然笑道:“老四,回去之后,只怕要喝你喜酒了。”
胤祥眉心一跳,胤禛忙问:“哥哥哪听来来的消息?”
胤礽笑道:“你别管哪听来的,总之八九不离十。你啊,就等着做新郎官吧。”又拍拍胤祥的肩,一副哥哥的样子打趣的安慰道:“你的再过些年,也就到了。”
“我么?”胤祥自矜的一笑:“我不比各位哥哥好福气。”又看了看胤禛,笑道:“我这样的出身,将来指不定要一刀一枪的搏一个安身立命之地。”说罢低头叹息,言下不胜感慨,胤禛只咬牙不着声,胤礽大抵想到胤祥出身一向是宫里最爱被人嚼的事儿,敏妃又去世,难免生出寄人篱下之感。暗自嗟叹,又见场面有些冷,笑道:“也不早了,明儿免不了去见老爷子。”
两人告退,一路无话的回了各自的舱房。
第六章(1)
第二日破晓之时便到京城,太子胤礽回毓庆宫,田文镜随着仓津一路留住京城,钱拭眉和朱鸿玉不知去哪,不知作何打算。
且说胤祥胤禛带着李卫三人回到贝勒府,李卫被福喜带下去安置好,又恐胤祥胤禛各自梳洗之后差人使唤便过来守着。
果然,两人整理过后,胤禛便叫福喜端了饭菜胡乱的吃了几口,正漱着口见胤祥半歪在安乐椅上,一语不发跟换了个人似地的,呆呆的望着房梁上的祥兽出神,笑道:“怎么不吃点玫瑰茯苓糕?”顿了顿才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仓津和朱鸿玉。”胤祥抚额叹道:“四哥,二哥说你的婚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胤禛一愣,挥手让侍女们下去,又拈了一块糕看着胤祥吃了,才道:“十三,我们……”
“主子!”福喜急匆匆的跑进来,还喘着粗气:“宫里来人了,要您和十三爷立马进宫面圣。”
于是两人又忙着换了衣服,顶着大日头跟着太监到了养心殿外的时候,李德全却又拦了,只道康熙在和张廷玉说话,要两人等着。
李德全为人很是周全,命人上了几碟瓜果,笑着和兄弟俩说了会儿话,瞧着天色差不多了,才道:“两位主子稍等,奴才这就进去禀报。”
没多大会儿,李德全诺诺的从里头退了出来,两人正准备进去,哪料他高声道:“传陛下口谕,十三皇子目无法纪,即刻罚跪思过!”李德全说完,朝胤祥道:“十三爷,请吧!”
胤祥不明就里,看着这日头毒的猫狗都发瘟,自己真要是跪了,那不是作死么?因道:“李公公,十三不知犯了何错,还望……”
李德全连忙打住:“十三爷,奴才只是奉旨办事儿,圣心可不敢猜。”
胤禛刚要开口,却听得一人喊道:“四贝勒,臣给您请安了。”
胤禛看清来人正是张廷玉,虽身着朝服,却透着儒雅之风。刚要开口打听十三的事儿,便听得张廷玉道:“四爷什么都别问,臣一无所知。”
说话间,胤祥已经跪到了前院。太阳毒辣辣的晒着,不用一会儿浑身早被汗湿了,像是着了水的抹布一样。胤禛的心如同被滚烫的火球一步一踱的来回撵,可恨面上却不能表现一二。
张廷玉白皙的脸上瞄着两撇漆黑的眉,此刻轻轻的蹙到一起,暗地里打量一下胤禛,道:“四爷和十三爷兄弟情深,臣也为之动容。”胤禛不答话,转脸看着这只老狐狸。“方才万岁说,十三爷为了去找您,连旨意都不顾了。”
胤禛接口冷道:“多亏得他,不然只怕大人就见不到我了。”
“四贝勒是有福之人。”张廷玉忙着打了千儿,啧的一声,转口道:“您的平安是是注定的,换做谁也没有法子……有的事儿,倒不如顺着走,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胤禛陡然升起一个念头,听着张廷玉道:“臣听闻贝勒爷就要大婚了,先恭喜贝勒爷。”张廷玉说话没头没尾,胤禛却听得明白。心思飞转,下一秒大步走到胤祥身边,直挺挺的就和他跪在一处。
李德全忙着进去向康熙禀告,反观张廷玉,早走得没影儿了。
“大热的天,你来捣什么乱?”胤祥被晒得够呛,声音里都透着疲乏:“阿玛罚的是我,你这样,阿玛怎么想?”
胤禛目视前方,低声道:“我陪你!”
大地上热气蒸腾,日色已过未时,日头依旧有些狰狞,且一丝风都没有,闷热的难受。但不知怎么的,在胤禛身边跪着的胤祥,却偏偏觉得心头如同有人在打着扇子,吹着微凉的风,安心得让人想这么睡过去。
“皇上有旨:宣四阿哥,十三阿哥觐见——”
两人站起来,不偏不倚的一阵风扫过,吹得胤祥浑身起栗。进了殿,却见康熙正兴致颇高的给一株花浇水,见二人进来,态度很好的赐坐,仿佛刚才罚跪只是一场幻觉一般。
“老四,你也老大不小了。”康熙一面摆弄花草,一面道:“朕有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几个孩子的阿玛了。你啊,该娶福晋了。”
胤禛胤祥两人都没有料到康熙只字不提永定河之事,反而直奔胤禛的婚事,一时不敢言语,听康熙继续道:“如今十三住在你的府上,你素来最懂规矩,他让你带着,阿玛也放心。朕听说,你们时常同榻而眠?”
“阿玛常教导我们……”
“朕只问你是不是。”
“……是。”
康熙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太皇太后最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朕听闻之前有个宫女专门给太皇太后养花的,养得极好,太皇太后高兴,做主配了个从三品大臣。后来,老祖宗那的宫女,个个都会种花,现在连朕都要跟着学学。”
“那是阿玛您对太皇太后的孝心。”胤禛揣测的康熙的用意,胤祥坐在一旁,死死的捏着椅子把手。
“不,你没有明白朕的意思。”康熙摆弄够了那盆花,施施然的转过头,目光锐利的从两人面上一扫,道:“一个人地弱点太明显,便成了他的七寸,一旦捏住,便再无翻身之日。”
胤禛心头如同被人掐了一般,背上冒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勉强咬着嘴唇,用冷漠干燥的喉音“嗯”了一声,说道:“阿玛教训的是。”
康熙转脸瞧着十三,不疾不徐,口气冷的跟结了冰一样,“你们兄弟感情好阿玛定是欢喜的。十三,如今你四哥大婚,这婚礼的事儿还是由你来主持,你也历练历练,去去你这孩子秉性。”
胤祥好像一下子给人抽干了血,脸色青中透黄,呆若木鸡的僵在椅子里。胤禛不敢扭头去看,只忙起身行礼道:“阿玛,十三弟年幼,只怕……”
“朕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康熙摆摆手:“这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还有礼部,你不必担心。再说你府上是阿哥里最有规矩的,置办起来照着章程走,花不了多少心思。”又笑道:“日后福晋进了门,十三住那也不和礼节,他的府邸已经建得差不多……”
胤禛双手握拳藏在袖中,他不敢想康熙为什么会这样说,此刻浑身如同泡在冰水里,噤得气也透不过来。他极力抑制着心跳,耳边反复想着张廷玉的话,却又想到自己和十三在破庙里的承诺,心头一横,半响才木然道:“阿玛,此事还望……”
“你先出去,朕和十三说会儿话。”
胤禛无奈只得踱出殿外,不知怎么的,方才还艳阳高照,就那么一会儿,黑沉沉乌云峥嵘而起,立在廊下看着天色,只觉苍穹之中黑云搅电,金蛇狂舞,不时传来沉沉雷声,像巨大的车轮从冰河上面碾过,发出吓人的爆裂声。胤禛沉吟片刻,心头如同乱絮团团塞住,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身后有动静,果见胤祥失魂落魄的推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