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醉卧沙场君莫笑
北方,厉国与天朝的边境线上,两军对垒已有数日,各有伤亡。
天朝乃是战乱时期最为强盛的一国,武器配备完善又兵强马壮,并非那些乌合之众的强奴能相提并论的。厉国虽因先天不足,疆域狭窄且人丁单薄,却绝非柔弱可欺的小国,从而成了天朝一统天下的障碍。
所谓远交近攻,处在天朝眼皮子底下的厉国自然成为眼中刺肉中钉,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也因此两国之间的摩擦甚多,大小战打过无数回。
幸得粱无遗沙场作战,排兵布阵,孔子兵法运用自如,每回都让天朝无功而返。
只是时隔一年,天朝再度派兵征伐,据闻此次带兵的是威震四海赫赫有名的天朝龙虎将军戚言海,此人不仅骁勇善战,更精于武穆兵法,天资聪颖,凡事能举一反三,可谓是粱无遗的死对头。两人曾有数次单枪匹马的交手,均平分秋色不分胜负。
傍晚,从厉国的中军帐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轻咳,一校尉模样的人端着汤药撩帘入内。
“将军,该喝药了。”李飞唤道。
从地图中抬起头,粱无遗苦着脸看看他手里端着的碗,张口讨饶道∶“刚才不是已经喝过了,这次可不可以免了?”
李飞好气又好笑道∶“将军,您说的‘刚才’已是三个时辰前的事了。大夫说了一定要监督好将军按时服药,您可不要让属下为难啊。”没想到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居然是个分外怕苦的主,这些日子想着法儿逃避吃药,害得他堂堂一个前锋校尉被派来监督他们的将军用药。
拿起药碗足足盯了有小半盏茶的功夫,李飞几乎以为将军是打算用眼睛来喝药时,只见粱无遗如壮士就义般一仰脖子,闭着眼睛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把碗一扔,苦得他眉眼都挤作了一堆。李飞适时地倒过一杯茶,大口大口得喝了将近有半壶后才算缓过劲来。
李飞边收拾着残局边道∶“将军,您每次喝药都像打了一场仗似的,属下不知您竟如此怕苦。”
粱无遗又坐回桌案后,重新研究起攻守路线,嘴里应道∶“孩童时原不怕苦的,只是后来遇到件事儿,从那时候起就特别怕苦。只是不喝药风寒便好不了,好在苦一苦就成。”
“将军,照属下看来,那厉王分明没把将军放在心上,将军又何苦为这样一个昏君卖命!?”这个李飞便是粱无遗从厉王处要来的兵卫,因感激粱无遗的知遇之恩,话语里不免偏向自家的将军。况且厉王对待粱无遗的态度,除了当局者迷的粱无遗外谁不看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或许粱无遗也清楚明白,只是不愿捅破这层沙纸,斩断他们之间的连系罢了。
“李飞,不得对王上无礼!”
“将军,您、您还要护着他?!这风寒还不都是他搞出来的!您出征前多次求见他都不应,说什么国事繁忙,其实根本就在跟宫里的妃子们寻欢作乐,花天酒地……”
“好了,不要再说了!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校尉是义字营的士兵,本将军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出去!”
李飞心痛的看着自家的将军,随即躬身退后道∶“属下逾矩,请将军责罚。”
粱无遗不看他,摆摆手道∶“明日又要开战,少不得领兵之人,责罚一事日后再说。你出去叫弟兄们好好休息,明日必定又是一番恶战,需要养精蓄锐。”
李飞见他疲惫的神态,张口还欲再言,最后却只道∶“是。”退出帐外。
粱无遗盯着桌上如蚕豆大小不断跳动的火苗,因为李飞的一番话,不由自主地想到离开厉朝都城前发生的事——
受了厉王一夜折磨的他翌日挣扎着去刑部领了四十军棍。身后内外皆有伤且都伤得不轻,铁打的人也抗不住,粱无遗不得不在床上安心静养。养伤期间,厉王曾派人象征性的探视过,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难得的清闲日子并未过多久,厉王一道诏书下达,派他即刻率军赶赴边境与强敌天朝军抗战。粱无遗伤未全好便领命整装待发,临行前上书欲再见厉王一面,却被厉王以种种缘由拒绝了。
眼下已届深冬,寒风凛冽,粱无遗在宫外站了几乎一整天,斗转星移却依然等不到他期盼的身影。倒是王上身边的太监总管跑来对他说王上已经安寝,劝他赶紧回去。
那夜回到将军府中,粱无遗便感染了风寒,尚未康复的身体经不起寒风的侵袭,造成高热不退。迷迷糊糊的烧了两日方稍微清醒了些,能够自己起身喝药。这样没过几天,厉王再次下诏,催促他立刻动身:边境战事紧张,已不容再拖延!
梁无遗拖着病体,带领义字营的兄弟们火速赶到边境线,驻营扎寨。数日间便已交锋多回,每一次开战梁无遗均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犹如拼命三郎,让敌人见梁字旗就先心寒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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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无遗带着一身的萧瑟和寂寥,将所有的精力投放在军事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粱无遗将他的心他的辛酸全部留在了都城,留给了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君王。
第五章:暗度陈仓
广阔平原,狂风猎猎,两军在六坼原摆开阵式。
粱无遗催马上前,胯下黑马身披银盔犹如天神下凡。对方阵营中走出一骑,极为罕见的玄铁盔甲在冬日的映照下泛出一层幽幽蓝光,来人正是天朝的龙虎将军戚言海。
“粱将军,我们又见面了。今日身体可是大好?”
“不敢当,有劳戚将军费心。贵国屡犯我疆土,挑起战事,使两国的黎民百姓身受战乱之苦。粱某只望戚将军能悬崖勒马,莫再举兵进犯,否则我朝必定抗争到底,宁为玉碎不做瓦全。”
戚言海勾起嘴角笑道∶“粱将军此话太过天真,这打不打仗是我朝天子的决定,又岂是我一个小小的将军所能左右?戚某对粱将军乃是英雄相惜之情,若粱将军投靠我天朝,戚某愿与将军义结金兰,八拜为交。高官厚禄自不必说,全国上下必以礼真心相待,粱将军意下如何?”
粱无遗提枪拍马,淡淡道∶“戚将军,你我既然话不投机,那便真枪真剑凭本事说话,请!”
“真是个急性子,不过也够爽快,本将军喜欢这种性格!”戚言海哈哈大笑,脚下用力一夹马腹抬戟迎战。
两军对峙中央的空旷处,一黑一白两员将领激战不休,枪戟飞舞,两军擂鼓震天!交战约有数百回合,依然是不分胜负,两人各自退回到阵营中。
此刻日渐偏西,戚言海高声喊道∶“你我暂且收兵,稍做休整后明日再战三百回合如何?”
“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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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无遗刚到中军帐中落坐,一个小兵便进来道∶“启禀将军,从王都过来八百里加急,传令官已在帐外等候多时。”
“传!”
风尘仆仆的传令官被领进大帐,举着一只布囊跪倒道∶“粱将军,小的王振隶属都尉程骏大人管辖。现有王都左宰欧阳府八百里加急信一封,于申时一刻呈交粱将军,送达完成!”
展开信迅速扫视,粱无遗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毫无血色。
踉跄后退跌落椅中,他失神地喃喃自语道∶“……下落不明,暗卫被杀……秋惜叶,竟然又是他!……”
身旁的兵士见他双眼通红,目眦欲裂的模样都不敢上前,却见粱无遗突然站起身,厉声道∶“立刻传令下去,擂鼓出战!”
“将军,将士们才刚起灶,这饿着肚子……”兵士惊讶且有些不安道。
“休得再罗唆,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兵士不敢多言,下去传令。
粱无遗重新披上战袍,拿起银枪撩开帘帐走出去。刚到外面就见李飞已经闻讯,急急地奔了过来。
“将军,适才听兵士言,您看了王都来的八百里加急信后即刻便要出兵,王都里可是发生了大事?”
“李飞,你来的正好。你先带领一支分队火速赶回都城,听从欧阳大人的调遣,全力搜寻王上的下落!”
“王上失踪了?”李飞失声道。看着粱无遗强装镇定却依然掩盖不了眉宇间的焦虑,他断然摇头道∶“将军,恕属下难以从命。”
粱无遗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喝道∶“你敢违抗军令?”
李飞面不改色,直直望进对方眼中激荡的旋涡。“并非违抗,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将军去送死!敌军单从人数上就强过我军数万,再加上那些精良火器,更是如虎添翼。我军总数不过三万,多一人便是多一份力量。一支分队能有上百号士兵,将军陡然调走如此多的人马,主动削弱我方的力量,这不是送死是什么?属下不能让将军做傻事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王上至今生死未卜,禁军全数出动却毫无结果,若非是束手无策,欧阳也不会发八百里告急。或许王上正身处险境急需援兵……李飞,算我求你!”
李飞见他一心只挂念厉王,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大吼道∶“王上、王上!将军的眼里就只有厉王不成?!跟随将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将士们呢?你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
“……”粱无遗无力地垂下抓着对方衣襟的手,呆愣不语,整个人好似被点了穴道般僵硬。
片刻后方哑声道∶“若是能够不顾义字营兄弟们的安危,接到告急信时我便可离去……李飞,这么多年我能信任的人居然只有你,是不是很可悲?高处不胜寒,更何况是如我这般位高权重,又是带兵之人。即使一片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但王上仍防我如虎。官员只看见做将军的风光无限,对我既敬畏也嫉恨,却几乎无一人可交心……这些我都明白。”
李飞神色复杂得看着他,喃喃道:“将军……”
关心则乱――即使明白却身不由己。适才闻得厉王失踪,粱无遗方寸大乱,若非李飞拼死阻拦,只怕将要铸成大错。
沉默片刻,复开口道∶“李飞,你……我……你说的对,是我太过心急。你让宣武将军他们到中军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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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为萧瑟的沙场更添一份悲凉景象。
厉国军营中军帐里灯火辉煌,人影憧憧,所有领兵将领皆聚集在此。
粱无遗指着摆在桌案上的地形图,朝各位将军道∶“王都出事,我等必须速战速决!敌军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若对峙相抗不知何时能结束,如今唯有智取一途――今晚袭营!”
宣武将军吴雷点头道∶“粱将军,您尽管下令,将士们养精蓄锐,随时待发。”
“好!”粱无遗指着地形图,分析作战路线。“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一旦粮草殆尽,天朝运粮不便必会撤军。今夜我等采用釜底抽薪之计,直取戚言海的粮草基地‘落原’,火烧敌军的军粮辎重,使他们不战自乱。吴将军,你带一队人马到敌军阵前击鼓呐喊,转移敌军的注意。李校尉,你另带数十人暗度陈仓,在粮仓基地落原四处点火,只许胜不许败。任务完成即刻回营。”
“遵令。将军,我们何时行动?”
“子时三刻准时出击!”
吴雷哈哈笑道∶“粱将军,若您早些布下此计,这些日子何需受那戚小子的气。老子看那小子不顺眼已很久了,就寻摸着怎么揍那小子一顿,哈哈!”
粱无遗笑笑不答,李飞在一旁嗤鼻道∶“吴将军,您是装傻还是真傻啊,若没有这些日子的探底,我们怎能获悉敌军的粮草所在。”
吴雷狠狠一拍李飞的肩膀,大声道∶“你个臭小子,当初在老子帐下怎么就没发现到你原来是个小白眼狼。如今有了粱将军给你撑腰说话都硬了?”
李飞揉揉被拍痛的肩膀,抱怨道∶“是您自己不摆将军架子,属下才敢没上没下啊。您下手那么重,万一把我的胳膊给卸了,到时谁去放火?”
“哈哈,就你个小子会说话。粱将军派你去担当此重任,若你小子把事情给搞砸了,回头我第一个不饶你!”
吴雷长胳膊一伸,勾住李飞脖子,朝粱无遗施礼后,拖着不情愿的李飞一同出了大帐。
独自一人时,粱无遗仍在帐中对着地形图反复推敲,确定万无一失后,眉宇间的川字方稍微缓解了些。
夜深人静,厉朝阵营中悄无声息,所有人都未察觉,一道白色的小小身影笔直朝天朝阵营飞去,不一刻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其时方届亥时。
第六章:厉王劝降
白驹过隙时光如流水般飞逝,世事变迁更让人措手不及。
月余后,天朝的子民迎回了凯旋归来的龙虎将军,相峙多年久攻不下的对厉国之战中取得大胜,当朝天子龙心大悦,褒奖赏赐与天朝军队一同到来的还有厉国的大批战俘。
天朝地牢中,四下阴森恐怖,犯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
越往里走阴气愈盛,来人不禁拉了拉身上裹紧的斗篷,加快步伐,以期早些完成交待他的任务后,好回到那有歌有舞还有美娇娘陪伴的温暖寝宫。
惨叫声逐渐被抛在身后,来人终于看到地牢最深处一间被单独隔离的牢房。牢头打开锁,放他进去后又立刻锁上,手法干脆利落,想是重复过多次。
进去时来人被里面的亮光晃了下眼,待得习惯后看清了牢房里的布局。毋庸置疑的,这间牢房相比其他可要干净宽敞许多。墙角放着一张木床,上面铺了条薄薄的被褥,白日里还有亮光照射进来,多少驱走了些寒意。
来人走进床边,看着侧身朝内的犯人,低声唤道:“梁无遗,你醒着么?粱无遗,你醒醒,我来看你了。”
梁无遗正发着高热,整个人昏昏沉沉,不知晨昏。此刻听得有声音在耳畔响起,他吃力的睁开有些浮肿的眼皮,目光涣散,过了许久方哑声道:“……你、是谁?”
来人见了他要死不活的样子,心里颇为不耐,但碍于命令,只得假意关心道:“我是厉王啊,对了,我戴着斗篷你看不清,我这就摘下来。”他抬手拉下斗篷帽,露出容颜,接着道:“不过现在我只是天朝国的安命侯,你称呼我泽恩就好。”
“泽恩……厉王……”梁无遗喃喃得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厉王听了连连点头,却见梁无遗突然睁大双眼,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厉王?不可能,你不会是厉王!他好好的待在王宫里,怎会沦为阶下囚!戚言海,你枉为一国统帅,居然连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你、你不得好死!……”想是一下子过于激动,梁无遗趴伏在床边开始剧烈的咳嗽,面色潮红,嘴唇干裂泛红,却有种异样的诱惑。
厉王被他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又听得他大骂戚言海更是惊恐的不知所措,上前一把捂住梁无遗的嘴,也顾不得他正在咳嗽喘息,低声喝斥道:“你不要命了,竟敢对戚大统帅出言不逊!我告诉你,你可别拖累我,我不过是来劝你归降的。”
梁无遗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嘶声道:“你真的是厉王?”
厉王怕他不相信,赶忙点头如小鸡啄米。
梁无遗凄凉一笑,道:“微臣信王上。”微微起身,用手肘抵住床板,使自己看上去可靠些,接道:“王上无须害怕,只要安心待在微臣身边,微臣定然护得王上周全,不让那些恶贼伤害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