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作娘的就是操不完的心……开始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别冻着饿着了,晚上都睡不踏实。好容易把你给盼回来,现在又要为你哥哥担惊受怕。你说说,那些西蛮子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打什么仗啊!!”
“什么?西戎和大延打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韩珍一惊,握紧了母亲的手。
韩琦刚从宫中出来,已经知晓这件事,见状连忙上前解说:“婶婶快别忧心,我们大延休养生息这许多年,国富民强,兵精将良,统帅宁西军的又是有勇有谋的泰王,一定会很快传来捷报的!!琮弟跟在老成持重的闻青将军底下肯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说不定他立下大功为婶婶争个诰命夫人的头衔呢!
阿珠你也放轻松些,两国开战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我们只顾着赶路,错过了邸报,我也是进宫后才知道的。”说罢朝韩珍使了个眼色。
韩珍会意,连忙安抚母亲:“娘,你别着急。闻青将军素来谨慎,哥哥在他手底下且不说立不立功的事儿,性命定然无忧。娘,你记不记得当年给哥哥求的平安符?哥哥带着可不就是无病无灾?这次有佛祖保佑,也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韩夫人在两人的劝说下,心情好了许多,说道:“灵隐寺的平安符当然特别灵啦!刚听到信儿,我就去灵隐寺拜了菩萨,捐了香火钱。娘才不希罕什么诰命夫人的头衔,只要琮儿平安就心满意足了。”
韩珍故作不乐,嗔怪道:“我就知道娘每次口上说最疼我,其实心里最疼的是哥哥。这次又是只记着让佛祖保佑哥哥,定然忘了捎带上我。”
韩夫人忙说:“谁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阿珠你就是娘手心的肉。只是你素来乖巧懂事,娘放心得很。你哥哥急躁莽撞,作娘的怎么不多担两分心?不过,这次你可是冤枉娘了!”说罢,扭头一叠声地叫着丫鬟,让那丫鬟把收在匣子里头的平安符拿来。
等到韩夫人要亲手把平安符给韩珍挂上的时候,才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奇怪道:“阿珠,你出一趟门怎么落魄到这种地步,连个称身的衣服都没有?这是借了你琦哥哥的衣裳穿哪?”说罢横了韩琦一眼,大有迁怒责怪的意思。
韩琦苦笑地看向韩珍,他还奇怪呢!阿珠早先郑重其事地画了衣服样子,详细注明了尺寸衣料颜色花纹等等,还动用了安王的信鸽报给安王府管家,怎么作出这么件东西?要不是一直有人在旁边他早就问了。
“娘,你怎么不记得了?这是你亲手给我作的衣服!今个儿特意穿了来见您,还不是为了让您高兴?!结果您自己倒不记得了!哼,还说我是您的手心肉呢……”
韩夫人这才想起,去年自己突发奇给韩骏作衣服,结果作的太小不能穿。韩珍要出门的时候,她把那衣服翻出来要他带着,还威胁他回来的时候不穿这件衣服不许进门……
韩夫人感动了,定定地看着韩珍,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从作姑娘的时候起,她的女红就算差的。她平时很少给人作衣服,免得别人收了还要作难,穿出去丢人,不穿又说不过去。当时那么一说,没想到阿珠竟然一直记在心里,还真的穿了满街走……
韩珍笑眯眯地转身走到室中央站定,撸下袖子,然后潇洒地甩了个水袖,看定韩夫人,用念戏文的腔调说道:“夫人请看!在下穿着夫人亲手所做的袍子,是否格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韩琦在一边撑不住,笑了。
韩夫人也噗嗤一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骂道:“衣服大了这许多,你要穿着唱戏啊!还不快点回房换了?!幸好我早先在外面给你定几套新衣服,是估摸着按你哥哥这时候的身材作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正好赶紧试试。如果不合适,还来得及在年前改出来。”
韩珍笑嘻嘻地钻到韩夫人怀里,撒娇道:“外面作的再好,那有娘亲手缝的来得暖和。”
韩夫人抱住他,感叹道:“你们父子三个,就你最贴我的心。”
“呵呵,那当然啦。我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嘛。”
韩夫人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心里惦记着衣服的事情,不多时就叫了一个名叫落玉的小厮领着韩珍回房试衣服,反倒把韩琦留下来聊天。
韩珍一走,韩夫人的脸就沉了下来。韩琦心里七上八下,他可是见识过这位婶婶的火爆脾气的。
“琦儿,你说说阿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衣服的料子花纹都一摸一样,还真难为他记得这么清楚。可是那针脚又细又密又整齐,哪是我能作得来的?”
“……!”唉,百密一疏!
“你给我老实说,阿珠到底碰上什么事?!怎么会连衣服都丢了,还要费心去定一件来哄我?”
“阿珠也是一片孝心,不想婶婶担忧,婶婶可千万不要责怪他。”
“谁说我要怪他了?!他连袖口镶边没有缝平的地方都记得,我感动都来不及,还有什么可怪他的?
唉,这孩子这么温柔体贴,作娘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只是,我担心他遇了什么事情,怕我担心瞒着我。
阿珠他,……该不会碰到了强盗了吧?”
“……既然婶婶猜到了,我就说了。只是婶婶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阿珠的一片苦心不就被我给毁了?”
“好好,我谁也不告诉,你快讲到底怎么回事?”
韩珍跟着小厮落玉往自己的小院走,一路上看着熟悉的景物,不禁感慨,离家不过七个多月,怎么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进了房间,落玉麻利地取来五六套新衣,便要帮韩珍换上。
韩珍奇怪,“怎么不见秋水姐姐和奶娘?”
“四少爷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吧?今年六月里秋水姐姐嫁了赵妈妈的大儿子赵贵。后来,老爷帮赵贵在京南的理县县衙里谋了个差事,八月份赵妈妈一家子就搬过去了。因为四少爷不在家也用不到人服侍,平日里的活就是扫扫院子整整屋子,所以落玉回禀夫人小的一个人忙得过来,夫人就没有再派人来。现在四少爷您回来了,夫人肯定会再派几个姐姐妈妈来服侍。”
落玉一番话说得极利索,韩珍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只见这个小厮约莫十六七岁,中等身材,一身青布棉袍干净清爽。此时正看着韩珍,眉目含笑,生得极清秀,细看下来还一些面熟。
韩珍道:“我看你有几分面善,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府里有你这么个小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落玉听了这话一改方才的麻利劲头,垂下眼睛,支吾道:“小的是今年三月十四进来的,过去叫明珠,因为犯了四少爷的讳,才改了落玉。……这名字还是四少爷给起的呢。”
听了这话,韩珍才想起这人是怎么来到韩家的。
韩骥和顾游当时就是将这个明珠误认成韩珍,害他被韩骏暴打一顿。结果挨打的第三日,昌王将明珠赎出送到韩府,交由韩骏处置。韩夫人本来就因为韩珍被打而心生不满,发现打错了更是生气,再一见明珠的相貌和韩珍竟有三四分相似,误以为他是第二个韩玲,顿时大发雷霆。那日韩府鸡飞狗跳闹得不亦乐乎,韩珍趴在床上也被母亲的彪悍吓了一跳……
这明珠既然和韩珍的容貌有几分相似,当然不能把他送回清菊苑!可是他虽然才出道半个多月,但他的身份实在让韩家人不大舒服,就想给他些钱打发他走。结果明珠突然痛哭失声,说自己小时候就被人贩子卖到苑里,早就不记得家在哪里,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亲人在世,接着恳求韩家收留他,哪怕作个小厮也好。韩家人想起阿珠幼时也曾经险些被拐卖,顿时生了恻隐之心。后来韩夫人拍板留他作了韩珍的小厮,韩珍就给他改名落玉。
不过,秋水等人却因为韩珍被打多少有些迁怒于他,没让他到韩珍跟前服侍,再加上韩珍当时心情低落没有注意他,伤好之后又很快离开家,所以对他的印象很淡薄,才没有一眼认出他来。
大半年不见,如今看来,两人顶多只有三分相似。
落玉见韩珍一时没有做声,以为韩珍记怪他,不禁局促起来。
韩珍见状回过神来,说道:“赵妈妈照顾了我十几年,没想到今天我回来了,她却已经走了……
你可知道那理县怎么走,赶明有空你陪我去看看他们。”
“……是,小的遵命。”
“什么小的大的,我们年纪相当就你我称呼好了!诶,我娘要我赶紧试衣服,如果不合适好早点请师傅改了,你快来帮忙啊。”
“哎!小的,哦,不,我就来啦!”
韩珍试过衣服,落玉将需要改动的部分一一记下。虽后韩珍换了一身称身的衣服折到前厅去见安王和父亲。
进了前厅,就见到二人坐在那里小声说话。
一见韩珍进来,安王微笑着看向他,不易察觉地点点头。韩珍一笑,心中了然,安王按照原定的说辞已将韩骏瞒过了。
韩骏见他进来,就问:“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见过你祖母了?”
“见了祖母也见了娘亲。祖母留了风曜陪她说话,娘亲留了琦哥哥,所以我就赶紧过来陪安王和爹爹了。”
“你在外面的事情刚才安王都告诉我了。年轻人出门在外吃点苦头也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好敛敛浮躁的性子。
你在暗宫作过小厮,这没什么。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而且知道了做下人有做下人的难处,日后就不要苛待人家。
安王还给我说了你怎么报信怎么自己计划着逃出来,还夸你有勇有谋。这次你出门,果然有了不少长进,为父听了也很欣慰。”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韩骏示意韩珍坐在自己身边,韩珍赶紧走过去坐了下来。
韩骏看着心爱的小儿子正好端端地坐在身边,几个月来的忧心如焚早已烟消云散,又欣慰又感慨,一时无言。
韩珍看着父亲的白发,只觉得愧疚,也没说话。
这时,安王说:“阿珠,外祖母和二舅母见了你一定是高兴得很。”
韩珍道:“是啊。哦,对了,娘亲说哥哥在宁西军中和西戎打仗。我在外几个月竟一点儿不知,究竟为了什么突然打了起来?”
安王说道:“今年九月西戎遣使者到了延京。父皇设宴款待,王爷皇子还有大臣们都有列席。西戎正使是西戎王的二王子,年轻莽撞,口无遮拦,一见六皇弟就赞他貌美,还说了什么倾国倾城的话。
你知道六皇弟最恨别人当众说他的相貌,再加上那个西戎二王子言语轻佻举止轻浮。要不是三皇兄拉得及时,六皇弟当下就要把酒杯砸在他头上……
不过,那个西戎王子似乎真的痴了心,说什么中原人杰地灵,延京繁华,要多见识见识。总之,找尽了借口不肯走。他一有空就到昌王府拜访,害得六皇弟躲在宫里不肯回府。
父皇下令让王爷大臣们轮流陪着西戎王子玩,打算过一两个月就把他打发走。我也陪他出游过几次,觉得他豪迈直爽,人品倒也不坏。大概西戎的风土人情和我们大延差异太大,所以才弄得这么尴尬。
十月初,我奉旨出使南吴,后面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
韩骏接着说道:“十月中,皇上下令到西彭山狩猎。西戎本就是马上民族精于骑射,这西戎王子跃跃欲试,放话说要在秋狩上大显身手。
可是到了秋狩那天,不知怎的,他的马突然惊了。西戎王子跌下马,折了脖子,当场毙命。西戎副使不依不饶咬定是昌王挟私报复,害了他们二王子。昌王自是不认,反嘲笑二王子马术不精,恬为西戎男儿。
皇上下令彻查,却什么也没查出来。拖到十一月底,还是下令放西戎使团回国。没想到他们一回到西戎就教唆西戎王对大延宣战。到今日,已是开战第十五日了。”
韩珍皱眉,下令彻查,却没查出?
恐怕查出来就是昌王所为,才不得不压下来吧。以昌王的为人,怕在宴会当天就恨上那个西戎王子了,他很可能暗中命人作了手脚,却未必真要他死。恩,多半是想让他当众出丑,好出口恶气。只是那西戎王子倒霉,偏偏摔断了脖子,葬送了大好性命……
“听说,皇上命泰王统帅宁西军。兴王昌王素来和泰王不大对付,如今泰王在边关作战,兴王昌王却在朝中……万一出现克扣军饷或者故意晚发粮草的情况,那可如何是好?”
韩骏答道:“不会的,这次昌王坚决请命要打前锋,皇上已任命他为前锋将军。有他在宁西军中,粮饷不会有问题。”
“只是他多半会和二皇兄意见相左,恐怕二皇兄行事起来多有掣肘。”
“昌王自幼不喜诗书,精于骑射,性子高傲强悍,说不定真能成为大延的一员猛将……对了,爹爹,哥哥现在宁西军中闻青将军麾下任职。闻啸是不是也在闻青将军手下?还有沈良沈师傅是不是也在宁西军?”
“闻啸和你哥哥在一处,沈将军已经调到平北军中了。”
三人在一处谈了谈朝中局势,安王记挂着王妃和幼子,不多时便告辞离开。韩珍留在客厅陪着父亲说话儿。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热闹的午膳。老祖宗和韩夫人不时给韩珍夹菜,见他实在吃不下了这才作罢。
用完午膳,韩珍回到房里,韩琦和风曜也跟了进来。
韩珍奇道:“琦哥哥出门这么久嫂子和松儿肯定很想你,你怎么不赶紧回去见他们?还有风曜,你的房间在隔壁。”
“以后你和婶婶单独说话的时候,记着自己过易州时遭了强盗,银两包袱都被抢了。后来被铸剑山庄的南宫公子所救,你们通报当地官府,官府派兵把那帮匪徒一网打尽。不过追回了银两,衣服却没了。”
“啊?”
“以后你和你家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记着自己晚上在泯江游船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江里,被尉迟救了。事急从权,尉迟让你喝酒驱寒,却落了个写字手颤的毛病。再后来连喝了三个月的汤药,现在一点儿事都没有了,只是以后吃不得冷酒,一吃手就颤。”
“啊啊?!”
第四章:顾蝶
韩珍一行人的归来,使韩府上下一扫前些日的冷清不安,终于有了过年的热闹气氛。
韩珍不喜说谎,韩骏、老祖宗和韩夫人对他在外的经历各有看法,实际上也是安王等人替他说的,他只是默认而已。反倒是三人以为只有自己才知真相,都想着要替他瞒过众人,便都很有默契的对他近三个月的经历不加追问。再加上过年时,亲戚朋友走动频繁,三人都难有和韩珍单独相处的机会,是以韩琦风曜临时编造出的谎言竟没穿帮儿。
只是韩夫人时时关照韩珍出行时必要有人跟随,老祖宗则反复告诫不可趁着节庆多饮。
风曜风度翩翩,容貌俊朗,再加上谈吐优雅风趣,很快赢得韩府上下的好感。这些日子他不离韩珍左右,借着拜年串门的机会,把韩珍在京中的亲朋好友认了个全。但凡有人问起韩珍这几个月在外的见闻,他就在一旁替韩珍应和。
风曜年纪虽青却已游遍延国各州,见闻极广,于吃喝玩乐方面也颇有见地,所以很快便成了京城贵族公子圈中的名人。韩珍曾打趣道,朋友们请他的帖子倒有一大半是冲着他的。
只是大延和西戎开战不久,因着过年大部分官员都休假在家,但各部尤其是兵部留了不少官员轮值,从边关的军报也每日按时递到宫里。大家面上都是喜气洋洋,和往年说着一样的吉庆话,可都多少悬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