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便是这时候稍稍让我出些力,也是我应当做的。如今好歹不是先皇的时候了,我还暂可以松口气。”
弘昼叹道:“我就是担忧着二十三叔,会不会被什么人坑了去了。又担心……”
他小心看了一眼胤祈的脸,轻声道:“又担心二十三叔因为先皇的事情,伤心得很了……怕是要哭坏了身子,可就是……”
胤祈眼睛还肿着,自然也不好安慰他,就说自己不伤心。且他自己心里,也当真不是不悲伤的。
这些年来,他对于康熙的情感,虽说不纯粹,虽说很是复杂,却也不是没有亲情,没有敬仰,没有孺慕的。乃至儿子对于父亲
的敬爱依赖,都是有的。
因康熙对他的好,胤祈也难不产生对于康熙的感情。
此时弘昼说起来,他本想说,让弘昼不必担心。只是一张嘴,却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声音也颤抖破碎,哽咽起来。
第五十四章:大丧
一见胤祈哭,弘昼不由得手忙脚乱,怔了一怔,才连忙抱住了他,轻声道:“可是莫哭了!都怪侄儿的不是,偏偏要提起这个
做什么!二十三叔可是别哭了,先皇在天上瞧着,你这么哭,他也放心不下啊。”
从怀里拿出来一块帕子,弘昼小心给胤祈擦了眼泪,又柔声劝道:“二十三叔,便是先皇去了,你也说过,皇上也是疼你的。
皇上疼爱你,王爷们都是你的哥哥,都心疼你的。你也别让他们替你操心,若是见你哭得难受,谁都放心不下啊。”
叹了口气,弘昼又道:“便是我……二十三叔是我最最亲近的人了,瞧着你这么哭,我心里也是难受得很呢。”
他握住了胤祈的手,又小声道:“便是你不念着皇上,也不念着我,还有静嫔娘娘呢。娘娘此时也说不得如何伤心,还要你回
去之后,好生劝慰着。你先哭坏了身子,可是怎么办?”
胤祈听着他说话,心里只觉得暖暖的。这么危急的时候,竟然还能有个这么贴心的人陪着,这么劝慰着,真是难得。胤祈一时
间竟是想到了,若是这辈子都能有这么个人一直相伴左右,当真是什么也不求了。
便是皇帝宝座,天下权柄,哪里就有这样的温情贴心了?人活着这一辈子,不就是求个心安的?这么熨帖的话,这么温煦的人
,当真是,实在难得。
他便又忍不住破涕为笑,从弘昼手里接过了帕子,自己擦了眼泪,笑叹道:“你这个猴子!原来还会说这样动听的话呀!我还
当是你只会气我呢。得了,我不为了皇上,也不为了你,为了我额娘,我也得好好保重着不是?”
又复叹了一声,道:“先皇去时……其实我也不是十分伤心的。唉,人生在世,七十古来稀,皇上到明年三月,也就整七十岁
了,他这算是……活得足够了。”
瞧了瞧窗外,天上漆黑黑的一片,近地面却被雪映得亮堂几分。胤祈看着窗外树梢上的积雪,道:“再说了,皇上这辈子……
他也是享尽了天下间的大富贵,做尽了天下间的英雄事,耗尽了天下间的劳苦心,终究成就了天下间的宏图业。便是死了,也
了无遗憾……”
弘昼瞧着他,知道他这时候说的皇上,是康熙,便也跟着叹了一声。
胤祈又笑道:“他又拣选了当今皇上这样的后继之君,定能让如今天下的弊疾尽除,他还能有没有什么担忧的,放不下的?他
早些日子曾和我说过,御极六十一年,只觉得劳心劳力,其中辛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撒手一去,想必是只有轻松畅快的
。”
长叹一声,胤祈缓缓道:“那我还哭什么呢,岂不是让他不安心了……”
这么说着,胤祈就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小时候看过的格林童话。死去了好几年的小姑娘在夜晚回来,对总是哭泣的她的母亲说
,妈妈,你别再哭了,你的眼泪都落在了我的寿衣上,把寿衣弄得总是湿淋淋的,让我怎么也睡不着。
胤祈便笑叹道:“不哭了。怕是,会让皇上睡不着呢。”
话虽如此,终究,胤祈还是又好生痛哭了一场,这才终于缓了胸口的那股窒闷。哭完之后,他只觉得心中松快了不少。再看弘
昼,肩膀胸前都是浸湿一片,胤祈不由得失笑,道:“你可是换了这身太监的衣裳吧。叫人瞧见了,一个皇阿哥,这般模样,
可像什么话!”
弘昼摆手道:“还是让苏遥拿一身我能穿的太监衣裳过来吧。我是偷偷进园子的,叫人看见了不好。横竖这会儿大家都忙乱,
能有谁瞧见我这副模样呢?”
胤祈听了,便起身开门,叫苏遥和张振春去准备衣裳,准备热水。这时候他却又才想起来一件事,抓住了弘昼的手,问道:“
你这回又是出城,又是进园子的,必定不是你自己一个人。却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担了干系,带着你的?”
弘昼正瞧着自己身上的湿痕,闻言便抬头道:“我去了十六叔那儿,跟他说了雍亲王府的情形,求他带我出来。十六叔被我缠
磨不过,就叫我装作他的贴身太监,就这么出了门。”
胤祈也想着,应当也就是十六阿哥了。除了他,还能有谁有那么大胆子。登时又有些来气,只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会找着个
好人了!扮作太监,十六爷可真是好主意!他还带着兵呢!乱军之中,一个小太监!哼!真是好主意!”
弘昼赔笑道:“初出城时却不是这个打扮。是和十六叔一样的扮作了护城军,瞧不出来什么。我身量又高,遮住了脸,人家只
以为我是个小兵。后来进到园子里,十六叔进去拜见皇上了,我不好再在宿卫的侍卫们里头待着,这才叫十六叔身边的赵顺儿
给我弄了身太监的衣裳,这就来找二十三叔了。二十三叔这里平静得多,哪里就有什么危险了。”
胤祈叹道:“这会儿再说什么,还管什么用?横竖你进也是进来了,衣裳也是换了,我还能把你再塞回城里去?别叫皇上也看
见了你,才是正经!”
弘昼立时一缩脖子,道:“二十三叔说的不错,正是这个最要紧。还劳二十三叔让我在你身边儿躲躲,叫皇上瞧见我了,怕是
真要把我打死了才算呢。”
胤祈被他滑稽模样逗得笑了,一时间也忘了生气,只是笑叹道:“你呀!”
旋即又想起来一事,立即又拉着弘昼小声吩咐道:“只是下回可真是不敢了。皇上这时候正是要看重你的时候呢!日后的事情
,约莫就要从现在开始打点算计着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往日似的那么大意。虽说你先下隐隐占着上风,可也不能掉
以轻心了。”
弘昼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当下也肃然,点了点头,道:“二十三叔不必为我费心想着这个了,侄儿自然心里明白的。我也不是
白白给先皇教养了几年的,道理一应都知道。”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咬着牙道:“我岂是能不争的?我又岂是能输了的!我便是为了我额娘日后,为了能护住二十三叔,也得
把想要的东西争到手了!”
胤祈顿时失笑道:“我什么时候就要你护着了?这时候不是往年先皇还在的时日了,且没有那么多人惦记着算计我呢。你这小
子,也别拿我做借口了。”
弘昼撇嘴道:“二十三叔怕是不知道吧?前几日的时候,年侧福晋还在王爷……皇上面前说起来过,她的福惠身子不好,想要
搁在二十三叔身边,也借借二十三叔的福气。”
胤祈听了便沉下脸来,道:“她竟是那么不知规矩?这样的话,她也敢说!?皇上是怎么回答她的?”
弘昼道:“二十三叔用不着气,皇上是当即便回绝了。皇上只说,她的福惠,还不配让二十三叔借给他福气。”
胤祈冷笑一声,又道:“那这也算不得什么,皇上心里清楚着呢。想要算计我的,如今也就只剩下那么几个人了,我还不怕他
。”
弘昼只摇头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就有千日防贼的了?后院里的那些女人,个个都是心如深渊,不比个男人差多少!哼
,怪道是圣人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又说是最毒妇人心,我也算是见识了。二十三叔,我总怕是你哪一日疏忽了,后悔也来
不及。”
然后又看着胤祈道:“且我瞧着,如今年氏且还要得宠好一阵子呢。有她那两个哥哥在外头,她就以为自己任是怎么兴风作浪
都可以。她又历来会妖妖调调的,皇上似是也对她有些真心宠爱。就怕哪一日皇上被她灌了迷汤,一不小心……”
胤祈挥手打断他,小声道:“好了!慎言!怎么能这样议论尊长!皇上最是睿智的一个人,再不会因为后院的一点事情就昏惑
了的。再说了,那些个人自也该知道,如今最紧要须得巴结的,还是十三爷十六爷他们。我不过一个先皇的小阿哥,哪里就能
引来那么多注意了。”
弘昼叹道:“不管怎么说,我总是觉得难以放下心来。我如今就剩下额娘和你,两个最最亲近的人了。我但凡是不能护着你们
,心里就是不能安生。”
胤祈心中也是感动的,只是当真并不想让他为了自己多操心,面上就还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拧眉道:“你可是小瞧我吧!竟
是把我和你额娘并列起来了。我可不是弱质女流,要人护着才行!我还是你的长辈,你怎么就敢这么说话了?”
弘昼只笑道:“不是小瞧了二十三叔,也不是不尊敬,只我心里不放心么。这也原是因为我心里头二十三叔和我额娘一般,都
是我搁在心坎儿上的人,这才有这么一说。”
因康熙要先移灵至乾清宫,再停灵寿皇殿,畅春园都要清空了,胤祈自然不能再在清溪书屋旁边的小院子里待着,便着急着让
人收拾东西,随康熙灵柩一道回京。
此时倒是不担心皇上——尚未定明年年号,胤祈也不知还是不是雍正,只好含糊称一声皇上——会过来瞧,也不会有哪位王爷
过来。弘昼在熟人面前,也不怕现了身份,也就跟着胤祈,帮着指使什么东西要带走,什么东西又要放在哪里。
好容易收拾了东西,瞧着离灵驾回京的时间还有些宽裕,胤祈正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喝茶,却听见外面通传,说是庄亲王到
了。胤祈连忙拉着弘昼往里头躲,弘昼无奈笑道:“二十三叔,不必躲了。庄亲王是和十六叔一道来园子这边的,他……”
正说着,就见庄亲王匆匆忙忙走了进来,瞧见弘昼,便笑道:“就知道你在这里!害得我方才以为你丢了,还找了半晌!走,
快拿了东西走了。那边灵驾要起驾了,弘昼跟好了你二十三叔,胤祈,你跟着我。让十六哥带着你们,我实在是不能放心。”
胤祈便点了点头,站起身跟在了庄亲王身后。此时当真是众人都忙乱起来了,庄亲王与他们都是极熟的,也不说什么客气话,
连口茶水也没喝,便又带着胤祈出了门。
回头对红香示意,她自然知道把一切打点妥帖,胤祈也不担心。只那两份遗诏,他收在了袖子里,实在是怕路上慌忙,不小心
掉出来了,让人瞧见。
一路无话,回到了城里。胤祈这辈子还没有这么慌忙赶路,只因为要赶在天亮前,赶着吉时把康熙的灵柩搁在乾清宫以示尊重
。
到了乾清宫,不过是停了一停,把灵柩在殿上搁了一会儿,又要移驾。又一路跟着,瞧着康熙的灵柩又被挪到了寿皇殿,胤祈
只觉得精神都耗尽了。若是棺内的康熙还有知,怕是也要觉得被折腾得要死。
布置了灵堂,自然是要守夜的。胤祈跪在胤禧身侧,只想着,这次怕是要跪晕在这里的。
从十二日早起,他便没有休息过了。其间因为担心康熙,吃也没吃好,连水都没喝几口。到了十三日,苦熬了一整天,直到了
晚上,晕了过去,才又喝了几口参茶。这会儿的光景,天边已经微微亮了,这就是十四日了。接连着两日两夜,胤祈只觉得内
里都熬尽了。
跪在那里,微微阖上眼睛,他这憔悴模样,脸色难看极了,也没有谁敢说他是不伤心。胤禧还颇有些担忧,拉着他的手,悄声
问道:“二十三弟,你还熬得住么?”
胤祈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瞧着嫔妃们也都逐次进来,挨着在康熙灵前跪下。静嫔眼睛红肿,是被人搀扶着进来的,瞧着当
真是伤心极了的模样。
不过看着倒还算好,胤祈也就暂时放下心来。她如今的伤心,是难免的只要不哀毁过了就好。之后也可以再劝她,就不急着这
时候凑上去关心。
跪了不知多长时间,只觉得外面天明晃晃的,也不知雪停了没有。胤祈抬头,眼前一片金星,也不知是跪得久了,还是被殿外
的明亮晃花了眼。
正想着,要不要站起来动动腿脚,不然可真是要僵在那里了,却忽然听得前面一阵惊慌骚乱,有人晕倒了。
第五十五章:泪痕
胤祈连忙看过去,却瞧见一群人将一个人抬到了旁边的榻上,旁边围着好些人又哭又叫。胤祈揉了揉眼睛,才瞧清楚那人竟是
胤禛。
先前瞧着他脸色就不好看,经了这么一夜,竟是他头一个支撑不住。不过,想想前几日他都一直在斋戒,此时晕了过去,原也
属正常现象。
旁边的人都小声议论着,也不管这时候胤禛还听不听得见,都说是皇上太辛苦,皇上因先皇过世,伤心得很了,这才晕了过去
。
德妃也一改方才胤禛向她请安时,她那种冷漠的模样,也着急起来。拿着帕子擦眼睛,又一叠声地喊着叫太医,团团乱转,不
知所措。
太医没来,胤禛自个儿就醒了过来。他就着十三阿哥的手喝了一杯茶,环视了一周,便沉声道:“都围着做什么!给先皇守灵
跪经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他特意看了一眼德妃,瞧见德妃又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胤禛便冷声道:“以为这样,朕就会死了不成!?哼!朕且还死
不了!都回去跪好了!”
胤祈旁观了全程,只觉得想要叹气。若是德妃此时稍稍服软哪怕一丁点儿,胤禛心里也就软了。他这是才丧父,母亲但凡慈和
一些儿,先前再有什么隔阂,这时候也都淡了。
他们母子关系处好了,别管是日后想要再为十四阿哥说说话,还是埋怨埋怨先前胤禛的冷淡,都好说些。哪怕是要给十四阿哥
争一个实权亲王的位子呢,胤禛便是为了摆出一个孝顺孺慕的样子,德妃求一求,胤禛大约也是会考虑的。
只是德妃竟是也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胤禛一眼,便转回去重新跪了下去。且她还是跪在了宜妃下首处,一时间倒是让宜妃脸
上神情惶惶,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胤禛直盯着德妃瞧着,脸色更是难看。他扶着十三阿哥的手站了起来,挥开了太医伸过来的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直挺
挺地跪了下去。
十三阿哥又拿着参茶和汤粥过来,小声说着求他歇歇,喝口茶水,进点东西。胤禛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挥手就打翻了。然后
便端着皇帝的架子,命令十三阿哥回去跪好。
他这分明是在赌气呢,可怜了十三阿哥自己都摇摇欲坠了,还要替他担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