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小子应了一句,继续烧火。
“我说你小子是闷葫芦啊!学机灵点儿,对自己有好处。”李有福轻踢了鄂小子一脚。
鄂小子也不理,说道:“掌柜的,我还欠你多少钱?”
“啊?”李有福被问的一愣,“多着呢,你还得干个十几二十年吧。”说完赚着宝贝似的银子走了。
鄂小子手撑着下巴,盘算着,以为还了掌柜的钱,自己余下的钱可以再攒点儿好把玉佩赎回来。对爹娘已没了什么印象,就记得二叔抱着自己不停地跑,他哭的视线模糊却看得见宅院熊熊的大火和凄惨的叫声,随身的除了这块玉佩别无他物了。现在二叔也不知去向,总得留个最后的念象在身边才行。
送洗澡水的时候,鄂小子在门口敲了几次门都没反应,正盘算着白衣公子是不是不在的时候,门又自己开了,鄂小子愣了一下,拎着水桶走了进去。
已是傍晚时分,屋内点着蜡烛,炭火盆里的炭火虽烧的不旺屋里倒也还算暖和。桌子上晚餐时送来的食物原封未动的放着。
“客官?您在么?”鄂小子轻声问了一
句,以为白衣公子也许是出去解手什么的,就径直拎着水桶去了隔间。
路过床榻的时候,忽然余光扫过一个什么东西,鄂小子吓得差点儿把水桶扔在地上。
床上正盘腿坐着一个人,只着一袭寝衣,白白的,干干净净的,正是白衣男子。
见鄂小子傻愣着站在那里,白衣男子稳了下身体内刚刚还在运作的内力,呼了口气,“水倒在木盆里就是。”
鄂小子刚回过神,胡乱的应了声,原来这公子在屋里,怎么无声无息的。
倒完水,小子走到床榻跟前说,“客官,小的看您晚餐没吃,我给您换一份,一会儿送上来。”
白衣男子起身下床,路过身边时,鄂小子只闻到一阵阵幽香,让人总想把鼻子凑过去细细品味。
男子走到椅子边拿起长衫披在身上,坐在黄杨木的椅子上微微定神说:“你吃晚饭了么?”
鄂小子明显是没听懂,傻乎乎的不知道合计什么呢,估摸着是合计着才刚那一股子香味儿呢。
“啊?”
白衣男子轻叹一声,又道:“食物丢了浪费,你吃了吧。”
鄂小子挠着脑袋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白衣男子这时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鄂小子,个子不高不矮,很瘦,穿着跟着自己体型很不般配的大棉服,头发束成一团在后脑处,几缕乱发垂在肩膀,脸倒是很精致,几分幼稚,几分安静,不像是张扬之人,倒是很耐看。
“你叫鄂小子?”白衣男子问道。
“对,他们都叫我鄂小子。”鄂小子答道。
“他们?”白衣人男子饶有兴趣的重复着,“也有人不叫你鄂小子?”
“我本姓鄂,单名一个尧字。这是以前爷爷给起的名字。现在用的也不多,大家都叫我鄂小子。”
“鄂尧……”白衣男子微微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鄂小子被这一抹浅笑搞得有点儿发懵,便轻声问道:“客官,您可要用晚餐?”
白衣男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摁揉着太阳穴,垂下眼帘并不打算回答。
“客官?”鄂小子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站在原地身体前倾,歪着头又叫了一声。
“叫我沐尚公子吧。或者直接叫我公子也行。”
“公子姓木?”鄂小子没读过什么书,自打记事起认识的也都是一些市井粗人,张王李赵的姓氏倒是熟悉,见过的最特别的也不过是自己的鄂姓。
“水木沐。”见鄂小子狐疑的掰着手指说着自己的名字,沐尚公子觉得很可笑,果然是简单之人,倒也颇有
些意思。
鄂小子咧嘴笑了,露出那排白牙。
“有事我会再唤你,尧去休息吧。”沐尚公子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闭上了双眼。
鄂小子一愣,以为听错了,他刚刚是叫我“尧”吧,但也没有多问,转身关门出去了。
干完活,鄂小子拿着根胡萝卜坐在后院啃着,咔嚓咔嚓的嚼着,然后呼呼的向外吐着哈气,倒是挺乐呵。
张九披着衣服正好出门看到鄂小子,走了过来跟他并排坐在一起。
鄂小子把胡萝卜递给张九,“大哥,要不?”
张九摇摇头问:“咋?晚上没吃饱?”
鄂小子也摇摇头,“吃饱了,累了,拿一根来磨磨牙。大哥何时回乡,定好日子了没?”
“快了吧。跟掌柜的说好是来新人了就走,不过最近人不好招。”张九叹了口气,把脸转向鄂小子,“你二叔有消息么?”
一听到“二叔”俩字儿,鄂小子也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胡萝卜也不吃了,垂着头垂着手的在那儿不吭声。
张九看了看他,伸手在他背上安慰的拍了拍,“一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早点儿休息,大哥先回去睡了。”
鄂小子自己又在院里坐了好长时间,心里想着二叔就一阵阵的酸酸的。那时二叔背着年幼的自己从家乡来到这儿,起初日子还算好过,二叔身上有钱,但二叔从小也算养尊处优惯了,本身没啥手艺,还好吃懒做的,那点儿钱没多久就败光了。记得那时房东把年幼的鄂小子从客栈赶出来,二叔不见人影。数九寒冬的天儿,鄂小子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顺着吉肃城的街道走,边走边喊二叔,又怕吵到别人,就一边哭着一边小声的说着,别提多惨了。走到一家妓院门口,才发现同样因为没钱被扔出打的一身伤的二叔,二叔还不服气的对着门口又吵又骂的:“王八羔子们,以前爷爷有钱,你们这帮鼠辈算个毛?等爷爷再发达的,让你们都去给爷爷舔鞋底儿。龟孙子,王八蛋!看看你们那一张张臭嘴脸,全他娘的是粪臭味儿……”骂着骂着他觉得腿上一紧,低头才发现鄂小子抱着自己的腿正哭得伤心呢。
二叔不再漫骂,蹲下来抱起鄂小子,伸手用衣袖把小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一句话也没说,叔侄俩就这么越走越远了。
后来二叔偶尔能弄来点儿钱,俩人也是隔三差五的能吃上顿荤腥,二叔有时候也是一连数日都不见踪影,鄂小子就躲在租来的破房子的竹床上一天一天的数自己的手指头和脚趾头。因为童年没有伙伴,所以鄂小子几乎算是没有童年,他变得不善言辞,不喜欢人
多,因为人一多,他觉得紧张,觉得害怕。
“鄂尧。”
鄂小子吓了一跳,思绪也回到现在,一抬头发现沐尚公子站在二楼过道的窗口看着他,便马上拍拍屁股,“公子这么晚还没休息?”
沐尚看了看他,然后抬头看了眼月亮,“今晚月亮,很圆,想必是快十五了吧。”
鄂小子低头数着手指,“今儿十三。”
“哦。”沐尚公子应了一声,“尧会煮粥么?”
厨房里闪着烛光,鄂小子坐在小板凳上生火,心想:这沐尚公子白天也不见出门,晚上还不休息,到底是干什么的?出手还如此阔绰,不会是哪家的阔少吧?
按鄂小子的思维结构,他也就能想到这个层面了。
第三章:至少有个家人在,我们不算是孤单。
一连几日客栈的生意都不错,李有福继续悠哉的坐在柜台前数着那些碎银子。鄂小子从楼上收拾好房间又来到前堂帮忙。
“鄂小子,过来过来!”李有福看见鄂小子便唤他。
“掌柜的,有啥吩咐?”鄂小子伸手拽下挂在肩膀的抹布擦起柜台。
“楼上那位贵客,你没怠慢吧?”
“你说过好生照料,怎敢怠慢?”鄂小子明显没睡醒,懒得回答那么多。
“那就好那就好,一会儿你上去给贵客换床咱们从翠雅苑新做的被褥,你听见没有?迷迷糊糊的,我看你是不想要工钱……”
“多谢掌柜的,暂时不需要换了,在下要出去几天,客房可否给我留着?”李有福还没说完话便被一个声音打断。
鄂小子抬起头,只见白衣公子今日穿着一身淡藕荷色长衫,头上的发带也换成了同色的,整个人仿佛从楼上飘下的一般,让人目不转睛。
李有福赶紧从柜台出来,捅了一下鄂小子,陪笑道:“公子这哪儿的话,给客官照顾好了是我们应该做的不是?房间没问题,留多久都没问题。店里伙计都帮您照应着。”
沐尚微微笑,看了看鄂小子,“那就有劳这位鄂兄弟了。”说完伸手拿出些碎银两递给鄂小子,“算是给小兄弟买酒喝。”说完便笑着走出客栈。
鄂小子还晕乎乎的,觉得这人咋长的这么好看?脸好看也就算了,气质也好,尤其是他身上那股子香味儿,甭提多勾人了,闻到了就是觉得舒服。李有福从后面给了鄂小子一脚算是把他踢醒了,伸手抢过那些碎银子。
“那时公子赏我的……”话还没说完又挨了一记脑勺。
“给我干活去,还敢偷拿赏钱?”
鄂小子有些失望的看着街道,不知何时,沐尚公子早已消失在了人群里。
李有福看着鄂小子说,“你小子欠我的钱,算是清了啊。”说完晃了晃手里的银子。
十五那天,李有福早早起了床,把伙计们也都招呼到一起开了一个算是早会,宗旨就是说今天十五,让大家都别怠慢了,自己要跟几个朋友去山上庙里上柱香,也算是祈祷平安。吃过早饭,李有福就跟街里老相识的几个东家启程去了赤霞山顶的庙。
鄂小子坐在最靠街边的桌上吸溜吸溜的喝着豆浆,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盯着星散的人,好像能从里面揪出二叔的身影。
张九走了过来递给了他一张油饼,鄂小子含糊的说了句谢谢,俩人就坐在了一起吃早餐。这也算是鄂小子为数不多的清闲时光。
午饭晌,鄂小子收拾完客房到楼下帮忙,正巧看
见一桌坐了几个江湖中人,咋看出来的?人家桌子上明晃晃的剑摆的正当。鄂小子一共没见过所谓江湖中人,自然目光一直没离开他们。
“听说了没有,祀毒谷找茬血洗了傲羽山庄。”其中一个人说。
“祀毒谷?血洗傲羽山庄?”另外一个好像不信。
“是啊,我也是刚听说,好像听说两家之前就有什么矛盾,只是没想到,这两家所谓正道的还能自相残杀。”
“啧啧。什么正道邪道,利益面前还哪有正邪之分?”
“傲羽山庄虽然损失惨重,但是还不至于全军覆没了,老庄主乔玄羽不是去年死了嘛,他儿子乔亦然接手山庄,听说小乔庄主的武功全得他爹真传,剑法可不是一般二般的。”
“那还能被血洗了?”
“你也不看看祀毒谷是什么角色。那是咱江湖上玩儿毒数一数二的一派,全谷机关重重,不是内行连门都找不到啊。据说那个谷主倒是挺神秘的,只知道是祀毒谷的谷主,至今没几个人见过。”
鄂小子听得迷糊,倒是记住了这俩名字:祀毒谷和傲羽山庄。
那几个人酒过三旬结账走了,店里不见其他客人,李有福也没有回来,鄂小子和小二就慢悠悠的收拾,偶尔抓一把桌上剩的花生米在嘴里嚼。
鄂小子心想,要是能看看江湖啥样就好了,只可惜,别说武功了,自己连打字都不识几个,这江湖梦,就留到下辈子实现吧。
没过多久,李有福回来了,看了一圈店里还算工整,就使唤鄂小子给他泡茶。
鄂小子拎着茶壶走过来,“掌柜的,你知道江湖不?”
李有福正喝着茶,差点儿一口喷鄂小子脸上,“你小子还知道江湖?”
鄂小子又把茶盅倒满,“我咋就不能知道啥是江湖?”
“我还以为你就知道你二叔。”
“……”
“你听谁说啥了?”李有福继续喝着茶,抬眼看了一下面色还挺严肃的鄂小子。
鄂小子也没回话,拿着抹布转身回后院了。
这几天,鄂小子鬼使神差的总合计祀毒谷和傲羽山庄的事,自己也捉摸着跟他有啥关系。忽然摸到里衣藏着的碎银子才想起来,沐尚公子也有几日未归了。
想着上次掌柜的交代的,那些一床新做好的被褥去了荣玉轩。
几日未有人住,屋里也没有炭火盆,一推开门一股寒气就铺面而来。鄂小子打了个冷战,紧紧地抱着被褥走了进去,好在灰尘也不大,放下被褥,他就顺手把窗子打开了。这荣玉轩的视野还是不错的,窗外既是赤霞山的风景,冬天不潮,空气的味道很
干净。鄂小子就慢慢的换着被褥,然后下楼去拿了个火盆上来。
不知道为啥,他总觉得那位沐尚公子要回来了似的。
吃完晚饭的时候已经是店里准备打样的时间了,几个伙计坐在店里喝着热茶,各自聊着。
鄂小子还是坐在离街道最近的那桌,撑着下巴看着外面,心里还想着所谓的江湖事儿。他不明白,究竟多大的仇能让祀毒谷血洗傲羽山庄,他也不知道这两个名字背后是多大的范围。他隐约的记得爹也是练武之人,印象里爹总在花园的梅花树下练剑,梅花飘落的时节,爹在一片花雪中练的起舞,偶尔看见娘抱着年幼的自己站在一旁,便露出微笑。
想着有些出神,却不知身后何时站了个人。
倒是其他伙计眼尖,应了一声:“客官回来了。”
鄂小子这才发现,沐尚公子不知何时回来了,只是换了套亮眼的红衣。
“公子,您,真好看。”鄂小子看着清慈沐尚傻傻的说。
被夸奖之人露出一个微笑,坐在鄂小子对面,“你这么觉得?谢谢。”
鄂小子被这样直视觉得很不舒服,然后低下头,又重重的点点头。过了一会让忽然抬头说:“公子,您的房间,我今天刚巧重新收拾过,被褥都是新的。”
沐尚起身,“鄂小子,烧洗澡水。”
当鄂小子拎着水桶敲门进去的时候,沐尚早已褪下那一身红装,只着一件白色寝衣坐在炭火盆旁烤火,看见鄂小子进来,也没多言。
鄂小子倒完水站在门厅,“公子要有吩咐招呼我就是。您先休息。”说完正要转身走。
“尧陪我说说话吧。”
鄂小子惊愕的转过头,“公子今天心情不错。”
沐尚公子看着火盆里的炭火,手伸的更近些,“算是吧,你,愿意陪我说说话么?”说完,抬头看着鄂小子。
“愿意愿意!”鄂小子也不知道为啥急着说了出来,又觉得急躁的不太礼貌似的,抿着嘴站在旁边。
沐尚抬起眉眼看着鄂小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既然要聊天,你坐下便是了,不必一直站着,倒显得拘谨,哪儿还是聊天?”
鄂小子顺从的坐下,二人半晌谁都没说话,沐尚公子边暖手边说,“尧很喜欢看我。”
鄂小子正盯着人家看的出神,被这么一说马上收回目光,脸上一红。
沐尚收回手,腰身也靠着椅背,扭头看着鄂小子,“尧今年几岁?”
“十八。”
“还这么小。”
“公子贵庚?”
“我啊,二十五。”沐尚公子回答着,边闭上了眼睛。
沐尚公子见鄂小子半晌没言语,睁开眼睛转脸望了过去,正巧鄂小子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沐尚公子低头一笑,“你怎么那么喜欢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