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你我谁的运气比较好。”
“这回倒是希望道长失望的好。”
小倩正待反唇相讥,他却已冲他立起手掌,小道士稍稍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手来在他掌上重重一击。
“保重!”
“回见!”
这个回见,应该不会隔的太久。
地道终于走到了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石室,他瞥到墙上挂着数盏油灯,抬手取了一只下来,里头黑乎乎的却有半盏灯油,他用火摺子将灯点亮,这才看清了石室内的情形。
石室并不大,正中放着三口棺材,一口石棺两口木棺,瞧去黑沉沉的都不像新棺。他迟疑着上前想去细看,棺材中却突然发出一阵声响!
在这空无一人的古墓石室之内,突然自棺材里冒出一阵咯咯的怪声,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便在这一惊之间,杀气骤现,待到发觉之时,利器已距他要害不到半尺!
他退!疾退!整个人便如一只离弦之箭向后倒飞而出!
但他快,敌人更快!利器如影随行,他退到一半的时候,几乎已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尖端触到了他的衣衫!
确实触到了。
然而也仅是触到了而已。
敌人感到兵器分明已经划破了衣衫触到了他的肌肤,然而发不出力。他就像刺在一团滑不留手的油球上,全然无从着力!
然而他从一开始便不曾想过用这一击击倒对手。他的目标本不在此。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在另一个地方——这间室内唯一的光源!
火苗扑的一跳,悄然而灭。
比墨汁更浓的黑暗铺压下来。
然而敌人的攻势不减反增!这无边的黑暗似乎不但没有对他造成阻碍,反倒令他更为兴奋愈加迅疾起来,钢爪挥动间快如闪电,好几次擦着他的衣衫划过。
然而就和刚才一样,也仅止于划过。
便如先前的感觉一般,敌人每次都觉得下一刻便能享受到割皮切肉的快感,但那个下一刻却总是差那么一点无法到达。对方的身体便似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油脂又似蒙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气,令他始终无法触摸到实体。
敌人很快,只怕没有人能想像在这般的黑暗中会有人能做到那般迅捷的速度,然而他根本不与对方比快,他就那么缓缓地移动脚步,双掌徐徐翻动,将敌人的杀着一一化解。
此时若有亮光便不难发现他脚下正踏着九宫八卦方位,虽是已踏了许久,但却几乎没有走出自己的圈子,反倒是敌人扑旋的范围越来越小,竟似被他掌力吸引一般不知不觉朝他靠近。
敌人发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便如一只落入网中的小鸟,无论如何飞扑腾越都飞不出猎人的天罗地网。
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嚎叫。
这一声便如一个打响的信号,黑暗中火光突亮!
这突来的光亮朝着二人打去,不论是他还是敌人,都在这一瞬间不由自主闭了一下眼!
偷袭便在这闭眼的一下悍然发动!
那是两柄尖细的峨嵋刺,便如两条突然露出獠牙的毒蛇,贴着地面箭也般地向他窜去,无声无息地扑向他的下盘!
他正闭眼,手掌还牵制着那一对尖利的钢爪,他腾不出手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突来的暗袭。
喜色浮现在偷袭者的眼睛里,他几乎可以预见他这两柄峨嵋刺刺入对方双腿,而刺上喂着见血封喉的剧毒。他几乎已可看到那鲜血四溅,听到对手的厉声惨呼。
然后他确实听到了,也确实看到了。污血飞溅而起足有四五尺高,而那回荡在石室内的哀嚎凄厉的让人不敢相信那是人类会发出的声音。
然而他看到的是他自己的血,他听到的是他自己的声音。
就在火光乍亮偷袭者出手的一刹那,一道比火光更亮的剑光飞荡而起,比峨嵋刺更利更毒的一剑,有如矫龙出海,一口将那两条细细的毒蛇绞的粉碎!
那颗头颅在空中飞旋,睁的大大的眼睛里映出小道士冷诮的脸,他站在那里,剑已入鞘,整个人却散发着比剑锋更冷更厉更寒的杀气锐气傲气!他冷冷地道:“你暗算我朋友,我暗算你,公平合理,生死无怨!”
生死无怨。
那颗头咕碌碌滚落到地上,小倩一回手,扑的一声点燃了那盏熄灭的油灯。
灯光暖暖亮起,他看向被他困在对面的敌人,那是个尖脸鹰鼻的男子,一双三角眼向上翻起,瞳仁竟是白多黑少。此刻这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他,眼中直欲喷出火来。
他道:“阁下可是大名鼎鼎的夜枭蝠王?听说阁下生具异能,惯能暗中视物,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亦能打穿百步外的绣花针。怪不得适才能在黑暗中行动自如不受牵制。”他看了一眼地上那颗人头,“苗疆四凶中听说蝠王与蛇王关系最好,想来那便是灵蛇之王了?”
那蝠王看了一眼小倩又看他,哑声道:“你们并未分手。”
他笑笑,道:“此地危机重重,一人独行岂不凶险?还是有个照应的好。”
小倩哼了一声道:“那是你,我可不怕!”
蝠王哑声又道:“路有两条,难道你们便不怕追错?”
他道:“走错路不怕,大不了重新来过,何况我们不会走错。”他看了一眼小倩,笑道,“在下的鼻子虽然不灵,但却有一只灵敏的鼻子跟在身边,蝠王身上的腥气虽是隔的远了,却终有些遗留在路口土上。”
蝠王冷冷地道:“人说飞天神捕精明干练,果真名不虚传。”
小倩撇嘴道:“便是轻功差了点。”
蝠王瞥他一眼似有些诧异,又转回目光问:“你怎知我们是两个人?”
他道:“昨夜我追踪阁下而去,之后回转树林尸体便已不见。通常都会以为是凶手转回带走了尸体,但我与小道长仔细勘查了现场,那里的脚印除去我与小道长之外只有两人。一人脚印尖小,向西而走之后并未折回。而西方正是我追踪的方向,显然这脚印便是凶手留下的。而另又有一只脚印,却是向南而行。想来我发现你的时候,蛇王便已潜伏在侧,待我一走他便现身带走尸体供你饮血练功。我只不解,你到底是如何将我引去得妙观而又不被谈笑平发现。谈笑平说那晚没有人进过得妙观,他没理由帮你。”
蝠王嘿嘿笑道:“这自然是个秘密。你若想知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他说着缓缓凑前,口唇微动,他不觉也向前凑出低头去听……
小倩突然大叫:“小心!”
一口黑血自蝠王口中暴射而出,他处变不惊,双掌微翻掌力已结成气网挡住黑血,然而他手掌一松,却不免放开对蝠王的钳制,蝠王身形向后疾飞,竟是要逃!
小倩脚步一动便欲追击,哪知那蝠王突然右手一扬,一道劲风扫开一具木棺棺盖,只听内中一个女音哀叫一声,缓缓挣扎着坐起身来。
小倩一惊,一时竟不知是追人还是救人,蝠王趁他这一愣神间已逃出石室,他匆匆留下一句“你救人!”拔腿追了上去。
既名蝠王,轻功自是不在话下,然而他二度追踪,对对手的身形步法却已都有所了解,追赶途中两掌不住击出,蝠王只奔得一阵,突然发现前方赫然出现数堵无形气墙拦住去路,逼得他不得不挥爪震破方能继续前进,接连闯过数关,他竟已累的气喘吁吁。眼见敌人追近,他将牙一咬,正欲效法前时咬破舌尖放出毒血,哪知身体骤然失去控制,四肢有如被无形绳索束缚,又似被看不见的强力压迫,举手投足竟生吃力之感。他心中大骇,只想怎与传闻不同,脑海中灵光突闪,他不觉失声叫道:“你不是卫道!”
他嘶声道:“聚气成锁御气为链,你是探花神捕宁如海!”
第七章
他笑笑,正欲开口,石室方向却骤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夹杂着一声大吼一声怒喝:“贼子敢尔!”
他脸色大变,闪电般扣住蝠王,身形疾掠,朝着来路赶回!
未进石室,已闻满室风响,掌风剑气夹在一处,竟是掌强剑弱,他一眼窥见小倩右手剑为一柄软剑所缠,而另一人正雷霆万钧般的双掌奔他而去,他不及思忖纵身而出反手拍出,只听“碰”的一声巨响,他已硬生生替小倩接下那石破惊天的两掌!
他闷哼一声退了一步,而与他对掌那人却是腾腾腾连退三步,他反手在小倩臂上一带,小倩借力一振,那柄软剑被他甩了开去,那人向后跃出,带起一阵香风。
旁边有人喝道:“好啊!这淫魔原来还有帮手!”
他拉住小倩站定,这才总算将石室内的情形看了个清楚。
只见石室内原本的三具棺材棺盖都已掀开,一具女尸被伏在棺上,颈上一道血痕,另一具木棺中坐着一名少女,全身c不住颤抖,满脸都是泪痕,而石棺中则空无一人。一名白衣女子站在那少女身边,正收回软剑解下身上的披风与她披上。站在他对面的是个面庞红润的白发老者,正是先前与他对掌之人,边上一人四十左右年纪,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却是适才喝问之人,而在石室的另一角上站着的,赫然竟是谈笑平!
他心中暗暗吃惊,不知这些人是如何进来是何来意,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先行抱拳施礼,道:“不知诸位……”
那汉子抢先道:“你是什么人?与这y魔是一路的吗?”
他不及答话,谈笑平已赶紧道:“误会误会!诸位稍安勿躁,这位是飞天神捕卫道,绝不是y魔一伙……”
那老者冷冷地截口道:“飞天神捕长于腿功,惊鸿腿名震江湖,但这位之前与我对掌,却是好一身浑厚内力,好一手掌刀!阁下不是飞天神捕,阁下到底是谁?”
蝠王在旁尖声道:“他自然不是飞天神捕,他是宁如海!”
“探花神捕?”那老者一震,面上掠过一丝恍然,道,“怪不得!江湖人称探花神捕聚气成锁御气为链,乃是年轻一辈中一等一的内家高手,果真名不虚传!”
他道:“都是江湖朋友抬爱。”又向谈笑平道,“谈兄,在下实非故意欺瞒,待我稍后再向你解释。”
谈笑平顿足道:“吓!卫……宁捕头你真是……待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关外雷家的雷震声雷大先生,这位是雁荡派的司徒汉先生,这位是雪衣仙子裴璇裴姑娘……”
那姓司徒的汉子按捺不住,高声道:“我不管你是卫道还是宁如海,你既是神捕,为何出手救这淫魔?”
宁如海一怔,看看小腈,见他面露讥诮默然不语,心中了然,抱拳道:“诸位大概是误会了。这位道长与在下一同前来侦测定州这些时日的奸杀案真凶,并不是什么y魔……”
那汉子截口道:“你说你俩前来侦测真凶,那可曾探到真凶?”
宁如海道:“我与这位道长发现这些时日被奸杀的女子皆是死于一种邪功之下,以那邪功的修炼方式查到此处,果然发现苗疆四凶之二的蝠王与蛇王在此偷藏少女修炼邪功,蛇王为小道长所杀,蝠王逃走,在下前去追赶,留下小道长救人。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诸位若是不信,蝠王在此……”
蝠王不待他说完已大声道:“大家不要信这宁如海的鬼话!我与蛇王乃是无意中闯入此地,不想发现这棺中竟藏有女子,我与蛇王本想救人,不想他与那道士突然出现,那道士杀死蛇王,他又追杀于我,若非诸位出现,我早已变成他掌下亡魂!如今他又编造这谎言嫁祸我二人,宁如海,亏你枉称名捕,行事竟是如此卑劣!”
宁如海听他反咬一口只是笑笑,道:“我早知你不会承认……”
那老者雷大先生突然道:“便算宁捕头所言是真,但你去追蝠王之时,你并不在此地,你可知此地发生了什么?”
宁如海看了一眼那女尸的形状,心中已猜得了七八分,却仍是道:“愿闻其详。”
司徒汉大声道:“我等到此之时,只见那道士欲对棺中女子施暴,那女子不从,他竟一剑将她杀害!这等残暴行径我等皆是亲眼所见,你还想抵赖不成?”
宁如海惊的呆了,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小倩,却见他昂了下颌只是冷笑,当下稍一沉吟,道:“这其中必有误会,诸位为何不听听道长的解释……”
“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那棺旁的白衣少女突然开口,她生着一张楚楚动人的瓜子脸,柳眉杏目,只脸色略有些苍白,听到宁如海的话,她恨声又道,“似他这等淫魔,人人得而诛之!还有什么解释不解释的!”
宁如海凝视着她,问:“姑娘认识道长?”
“认识?”她冷笑一声,突然面色一寒,有如初雪罩上一层严霜,她尖声道,“我岂止认识!他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识!”她一字一顿地道,“他便是那恶贯满盈、罪大恶极、百死难辞其咎的赤面淫魔聂辛眉!”
第八章
夜。
暗夜。
月色朦胧,蒙昧不清的夜。
他昨夜在月下追人。
今夜他在月下被人追。
不止是他,还有他。
火烧的很旺,山洞内很快便升起暖意,火光明灭,照着两个逃亡者的脸。
宁如海看聂辛眉板着脸一副天下人都欠他八百两银子没还的脸色就笑,聂辛眉觉了,翻过脸瞪他,毫不客气地骂:“笑个屁!”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怎不该笑?”他指指聂辛眉再指指自己,笑的有点无奈又是真心觉得好笑,“现下这副模样,难道不可笑?”
聂辛眉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微微动了动,似是想笑又强行忍住,板着脸道:“堂堂探花神捕晋升丐帮五袋长老,确实可笑!”
宁如海指指他袖子上那个窟窿,含笑道:“道长比我还多一袋。”
聂如海撇了撇嘴。他的道袍在适才的激战中毁的厉害,如今有若破布口袋一般挂在身上,道冠也已不知去向,幸得发髻挽的紧还不大散,只眉尖沾了点敌人的血,被火光一照,倒似新长出一点殷红的朱砂痣。
宁如海记得他确是有一颗朱砂痣,却是在耳垂上,被黑发隐了看不真切,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时隐时现,隐隐露出点撩人的味道来。
“你是名捕,向来只有你追人没有人追你的,只怕这还是第一回尝到被人追的滋味吧?”
宁如海笑:“如此,还要多谢道长给我这个机会。”
聂辛眉皱了下眉,道:“别老道长道长的叫,我是个屁的道长!若不是燕云冲那流氓定要我扮,谁耐烦打扮成那牛鼻子道士模样!”
宁如海立刻从善如流:“燕观主与聂兄看来交情不错。”
“他跟谁交情都不错。”聂辛眉说着稍稍一顿,有些不怀好意地看他一眼,嘿嘿道,“你这模样,他也定然喜欢。”他突又露出好奇之色,问,“江湖传言你这探花神捕的探花乃是御笔亲点,当真?”
宁如海微微点头。
“那皇帝老儿是不是嫌你长的不像读书人,所以才只点了你个探花?”
宁如海失笑,道:“聂兄,今上正值盛年,并不是什么老儿。不过当时今上确也如你所言,笑称我不像个读书人。”
原来当日金殿面试,今上深喜宁如海的书法,及至一见却不禁愕然。原以为那般清峻秀气的书法定是出自面如冠玉的翩翩美少年之手,不想真身却是个剑眉虎目的威武大汉。今上忍俊不禁呵呵笑道:“飞红万点愁如海。本是江南哀调,不想今日却成燕赵悲歌。也罢,趁着春未归去,探花去吧。”御笔一挥,便点了个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