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文不正常的剧烈咳嗽令陈睿风的眉头骤然一紧,“你下午见过谁了?”
停下咳嗽,气息有些不稳,“一个朋友而已。”
他的话答得很虚,陈睿风听得出来,但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他肩膀的手停了下来,将他拥紧,在这个到处都是警察家属的小区里,在一些人不解或者鄙夷或者……通红的双眸注视下,将罗文拥紧。
“陈睿风。”
“恩?”
“我刚吐过。”
“我知道。”
“会脏了你的衬衫的。”
“我知道。”
“那你还不放开?”
“回去你把它洗干净就行。”
“……”
“陈睿风,有人看着呐!”
“我知道。”
“你……”
“我知道。”
一把推开陈睿风,罗文少有的炸毛儿,“老子还没说,你知道个鸟?”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陈睿风有些头疼,抚着额角,“你就不能轻点儿推我吗?这里……很疼。”
意外的转过身没有理会陈睿风,罗文往楼梯口走去,可是当眼前骤然出现楼道的时候,他的身子有些摇晃,扶着车子,弯下腰,又吐了。
拳头握得有些紧,连着肌肉跟着一起紧绷。罗文低着头,呼吸更乱。
闭上眼睛,去回想在画廊里见到的油画,分析着那些油画的内容。张一凡的脸,下午的一切,后楼梯的一切,总是不可抗拒的出现在油画之前。
努力使自己不去想这些,结合案情继续分析。后脑的疼痛已近极限,直到冰凉的感觉传来,才稍稍好转。
回头望着陈睿风,他的手里拿着一瓶冰的矿泉水,“有没有好一点?”
从他手里接过来拧开瓶盖,就着冰冷的水流猛灌了两口,情绪平静下来之后,罗文深深呼出一口气,“好多了,我们上去吧。”
“恩。”
罗文在前面走着,陈睿风没有与他并肩同行,他只是跟在他的身后,他怕,他怕罗文撑不住就这么倒下来,自己还能这样跟在他的身后多久?
站在楼道里等电梯,罗文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陈睿风有些发愣,这个笑容,这个不属于罗文的笑容,看起来,相当诡异。
再次喝了几口水,胸腹间一阵冰凉。
站在电梯前,不锈钢的面板很清楚的映照出两人的影子。
“感觉我这个笑容有什么不同?”
“这个笑容的肌理,不应该属于你。”
“这是……蒙娜丽莎的微笑,你觉得像吗?”
“不像,罗文,你……”
将瓶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完,电梯到了,跨进去的时候,罗文靠在内厢里有些乏力,“我没事,最近有个案子一直想不通,现在想通了,你想听听吗?”
第六节
郑福昌的家在二十一楼,陈睿风的回答来得有些慢,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他才说道:“将案子告诉外人,你会违反条例的。”
罗文有些失神,没有跟着一起出电梯,陈睿风听到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回身去看没发现他的身影,立马按下按键,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郑福昌!快出来!打电话!”
门猛然拉开,郑福昌在听到电梯响动时就已经准备开门,可是握着门把的手却突然变得无力,他在想自己的妹妹马上要面对的一切,她是否能够接受?
可在听到陈睿风的喊声之后,他直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连着一起的,还有郑佩文。
看来这顿晚饭,始终没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得意,她的手先是有些发抖,随即,稳住。
“我们一人赢了一次。”
“你错了,输的人始终是你。”
“是吗?”
“他们两人离开了,一起离开的,你想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你想知道他们两人拥抱在一起赤体交缠时是什么样的情景吗?你想知道他们两人的唇痴缠得有多紧吗?你想知道……”
“够了!你住口!你比我好不多了多少!”
“还是那句话,你错了,我很好,非常好!我很开心,他还活着。我很开心,他能够得到幸福!你以为你做的一切能够毁掉他们两个吗?你又错了!你所做的一切或许能够毁掉女人,但,他们是男人,并且是两个深爱对方的男人!你所做的事情,很可笑,非常可笑!我们一开始或许都很可怜,可惜,呵呵,现在可怜的,只有你一个!还有,记得,作茧自缚,下场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没有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挂断电话,关机,她的笑容有些模糊,“为什么要用自己作饵?为什么不善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累?”
回头望了望一桌子的菜,她走到厨房,拿出饭盒开始打包。
医院里,有三个人都还没有吃饭,她之所以留下来没去,是因为有人在浑噩中告诉她,不要跟来。
原来……你真的是关心我的……原来……你真的是关心我的……你做的一切……只是不想伤害我而已。
……
和从前一样醒来,眼前一片黑暗,这一次,没有立马恢复,持续的时间很长。房间里没有声响,应该是只有他一个。
趁着黑暗,趁着清醒的头脑,要做的第一件事,回忆案情,回忆那些不愿回忆的事情。
第一幅油画的内容和名称相同,“浮屠”。
浮屠,宝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油画中的浮屠一共十八层,与十八层地狱的级数相等,这代表什么?
第二幅油画的名字,“你有罪”。
内容,一个男人,面容很安详,可是他的动作却很诡异。身子下面有一截木棍,他的动作,便是要坐在这截长度足以穿透他脏腑的木棍上。
第三幅油画的名字,“美杜莎”。
内容,一名少年,笑容很灿烂,躺在床上,一名少女坐在他旁边,手里握着刀,少年的身下,是刺目的鲜红。
第四幅油画的名字……
罗文笑了,这第四幅油画上所画的人,和他很像,连名字用的都是……“LW”。
油画里的“罗文”站在一栋废弃的建筑物楼顶,伸足踏出,半个身子悬空。
这些能算证据吗?不能。何况,如无意外的话,即使他通知郑福昌赶过去,那里也一定已经空置了吧?
“看来你的这次安排,真的是费了不少功夫。”
轻叹一句,房门被人推开。
罗文的眼睛闭着,陈睿风的脚步很轻,他不确定罗文是否已经醒了,只是听到护理人员说罗文的心电图和脑电图有异常波动,他连院长的训话都没有听完就这么赶了过来。
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他。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可以感觉得到身边人的呼吸。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等你的视力恢复之后。”
“什么时候能恢复?”
“这一次,我不知道。”
“陈睿风。”
“恩?”
“欺骗病人的话,不应该从你这个主任医师嘴里说出来!”
“我没骗你。”
“我要求转院。”
“……大概两天。”
“我会加大药量。”
“……”
陈睿风的话说得艰难,“二十四小时之内。”
“谢谢。我累了,想自己待会儿。”
“我陪你一会儿就走。”
“出去。”
“……”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被喜欢的人骗,很痛苦。”
“……我只是关心你。”
“等手里的案子结束后,我接受你为我准备的疗程。”
“我……我现在通知住院部给你换药……罗文。”
“恩?”
“要是……要是以后你发现我……我又……又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罗文笑了笑,脸色恢复平静后,话语异常的清冷,“世界上,将不会再有我这个人。”
“你……”
“别误会,我这不是在威胁你。只是被你骗,我宁愿离开,活着,已经没了意义。”
……
罗文开着车,视觉再次恢复后,他的眼瞳里没了往日的温和,剩余的,是睿智与凛冽。
挑衅吗?想要对决吗?
“呵呵……”笑声很低,听在陈睿风的耳中,很不习惯。
“陈睿风,看过一套名为《争分夺秒》的连续剧吗?”
他的这个问题令陈睿风觉得好笑,一个法医,看连续剧?
能够猜到他心中的想法,罗文开始讲述这套连续剧的内容。
一名身患末期脑癌的情报科高级督察,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正义,甘愿沦落为黑帮的帮手,期间经历几次对决,最后在生命结束前,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剧情讲完后,罗文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过后,两人都沉默了。
“我比那个警员要幸运,同样是末期脑癌,他的时间只剩一个月。但,我还有四个月。只是我的疯狂程度,会比他更甚!”
将手挡变换成自动挡,罗文点燃了一支烟,单手握着方向盘。
陈睿风扣动打火机的手有些颤抖,半天之后愣是没有将嘴里的烟点燃,罗文没有说话,而是将手里的烟递给他,自己又点燃了一支。
将烟蒂含在嘴里,带着罗文刚服过药的味道,陈睿风抽的很慢,他从来都猜不到罗文下一步要做什么,一如他身后的那些黑暗,同样看不透罗文的做事方法。
智慧,从来都只是用在案子上。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在自己深爱的人身上。
罗文将烟蒂弹出窗外,准备再次点燃一支的时候,陈睿风的手按在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示意他停车。
“你,不会那样做的,是吗?”
这种语气,陈睿风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近乎于恳求的语气,他说的时候,语调有些怪异。
“不,我会。”
“为……为什么?”
“因为……”回过头来,窗外过往的车灯下,是两人痴缠的吻,过后,罗文笑了笑,“我除了是个法医以外,我也是个俗人,我有想要保护的人,还是那句话,我有自己做事的原则。我有……我对自己的爱人,有责任,有责任救他。”
“或许……已经晚了。”
“哼!”冷哼一声,罗文再次发动车子,心道:“晚与不晚,现在下定论,未免早了点儿!”
驱车将陈睿风安排在自己家里,把钥匙丢给他,罗文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看到陈睿风望着满屋的书柜和墙上已经挂满的结业证书以及学位证书发愣。
指着那些文凭,陈睿风有些不可置信,“这些……都是你独立完成的?”
没好气儿的学着郑福昌翻了翻白眼,“不然你以为这些是什么?伪造的?”
“你怎么……”
穿好衣服,检查了一下药盒里的药量,“我是个孤儿,不靠自己还能靠谁?我这个人,最恨浪费时间,从小学到高中,我一共花了六年时间,期间都是跳级完成的学业。大学是自修,剩下来的这些,只是因为平时的兴趣爱好,我喜欢的东西比较杂,像茶道,甚至一些户外运动。我这个人性格有些怪,在队里不怎么和别人说话,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想案情,和郑福昌合作默契,是个例外。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陈睿风听着他说的这些话,似乎,这是他第一次听罗文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慢慢的回味着,他说的洒然,但陈睿风听得,却感觉相当沉重。
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寂寞?才能够造就这满满一墙壁的证书。顺着看下去,陈睿风笑了,居然还有厨艺方面的。
回过身,已经没了罗文的身影。
坐在沙发上,是自己太出神了吗?怎么连你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这么着急回队里处理案子吗?把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让我反省?还是为了……
电话震动,掏出来,一条信息,罗文发来的。
“我只想保护你。”
忍住眼底的温热,回拨过去,罗文挂断没接。低着头沉思半刻,回了一条信息。
“我也是。”
信息很快再次回过来,“房子位置定好的话,你就帮我搬家吧,这几天,我会很忙,估计没时间见面了,我喜欢的风格不定,只要是你选的,我都喜欢。你别想乱跑,过几天,我会验收成果的。”
仰起头,带着深深的触动,他回了几个字,“不会让你失望的。”
……
第七节
开着车,罗文的笑容变了,从以前的淡然,变成了此刻的自信。他知道,从今而后,自己再不是一个人,再不用孤单,生活中,除了工作,除了死气沉沉的气氛以外,终于有了温暖。
以后,会有人,等着他……回家。
家,以后那个窝儿,终于可以像个家了。
这个家人,是机缘巧合之下有的,尽管有些另类,但,自己喜欢这个另类,别人的眼光,那只是别人,与自己何干?
身后的警灯使思维开小差的罗文不得不停车,放下玻璃,他的笑容看得交警一愣,“你知道刚才闯了几个红灯吗?”
将随身的证件掏出来亮了亮,交警也笑了,“有任务?用我给你开道吗?”
“最好不过了,多谢。”
铁驴子在前面开道,交警的心中不断泛出一个疑问,“这个法医的笑,怎么像个痞子?他的证件……该不会是伪造的吧?淡定,先看看再说。”
这是罗文转变后接触的第一个系统同僚,就是不知道郑胖子以后对着这样的罗文,会有何等凄凉的下场?天知道!
……
平复情绪,进到解剖室,他的心,已经平静,既然风雨已然袭来,要做的,就是承受。
来之前,他和郑福昌通过电话,通知他自己已经归队,让他等着龙吟死者的详细报告,最重要的,让他抽时间去看看王小刚的母亲。
工作室的门被人推开,罗文正在戴口罩,没有回头,“就知道你会先来鉴证科,你等会儿,等我出完报告正好交给你,然后我们一起去看王小刚的母亲。”
走进解剖室,郑福昌的头垂得很低,“不用去了。”
动作一顿,罗文回过头去,接触到郑福昌脸上的沮丧,他的心里有了答案。
“什么时候的事?”
“你打电话之前。”
几步走到郑福昌身边,盯着他的眼瞳,罗文怒意冉冉:“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谁出的现场?”
“另一名法医,就是那个在工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