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既毕,男人瘫软在方峻怀中,大口大口地喘息。方峻凝视着他,以指尖缓缓划过他湿润的唇。
男人闭上眼,轻声说:“你……”只说了一个字,便将脸埋入他的肩窝。
与此同时,那个问题盘旋于方峻的脑海,挥之不去,令他几乎要爆炸,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问出口。
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抱住男人。
一对相拥的恋人,各怀心思。
晚饭时,男人告诉方峻,他被系里派去邻市参加一个研讨会,明天早上动身,五天之后回来。
方峻放下筷子:“这么久?”
“不算久啊,五天而已。”
而已?方峻错愕地一僵。但这个表情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并且命令自己不要太敏感、不要多想。
可是,一想到男人爱的人很有可能不是自己,心里就会窒闷绞痛,痛苦到无以复加。
吃完饭以后,他推说肚子胀,让男人去洗碗。男人去了厨房之后,他趁机拿起男人放在茶几上的钥匙串,把那把
小小的桌柜钥匙放回其中。
晚上,两人洗漱之后上了床。方峻犹豫数秒,开口道:“老师……”终于还是忍不住,决定向对方问清楚,昨夜
的所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不安地动了一下,低声说:“很晚了,休息吧。”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方峻看着天花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老师,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人再也无言。方峻伸手拧灭了壁灯,转眼间,一室黑暗。
回到阔别数天的寝室,迎接方峻的,是朋友极其夸张的笑脸以及怪叫连连,“老大,这回你可是一头栽进温柔乡
里了,怎么还舍得回来呀……”
两人笑闹了几句,林东明突然一拍头道:“差点忘了告诉你,前天晚上有个女生打电话找你,诡异得很!”
“怎么诡异了?”
“夜里十二点钟打来的,你说诡异不诡异?而且她一开口就问‘方峻在不在’,我说不在,她就挂了,也没问你
去了哪里。”
“是不是我们班上的女生啊?”
林东明摇摇手指:“No,是一个很普通但是很陌生的声音,我以前绝对没听过。”他摸着下巴,补充说:“好象
跟你从前那些追求者不太一样哦,会是谁呢?”
方峻当然不知道是谁,不重要的事情他也不愿多想,现在的他,已经为那件事失魂落魄,只是遮掩着不形于色罢
了……
28.
时间过得很快,男人离开已经三天了。
方峻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想起下午林东明居然对自己的黑眼圈十分艳羡,不禁苦笑,那家伙还以为
他和女朋友夜夜都狂欢纵情呢,哪里知道他其实是夜不能寐……
抬头看看钟,六点四十五分,也该吃晚饭了,他就到厨房泡了一碗方便面。
正食不知味地吃面,听见有人敲门,他走过去打开门,顿时呆住了。
门外站着的人,他是见过的。
在那张相片上。
“你好。”来者现出一个优雅的笑容。
“他不在。”
“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方峻侧身把他让进来,暗暗苦笑:这算什么?老情人找上门来,与新情人碰面,好老套的戏码。
来者熟门熟路地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看见方峻的脸色,轻笑一声,说:“帮意哲搬家那天,来过一次。”
“你是他的亲戚?”方峻记得男人那天说过,有个亲戚会来帮他搬家。
对方挑了挑眉:“呵呵……是啊,我是意哲的远房表哥,他没有跟你说过我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苏,叫苏子
言。”
方峻刚要说话,苏子言却接着道:“你不用说,我知道你叫方峻——我知道你。”
方峻心下黯然,是他告诉苏子言的吧,他对自己却什么也不说……三更半夜呆呆看着这个苏子言的照片,他们两
人之间,怎么着也不会只是远房表兄弟这么简单。
虽然揪心的难受,他却不愿在苏子言面前失态,平静地直视对方:“你来找我,是要说什么?”
苏子言沉吟片刻,说:“我也不想绕弯子,就直说吧,意哲他并不爱你。当然,他爱的也不是我……”说到“不
是我”时,他恍惚起来,眼神都失了焦距。
方峻讶异:他们两个人竟然都不是……老师之前的举动,现在看来似乎很难解释。或许,是苏子言在撒谎?不,
不像。那么,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他爱的到底是谁?”
“我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你会更难受。离开他吧,否则你一定会伤心的。”
方峻看了苏子言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两人陷入沉默。
苏子言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开口问:“妈妈,什么事?”
方峻一下子想起了男人之前提过的“苏姨”,苏子言该不会是这个苏姨的儿子吧?他没有料到,自己的猜测马上
就将得到证实。
“我在外面办事呢。”苏子言说。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了,方峻过去开门,心说不知这又是哪位。苏子言却是微微变色。
门外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看上去打扮得体、气质极好。她朝方峻微微一笑:“你好,我叫苏文,是苏子言的
妈妈。”
“你好。你就是老师提过的苏姨吧?”方峻侧身让她进屋。
她点点头,却并没有移步:“我就不进去了。很抱歉,没想到子言竟然过来打扰你,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
方峻,他说的话,请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苏子言走到门口,说:“妈妈,你怎么这样说。”
苏文将他拉出门,蹙眉道:“你还觉得自己有理吗?冒冒失失地跑来别人家,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还对我撒谎
。子言,我对你很失望。”她又对方峻说:“我们走了。真的很抱歉。总之他的话你千万别当真。”向方峻点了
个头,拉着儿子离去。
29.
方峻关上门。此刻,他没有混乱,没有猜疑,而是早已存了决定。
等老师回来,向他问清楚。
他不要任何的误会与隔阂梗在两人之间划伤他们的感情。
就算真的存在什么人什么事情,也要亲耳听老师说。
而现在,什么也不必想。
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等待。
两天,只要等待两天。
可是这两天显得无比漫长。
因为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的脑中除了那个执念,剩下的就唯有空白而已。
星期二是男人回来的日子。方峻发了短讯问他,他回复说,估计将在十一点左右回到学校。方峻好不容易熬过了
一上午,一上完课,便急急往回赶。
男人果然已经回来了,看客厅里的行李包就知道。方峻喊了一声“老师”,从卧室里传出应声,于是他快步走了
进去。
男人身着浴袍,正在用吹风吹头发,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清爽的味道。可他的脸上却有掩不住的苍白之色。
方峻问:“老师很累吗?”
男人含混地“唔”了一声,继续吹头发。
“这几天都在开会吗?有没有去那边的温泉泡一泡?那个好象是很有名的。”
“去了,温泉泡起来蛮舒服的。”男人答了一句之后,放下吹风,开始换衣服。
对方似乎是完全没有交谈的欲望……这种问一句答一句的状况让方峻感觉很糟,他闭上了嘴。
就算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男人的心不在焉。
对方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与恋人小别重逢的人。
喜欢我?喜欢我会对我这个样子吗?
方峻无法再保持平和,胸口憋着一股子闷气,霍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对他的情绪一无所觉,男人在背后说:“中午我有点事出去,你去食堂吃吧。”
一辆银灰色跑车停在学校北门附近,车里的人以指尖间或敲打着方向盘,眼睛则一直盯着前方不远处清轩小区的
方向。
没过多久,车门被拉开,一个优雅的中年妇人坐了进来。
正是苏文与苏子言母子二人。
苏文看了看手表,说:“子言,十二点了。”
“我刚和意哲通过电话,他马上就出来。我们先在这附近吃个中饭,再一起去南园吧。”
苏文点点头。
“乔阿姨不来吗?”
“她不来——我没让她来。”苏文顿了顿,说:“她的腿伤还没完全好,不能多走动。”
苏子言砸了一下拳头,愤愤道:“那个可恶的女人!总有一天,我要给乔阿姨报仇!”
“你要怎么报仇?到程家去,依样画葫芦地也捅她一刀?你想,程胜凯会允许你这样做吗?”
苏子言不语。
苏文看着他,补充说:“你可别忘了,那个女人当时是精神病发作。精神病杀人都不用偿命的,谁碰上都只能自
认倒霉而已。”
“那就这么算了?”
“她已经被程胜凯禁足了。程意明、程意辉上次也过来替他们妈妈道过歉了。我想,也只能这样了吧。”
两人正谈话间,程意哲过来了。
他向两人打了招呼,打开车门坐进后座。
苏子言看看他手上的两个袋子,问:“你带了些什么?”
“带了花和水果,还有抹茶蛋糕。”
苏文喃喃道:“抹茶蛋糕……他最喜欢吃抹茶蛋糕……”
三个人都不出声了,车里一片沉寂。
30.
这沉寂一直到车子发动时,仍在持续。
与此同时,方峻坐上了附近的一辆出租车,想也不想地说:“师傅,跟着前面那辆车好吗?”
驾驶座上的中年司机开了多年的出租,什么样的事没见过,闻言自然并不惊诧,哈哈一笑道:“没问题。”
方峻盯着前方跑车里男人隐约的轮廓,强自压制着胸中狂奔乱窜的焦灼与惶然。
刚才下了楼之后。哪儿也没去,就在门口郁闷徘徊着。
有点事?如果是回家,那倒还好理解,可看老师这样子,肯定不是。那么究竟是什么事?联想起苏子言之前的话
,方峻是越想越怕,可是越怕却又越想。
后来看见男人提着两个袋子走出来。他走路的时候一直微微低着头,完全没注意到近在咫尺的自己。
种种迹象,都昭示着状况的不同寻常。
及至瞧见男人坐进跑车,车里还有那对母子,他便毫不犹豫地拦下了一辆出租。
银灰色跑车左弯右拐,驶到闹市区的一个西餐厅门口。三人下车进了餐厅。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看方峻,诧异地说:“折腾了半天,原来只是吃饭?”
方峻想自己是太急了,怎么没想到他们肯定得先去吃中饭呢。他付过钱,匆匆下了车。
视线透过餐厅的玻璃墙,找到角落里挨得极近的那三人。但自己与他们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决定到餐厅对面的书屋等他们出来。
幸而没等上多久。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他们就出来了。方峻重新打了一辆出租,跟在后面。
这一次,跑车笔直地往城南驶去。
方峻怎么也没料到,那三人的目的地竟是城郊的南园公墓。
当远远看见他们在一座墓碑前站定时,心一下子窒住了。难怪当自己问苏子言老师爱的人究竟是谁时,他的回答
是“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你会更难受”……
原来,老师的心中,藏着一个逝去的人。
逝去即永恒。
生者如何能与逝者抗衡?
方峻黯然注视男人的背影。
心里充满了深切的无力感。
他麻木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之内时,方峻慢慢走到那块墓碑跟前。
碑前摆放着大束大束的白菊,此外还有许多水果,以及精致的点心。
从碑上看到,逝者名叫苏子行,在一年前的今天辞世。
碑上那帧相片上的人和苏子言长得一模一样。
很明显,他们也是双胞胎。
此时此刻,方峻不可能再不明白:男人那夜看的照片上,并不是苏子言,而是长眠在这里的人。
他静静地伫立在碑前,凝视着碑上微笑的苏子行。
31.
晚上,方峻刚踏进Bait的大门,就碰到了一个熟人——白蓉。
“你一个人来这里的?老师呢?”白蓉拉他到吧台前坐下。
“他有点事……”方峻见白蓉绕到了吧台后面,问道:“你在这里打工?”
白蓉笑吟吟地说:“我最近迷上咖啡啦,一有空就到这边来,打打工,跟我表姐学学手艺什么的。”
表姐?方峻想起了林东明的那句“大美女”。
说曹操,曹操到。白蓉话音还未落,她方才提过的人就过来了。
果然是个美人:一张瓜子脸,长相秀丽清雅,身材曼妙,穿着深蓝色的衣裳,更显得肤白如雪。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表姐阮蕴薇,本市最顶尖的咖啡师,同时也是Bait的大老板。这是我的同学方峻,方大帅
哥是我们班的班长,也是系篮球队的队长。”
两人互相问了好。阮蕴薇含笑看着方峻:“喝什么?原味拿铁?”
方峻一怔。
白蓉说:“有什么好惊讶的,你来这里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方峻一想也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对阮蕴薇说:“就喝这个,谢谢。”后者便在操作台上忙碌起来。
白蓉冲方峻嘻嘻一笑,压低声音说:“看样子,我表姐好象蛮欣赏你的。老师要是在这里,说不定会吃醋哦。”
老师……方峻郁郁难言。有多少天没见他了?
七天,整整七天。
那天从墓地回来之后,他没有回男人的住处,而是去了宿舍。
他觉得男人目前不会有心情跟他交流,他自己也需要冷静一下。
给彼此一点时间吧。
于是打了个电话,告诉男人:自己最近比较忙,就不过去了。
男人说知道了,叫他认真复习准备考试。
那个电话不到二十秒就打完了。
之后的一个星期,两人完全没有联系。
忆起之前种种,方峻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
也许是他表情上掩饰得太好,白蓉将他的沉默当成了另一种意思,凑近他小小声地说:“你还是不相信我会保守
秘密吗?要不要我发誓?”……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阮蕴薇将咖啡端到方峻面前,微笑道:“请你。”
“谢谢。”方峻低头一瞧咖啡,顿时笑出声来。
白蓉一看也乐了,拍手道:“妙!”
妙就妙在拉花上,拉得是一个龇牙咧嘴的小人儿,可爱极了。
白蓉托起腮盯着小人儿说:“薇姐,我越来越搞不懂你的风格了,究竟是布尔乔亚还是波希米亚呢?”
阮蕴薇笑眯眯:“什么亚都不是,我就一卖咖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