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朵栀子花 上——江边一朵云

商秋鸿叹口气，反手拉住他，轻轻一带，将他放在自己怀里。

“别难受，以后……以后要是有人再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你……”白花公子脸一红，别扭的将手捏紧，却不想推开这个胸口。

“呵呵，你以后就叫我商大哥，别再觉得没人对你好。”

“谢谢……”

吹了风，白花公子咳得更厉害了些。头也晕晕沉沉的难受着，商秋鸿将他扛回山洞，将自己烘干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吩咐狼圈着他睡。然后转头生了堆火，白花公子睡得沉，模样安静。

商秋鸿摸摸他的头，发差不多干了，发梢上滴着两三滴水珠，脸边给火烤的红通通的，浮上些平时没有的血色。

商秋鸿将那本被水泡模糊的书轻轻翻开，一页一页的放在石头上慢慢烘烤。直到纸张恢复了脆性，再展开下一张。

这样一烤竟烤了整夜，等太阳出来时他才发现自己脖子硬的有些转不动。

商秋鸿小心翼翼的将那书放在白花公子身边，伸个拦腰。暂时找不到地方睡，转头看看放那堆火的地方还有余温。他轻轻的拉开狼缠在白花公子身上的尾巴，自己躺下去。

手找不到地方放，想了半天干脆搭在白花公子身上，再将那尾巴拎过来盖上。

白花公子的身子用一种细微的力度颤了下，然后稍微缩缩肩，将自己往商秋鸿的方向更近了些。

二人拥着一直睡到商秋鸿醒过来。

天还亮着，应该是到了第二天。商秋鸿揉揉眼起身，狼在他身边绕着他的腿直打转。白花公子嘘了声，还没来得及止住狼的急躁，商秋鸿打出个大大的哈欠。

“我睡得挺久。”商秋鸿伸个懒腰。

白花公子笑了笑，摸摸狼的头。

“你帮我把书弄好了？”

“嗯，你看看成不？”

“其实……其实你没必要做这些。”

“这个不是对你很重要么？”

“但是……”

“啊，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样要补多久啊”

“能补到什么时候就补到什么时候，反正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松手的。”

白花公子笑容更大，一手压住狼的脑袋，不让它翻腾。

商秋鸿听见狼低低的叫着饿，这才发现自己也腹中空空的难受。

“你吃饭没？”他抬头看着白花公子。

那人摇摇头。

“真是，生着病怎么能不吃饭。真不让人省心。”

商秋鸿嘀嘀咕咕念叨了会，慢慢起身。白花公子身上还缠着他的衣服，也没想着要拿回来，转头就往山洞外走。

走了两三步，他顿住脚。

“能吃鱼不？”

“不常吃。”白花公子跟上去，狼跟在他脚边绕着跑，也出了洞。

阳光覆盖。

商秋鸿边走边瞧，顺手捡了三根尖尖的木头棒子。拿一根给白花公子，另一根自己拿着，再丢了根给狼叼着。

“插过鱼没有？”

“没，难么？”

“不难，不过要技巧，一时半会可能学不会。”

“哼，别人都说我骨骼清奇，连那么难的铅华我都学会了，怎么可能不会这个。”

“那走着瞧。”

商秋鸿扬起个笑脸，显然不置可否。

两人到了海边。海水还未涨潮，淡淡的在脚边上下。

商秋鸿仔细的看着水边游过来的小鱼，一个猛子扎下去就插上来两条。

白花公子不甘示弱的将棍子戳进水里，扑空。

他皱皱眉，再一插，又扑空了。

白花公子急躁起来，将那木棍狠狠戳进水里，水花溅了他一身，他一个摇晃被商秋鸿拉住。

棍子断了，鱼从他脚边游过，一甩尾巴拍起不屑的水花。

狼愣愣的看着气急败坏的白花公子，舔舔自己捞起来的三四条小鱼，嘴角似乎隐着笑。

“不捉了！不捉了！大不了不吃！”白花公子耍起脾气。

商秋鸿和狼对视一样，有些无奈的拍拍他的头。

“看着，这水有法术，东西得比你看见的再往边上一点。”

说完商秋鸿抓着白花公子的手，轻轻一用力，插起来一条。商秋鸿认真的教着，白花公子却没放心在上面听。

他专注的感觉着商秋鸿的手掌的温度，还有那些坚实又温柔的碰触。

白花公子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商秋鸿的呼吸吹在他的耳边，他便听不见其他的东西。

吃完了鱼，天色渐渐暗下来。海水开始涨潮。

白花公子和商秋鸿并肩坐在海边看着海的那一头，狼在他们身后餍足的舔着自己的爪子。

商秋鸿丢出两个石子，石子在水面上漂了两三次沉下去。

他拉起白花公子。

“以前见过海没？”

“没。”白花公子摇摇头。

“带你玩个好玩的。”

商秋鸿拉着白花公子站在沙滩上，海水猛地上来侵袭到脚背，他急急的带着白花公子跟着浪花的脚步退后。待浪花又退了，他们再次上前。

如此循环两三次，白花公子笑起来。他的笑声将狼的注意吸引过来，狼长啸着加入他们。

两人一狼在夜里奔跑在浪花边缘，直至沉醉。

商秋鸿靠着白花公子的头躺着，拿手写天上的星星。

一笔一划，先是他的小仙，后来是元昊，最后竟变成了白花公子，然后怎么也写不出别的字了。

他一愣，将手收回去。

白花公子盯着他看，忽然开口。

“你和元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几年前。”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我是他的朋友。”

“那我呢，你也当我是朋友么？”

“是，我是你大哥。”

白花公子笑起来，将头靠的他更紧了点。

“商大哥，我问你个事。”

“你说。”

“如果有一天，有人想杀我，你会不会不顾性命来救我？”

“会。”

“那如果有人要杀我又要杀元昊呢？”

“我舍命救你们两个。”

“不是不是，如果你只能救一个呢？”

“……”

商秋鸿咬咬牙，没有回答他。

白花公子等了半晌，见商秋鸿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幽幽叹了口气，又笑了笑，将头转开躺回去。

“你……还是会救他的吧？”

商秋鸿没吭声。

“呵呵……其实你能想到来救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别瞎想了。”商秋鸿按按他的鼻子。

白花公子心里一阵酸痛，那人叫他别瞎想。

是的，别瞎想想坏了身子。那人分明是为了不让他伤害元昊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过来的，自己有什么权利要求他比出个高低。

白花公子直勾勾的盯着天看。

商秋鸿心里百转千回，牙咬的生疼才将那句不经大脑的话吞下去。

救你。他刚才是想这么说的。是真的这么想的，但是他没说出来。他不能说出来。

白花公子的呼吸轻轻的响在他身侧，仿佛伸手就能抓到的人，却隔了那么远。

商秋鸿将自己的手心攥得紧紧地没了血色。

到了后来，开始起风。白花公子一转身将头不管不顾的搁在商秋鸿肩胛骨里。商秋鸿身子一僵，手停在身子旁边。

白花公子手一勾，吊在他脖子上。

“商大哥，我很喜欢你，你对我好，没人比你对我更好。”

“白……”

“我不叫白花公子，但如果你习惯这么叫我，还是这么叫我好了。”

“……”商秋鸿依旧无言，绷紧的身子慢慢软了些，他将肩送过去点，由着白花公子靠的更舒服。

“商大哥，别人都说我杀人不眨眼，其实我没怎么杀过人。”

商秋鸿神色一矜，转过头看着他。

“我师父让我和人决斗，我就得去。杀不死他们，我就得被他们杀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不能死啊……”

“我知道。”商秋鸿沉着嗓温柔的对他道。

“商大哥，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的，你信不信？”

“信。”

“嗯。”

白花公子舒出口气，将睫眨了眨，手环上商秋鸿的身子，轻轻的抱住他。

狼坐在商秋鸿身边低头看他，他犹豫了半晌，最终没有将手伸过去抱住这个已经睡熟的孩子。

在还没有弄清楚一些事情之前，不可以再伤害无辜的人。

商秋鸿呆呆的看着天，忽然冷笑。

他喜欢这个孩子，只是喜欢。

他不承认他爱这个孩子，连一点点都没有。他只是可怜他而已。对的，只是可怜。

可怜他不懂得照顾自己，也可怜他在天下人的冷嘲热讽里还得一步一步偷生下去。

这一切像极了原来的自己。

高傲的，孤独的，浑身充满伤痛的。

只是时间一点点将他从一个可以蔑视众生的妖物逐渐打磨成一个没有棱角的伪人类。

那么白花……也一定可以的。

习惯了伤口，就不再习惯完美。

商秋鸿再叹一声，轻轻将他搂着自己的手拿下来。

20.离人恨

在岛上不知不觉，已有三个月。

三个月过去，天气转凉。商秋鸿巧手抓来些野生的动物，做了三件寒衣发了穿上，却只字不提要回中原的事情。

白花公子安逸于这样的日子，天长地久，竟也逐渐淡忘了些仇恨。

三个月来，两人白天打渔打猎，晚上白花公子就抓着商秋鸿的手教他防身之术。夜里寒气湿重，商秋鸿搂着白花公子单薄的肩睡，那孩子总喜欢将头紧紧地缩在他的肩胛骨里。

狼沉默的在他们身边蹲守，言语不多。

商秋鸿偶尔醒起，看见白花公子餍足的睡颜，心口会有一阵悸动。

那次月圆。趁着白花公子睡着，也许是他过于思念小仙，经不住在白花公子的脸上轻轻啄了下。

这一下让白花公子惊醒过来，顷刻通红了脸。

两人面面相觑了会，商秋鸿心乱跳得无法控制，想了好半天，才轻轻将眼睛敛下。

“我……”

“你偷亲我！”

白花公子毫不客气的开口。

商秋鸿一张俊脸红透，手无措的不知往哪里放。

“碰到的，碰到的。”

“才不是，你明明是犹豫了半天才过来亲的！”

白花公子接着戳穿。

商秋鸿找不到话，猛地一翻身睡下去，转过身拿背对着白花公子。

两人之间寂静了一会后，白花公子的笑声响起来。他轻轻趴在商秋鸿背上，扭过他的脸，猛地在他脸上亲了口。

商秋鸿一怔，看着他。

“那，这样才公平。以后你亲我一下，我也必须亲你一下。”

“没以后。”商秋鸿闷着嗓道。

“不行！”白花公子戳戳他腰上的痒肉，商秋鸿憋不住笑了下，往里一躲。

白花公子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左右来回磨蹭了下。

“商大哥，今天你这么亲我——我很开心。是不是代表你……稍微接受我了呢？”

白花公子出神的回忆着那一晚自己的心情。

焦躁，欣喜，还有不敢相信。

海风吹过他的额发，他揉揉眼。今天的月亮很圆，月色明亮得连星辰都隐了下去。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想些什么，不该想什么。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家了，也不记得家是什么样子。

认识商秋鸿之前，他是个很冷血的人。

冷血的意思不是对别人狠毒，是对自己狠毒。他从不允许自己有一丝的错误和软弱。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总是将自己无助的一面显露给商秋鸿看见，而那个人总是在默默唧唧中安抚他的神经。

白花公子叹气。他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愣神很久，他转身往山洞去。今天月圆，狼独自缩在个小角落里练习定力，商秋鸿很早就睡下了。只有他一个人。

走到山洞口，一缕月光洒落，忽然之间白花公子听见一阵奇怪的低声呻吟。

心口一紧，手按在剑柄上，那些失落的神色一瞬消失殆尽，他将眉梢提起来。

仔细听了会，那阵声音断断续续，竟是商秋鸿发出来的。

白花公子一怔，想也来不及多想，一头冲进洞里。

适应黑暗的那一刻，白花公子呆立当场。

商秋鸿背对着他站着，长发及地，衣裳挣裂。白花公子明白的看见商秋鸿赤裸的身体上长出一条狼的尾巴。

白花公子吓得说不出话。

商秋鸿痛苦的抓着墙而站，猛一回头盯着白花公子，眼中充血，模样阴毒而狼狈。

白花公子心中一绞，轻轻上前一步。

“别过来！”商秋鸿的声音沙哑。

“商大哥……你怎么了？”

“滚！”

还没说完，商秋鸿忽然抓起手边一块不小的石头往白花公子身上砸过去。

白花公子愣愣的站着没动，额角被砸到，流出血来。

“你……”

“滚出去……我会……会控制不住自己……”

商秋鸿抓住头发，将自己狠狠的往墙上撞去。

“商大哥！”白花公子顾不得擦自己脸上的血，扑上去抱着商秋鸿的腰。

商秋鸿闻到血的味道，猛地转身，双目失去焦准。

白花公子来不及说话，商秋鸿上前将他扑倒。白花公子瞪大眼看着商秋鸿，那人张开嘴，热气扶扫在他的脖子上，牙齿獠出凶狠嗜血，对准他的脖子就要咬下去。

“怎么回事！”白花公子想挣扎，却发现那人力气惊人的大。

商秋鸿的牙在离他脖子一寸的地方踌躇，下不了上不去。

白花公子忽然盈泪。

“商大哥……是我啊……你舍不得杀我对不对？”白花公子停止了挣扎，愣愣的看着商秋鸿疯狂的脸。

商秋鸿的动作兀自抽动了下，也停下来。他痛苦的盯着白花公子，盯着他的血看。

眼里的红色深了浅了不断轮换，终于他狂叫一声放开白花公子暴躁的跑出洞去。

白花公子额角刺痛渐深，他跌跌撞撞的寻着商秋鸿的足迹追去。商秋鸿的速度太快，他渐渐失去那人的影子。

跑进了树林。

树林很深，天上没有云，月亮冷淡的盯着大地。

白花公子撕扯着嗓子叫着商秋鸿的名，无人应答。

越走越深，白花公子忘了在身后做标记。

走到一堆乱石旁，忽然他听见左前方传来痛苦的呜咽。

白花公子小心翼翼的从乱石上跳过去，商秋鸿将自己蜷缩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

白花公子慢慢走上前，商秋鸿身子猛地一颤，抬起头时白花公子惊骇的看见一对不属于人类的耳朵。

那对耳朵和狼长的一模一样。

商秋鸿的喉咙里传来低低两声，白花公子稳定了心绪，上前。

商秋鸿往里缩了缩。

“别过来……”他痛苦而虚弱的掐着自己的手背。

“商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会咬伤你……别过来……”商秋鸿退无可退，背抵着岩石，冰凉凉的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