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柱一听,瞪圆眼问道:“你确定是那个教书先生?”
那人点头肯定道:“没错,我认得他,一定是他,绝不会错的。”
刘德柱气得咬牙切齿,“哼!我料凭那小娘们的本事也不可能逃得了,果真是有人帮她。”他握紧拳头,狞笑道:“林嘉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抢我的女人,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扭头对那人道:“快去,给我打听打听林嘉鸣现在在哪。”那人点头道:“是,刘爷。”
嘉鸣去菜场买了一篮子菜,还买了一包熟牛肉。他和厚存帮着郤兰一同做了一桌菜,厚存拿出他一直不舍得喝的白酒。三人在桌边坐下,一同举杯祝瑶香一路顺风。郤兰因为高兴,也吃了一杯酒。厚存只许她吃这一杯,虽然郤兰请求再吃一杯,厚存却坚决不允许。
嘉鸣想到自己将一名美丽的少女从刘德柱那样的流氓手中拯救出来,就感到十分满足。而厚存夫妇也帮了很多的忙,他向他们二人致谢,敬酒道:“这次多亏有你们相助,我敬你们一杯。”他又对郤兰道,“嫂嫂就以水代酒吧。”
厚存带笑道:“不,这杯酒应该敬你自己。”
郤兰在一旁笑道:“这下好了,你要敬他,他也要敬你,那么你们就互敬一杯吧。”
刘德柱带着十来个手下,气势汹汹的来到厚存家门前。他命一个手下敲门,那人走上前,用拳头使劲地砸门,还用脚猛踢了几下。
屋里的人听到,本来高兴的气氛一下子消失了。嘉鸣猛地立起身,心中大骇。厚存也跟着站起来,这时外面传来叫骂声。
“林嘉鸣,你给我出来!”
嘉鸣认出这是刘德柱的声音。他没想到刘德柱竟然这么快就会找来。他怕连累厚存夫妇,就急急说道:“我先出去,等我一出去,厚存你就把门关上,不要放他们进来。”他知道厚存不会答应,又打断正想要说话的厚存,“你要保护好嫂嫂。”
厚存想到郤兰的肚子和他们的孩子,迟疑起来。郤兰却急道:“厚存,嘉鸣,你们一起出去。你们放心,我就待在屋里,不会有事的。”她说着话,一面去推厚存。
嘉鸣还想再劝两句,厚存却坚定道:“好,嘉鸣,我们一起出去。我绝不能不管你,换做是你,你也不会这么做的。”
嘉鸣知道再劝也不会有用,只好沈声道:“好吧。我们一起去。”
厚存出门前,再三叮嘱郤兰:“你记住,不论外面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出去。一定要保护好孩子。”
郤兰点头道:“你放心,我晓得。”
二人一同走过去,大门打开。大门一打开,刘德柱就带着一帮人闯进院子里。嘉鸣和厚存被他们撞得差些摔倒。
刘德柱站在院子当中,四下一看,大声命令道:“给我搜。”
厚存一听,急忙跑到他们身前,喝道:“你们敢!这是我家,你们凭什么搜我的家!”
嘉鸣也冲过去,将一个正要往堂屋走的人拉住,厉声道:“谁也不许进去!”他又看向刘德柱质问道:“刘德柱,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我哪里得罪了你,你找我一人算账就是。”
刘德柱冷笑道:“林嘉鸣,我早就看出你小子心怀不轨。竟然敢打我刘德柱的女人的主意,我看你是活腻了。”
嘉鸣气道:“你不要胡说!”
刘德柱对手下道:“还不去给我搜,愣着做什么。有人不服气,就打到他服气。”
嘉鸣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蛮横无理,他怕有人进了屋子伤到郤兰,急得大声吼道:“刘德柱,你这是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刘德柱不屑道:“犯法?警察局的大门我几乎天天进好几遍,我还不知道你这个穷教书先生的家门我倒进不得了。”
这时有人要往屋里走,嘉鸣和厚存急忙去拦,那几个人见状,竟然动起手来。嘉鸣被推倒在地上,厚存也被人一脚踹倒。郤兰在屋里看到院子里的情形,见那些人竟然围住嘉鸣和厚存又打又踹,越看越惊慌。
刘德柱冷眼看着在地上挣扎,来回滚动身体躲避拳脚的二人,大感畅快。他又命身边的两名手下进屋去搜查。二人应一声,首先走进了堂屋。厚存发现,大叫一声,试图挣扎站起来,却被人一脚踹在肩上,又重重跌回地上。
屋子里响起劈里啪啦的响声,一个女人带怒的声音喊道:“你们住手!”一个男子的声音骂了一句,接着又响起一声尖利的痛呼,同时一连串东西倒落的声音响成一片。
厚存心中又惊又惧,狂喊道:“郤兰!郤兰!”嘉鸣听到这一切,不知身体里哪里突然来了一股力量,他竟挡开落下的拳脚,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嫂嫂!”他刚朝屋里喊了一声,一个男人一脚踹在他的背上,嘉鸣立即朝前栽倒,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巨大的痛楚刚刚传来,他就失去了意识。
刘德柱没有找到瑶香,带着一帮人怒气冲冲地走了。
厚存爬起来,看到嘉鸣满脸鲜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他猛然想起郤兰,慌忙奔进屋中,看到郤兰正抱着肚子跪坐在地上,低声呻吟着。他冲到她身边,发现她身下的地面上有一小滩血迹,这使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冷,脸色煞白。
有几个邻居等刘德柱一帮人走后,也立即过来帮忙。他们找来两辆平板车,将嘉鸣和郤兰送到了医院。
厚存一直不肯离开郤兰身边,郤兰已经痛得失去了意识,只是额头上不停地渗出冷汗。厚存见她即使昏迷着,也还紧紧咬着牙,心疼地抓着她的手,不停地唤她的名字。
厚存也顾不得去管嘉鸣了,他在急救室外等了许久,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当医生将最后的结果告诉他时,厚存的脑子嗡地一声,犹如炸开一般。在他的眼前,天地旋转起来。
第二十回:报深仇亡命天涯
嘉鸣在医院里醒过来时,郤兰已经下葬了。厚存心灰意懒,没有做完头七,就将郤兰安葬了。他来过医院几次,嘉鸣都昏迷着。厚存哭了两日,到第三日,他已经流不出泪水了。这时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计划。他越是思念郤兰,这个计划在他的心中就变得越强烈。
厚存将家中的一把菜刀磨了又磨,直到刀锋泛出森森的寒光,他才满意。厚存又花了几日的时间,将刘德柱的行踪摸清了。
这日晚上,他躲在刘德柱常去的一个戏子的家门外。夜越来越深,秋夜的冷意越来越浓。刘德柱醉醺醺地从门里出来,晃晃悠悠地走着。厚存躲在街边的一条巷子口,屏息听着刘德柱逐渐走进的脚步声。等到刘德柱终于走到巷口时,他猛地跳出去,一只手抓住刘德柱的肩膀,另一只手就抓着菜刀向刘德柱胸口砍下去。
刘德柱冷不防被他砍了一刀,一跤跌在地上。他的酒也立即醒了一大半,他瞪大双眼,见厚存扑到他身上,举起菜刀狠狠朝自己身上砍下来,心中大骇,情急之下举手去挡,结果手臂上被砍了一刀。他痛呼一声。
厚存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连在他胸口肚子上砍了五六刀。刘德柱的身体已经血肉模糊,没有了一丝生气。唯独一对充满惊怖的双眼大大地睁着。
厚存将菜刀扔到地上,站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空气中飘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厚存干呕了一下。他最后又看一眼刘德柱的尸体,眼中溢出泪水,转身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厚存回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带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锁上家门,一刻不停地去了车站,连夜离开了济南。
厚存在这之前给嘉鸣写了封信,放在了一名医生那里,托他等嘉鸣醒过来后交给嘉鸣,另外写了一封信,是给止淮的,将嘉鸣受伤的事情告诉止淮,并拜托止淮照顾嘉鸣。
楚公馆正当多事之秋。一日,劭德喝醉酒,竟将翠茗压到了身下。翠茗不敢声张,因为梅玉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然而这件事终究还是被梅玉抓到了。梅玉没有当场吵闹,而是在几日后,瞒着劭德,将翠茗嫁给了一个死过老婆的男人。另外又买了一个十三岁叫做小秋的女孩子。劭德知道后,同梅玉大吵了一架。
止淮收到厚存的信时,劭德和梅玉的吵架声正一阵一阵地传来。止淮看完信,得知嘉鸣被人打伤住进了医院,立即朝医院而去。他本已打算将自己对嘉鸣的感情埋在心底,所以一直没有去找嘉鸣。然而他完全没想到,在这段时间,嘉鸣竟然就出事了。
他自己天生就是与他人不同,喜欢同性的。他觉得嘉鸣与他不同,那日在嘉鸣屋中,他看到嘉鸣的生活中出现了女人的影子,于是他害怕了,也就退缩了。但是今日收到厚存的信,受到厚存的拜托,他不能不去医院。更何况得知嘉鸣受伤后,他也十分担心。强忍了许久的感情又涌出来,他立刻意识到前段时间的努力都白费了。
止淮找到嘉鸣的病房,这间屋子里摆了四张病床,此时有三张床上都有病人,嘉鸣正盘腿坐在床上看报纸。他朝嘉鸣的病床走去,嘉鸣发觉有人靠近,抬头看去,意外地看到止淮,不禁带笑道:“你怎么来了?”
止淮看他头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绷带,右脸颊略有些发肿,虽然冲人笑着,然而眼角竟然凭空添了几折细痕。他道:“是厚存通知我的。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子?”
嘉鸣一听到厚存的名字,脸色霎时变僵,止淮发现,愈加感到奇怪。嘉鸣指着窗下的一只凳子对他说:“请坐。”
止淮将凳子搬到嘉鸣床边,坐下后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嘉鸣将报纸折好,放在一边,才用苦涩的声音将前事讲了一遍。止淮听到最后,只觉凄凉苦楚,默然许久,才轻轻叹道:“厚存也太苦了。但愿他今后能尽快振作起来。”
嘉鸣苦笑道:“你不懂得。我想他是永远不可能忘记郤兰的。”
止淮闻言,心中一酸,叹息一声,无话可说。
嘉鸣玩笑道:“你这个探病的人,怎么空手而来呢。”
止淮这才发现,自己来得太急,竟然忘了买些礼物,不由歉笑道:“真是呢。抱歉,下次一定补上。”
嘉鸣哈哈笑道:“不用,横竖我过几日就可以出院了。”
止淮意外道:“这样快?你的伤不碍事吗?”
嘉鸣道:“不碍事的,实际上并没有看起来的严重。”他又向止淮拜托,“因为这次的事情,我的工作是丢掉了,自然住的地方也成问题。我想请你帮我另外找一处房子。我的能力你是晓得的。”
止淮忙点头道:“这个你放心,我会尽快给你找处合适的房子。”
嘉鸣轻叹一声,道:“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还有警察去学校调查情况。虽然目前没有将我辞退,不过我想学校方面也很为难,倒不如自己主动离开的好。”
止淮关心道:“那么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嘉鸣道:“我打算先将伤养好,然后回家乡住段日子。”
止淮闻言,胸口一滞,可他却强作镇定,带笑问:“那么你的钱够用吗?”
嘉鸣笑道:“只要节省一点,总还可以支持一个月吧。”
止淮的心被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他恐怕在嘉鸣面前失态,站起身道:“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嘉鸣含笑点头道:“好的。”
止淮一走出病房,就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波涛,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眼中露出惊慌之色。他一想到一个月之后,嘉鸣就要离开济南,心脏便要痛得他难以忍受。
嘉鸣在他走后,颓然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有几处墙皮剥落的白色屋顶出神。止淮的到来,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众人在一处的情景来,那时他们是那样沉浸于快乐的气氛之中。当时的他们有哪一个能料到今日的境地呢。
郤兰的惨死,厚存的逃亡,使得他对这个地方除了厌恶之外,再无其它感情。他想尽快离开这里,但是他对厚存夫妇的愧疚,使他强迫自己留下来。厚存就这样走了,可是郤兰的墓还寂寞地留在这里,他却不忍心扔下她不管。
止淮在临河街替嘉鸣租了一座小院。虽然这小院十分逼仄,房子也相当旧了,但他知道这是嘉鸣无法负担的,于是他擅自预付了两个月的房租。他又雇了一个女佣,将这小院里里外外打扫了。
嘉鸣出院之后,由止淮陪着,回他之前住的地方将自己的行李收拾了。他并没有多少东西,统共一个铺盖和几件衣裳,这是他今春来济南时带来的,另外还有十几本书,是他在济南的这半年时间买的。
二人又坐了洋车,由止淮领着去了临河街。他们在门前下了洋车,嘉鸣看到眼前的房子,不觉露出讶然的神色。止淮帮他提了行李,催促道:“快进去呀。”他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嘉鸣也急忙提起行李,跟着走进去。
止淮雇来的女佣听到门声,从东侧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笑道:“楚先生,林先生,你们回来了。”
止淮向嘉鸣介绍道:“这是吴嫂。以后她就留在这里照顾你。”
嘉鸣慌忙道:“止淮,你这样子我……”
止淮笑着打断他,“嘉鸣,你曾救了我一次,这不过是我报答你的恩情罢了。你若是不肯答应,反倒让我过意不去。”
嘉鸣听他说得诚恳,心中一热,不忍再拒,便道:“好吧。我全听你的就是。”
止淮听到他的话,心中忽然地生出一丝欢喜。
第二十一回:噩梦惊心病缠身
嘉鸣并不知道郤兰葬在哪里,厚存留给他的信中也没有写,他只好去问厚存的其他朋友,才终于找到郤兰的墓。郤兰葬在城外的一处田地中,这里也埋葬着厚存的父母。嘉鸣看到郤兰的墓前立了两个墓碑,一大一小。一个写着爱妻,另一个小一些的刻着爱子。四周杳无人影,愈发显得凄凉。
嘉鸣立时呆在当地,他万没想到厚存竟会这样做。他的喉咙发硬,眼前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原来他的眼中流出了泪水。
巨大的痛苦,伴着无边的悔恨一同袭来。嘉鸣缓缓在墓碑前跪下,低下头咬住嘴唇,将所有声音锁在喉咙中哭起来。
他知道无论是厚存还是郤兰,都不会恨他,甚至不会怪他。然而他自己却不能不恨自己。他不能不去想,若是他没有去找厚存帮忙,若是他那日不在厚存家,那么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嘉鸣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吴嫂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担心,接连唤了他许多声。可他竟似完全没有听到,径直走进屋子。嘉鸣脱力地扑倒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吴嫂看他脸色很差,不觉十分担心,站在门外喊了两声,依然没有得到回答,这又不便直接推门进去,只好叹口气走开了。
如今已是入秋,午后天气凉爽,嘉鸣扑在床上就昏昏睡去,连被子也没有盖,因为身上寒冷,抱着手臂,身子缩成一团。
止淮下班之后,出了公司大楼,直接叫了洋车,就往临河街去了。到了门外,他付了车钱,走进大门。吴嫂听到声音,从厨房里探头出来,看到他,走出来笑道:“楚少爷,您来了。吃饭了吗?”
止淮点头,微微带笑道:“你在做饭吗?那么就麻烦你多做一点吧。今晚我就在这里吃。”
吴嫂急急点了两下头,道:“晓得了。”
止淮此时站在院子中和吴嫂说话,却不见嘉鸣出声,奇怪道:“嘉鸣不在家吗?”
吴嫂低声道:“在的。”于是将下午的事情絮絮讲了。
止淮听完,不觉轻叹口气,道:“我进去看看他。你去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