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淮听后,脸色一僵。止颖意外极了,问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止淮苦笑道:“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只要爹喜欢就行了。
止颖本以为这个消息会使他高兴,哪知道却让他的心情变得更低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止淮又道:“你不要陪我说话了,还是趁嘉鸣回来之前,把之前的功课复习一下。”
止颖道:“好吧。”其实她都已经看过一遍,但是她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话惹止淮不开心,就答应一声,起身冲止淮一笑,朝书桌前走去。
止淮听到活动椅腿在地上摩擦的声音,然后响起“哗哗”的翻动书页的声音,他的心思忽然飞远了。
过去没多久,嘉鸣就回来了。他看到止颖已经坐在书桌边,专心致志地看书,连自己进来也没有察觉,不禁会心一笑。
止淮看到他,朝他笑道:“你回来了。那么你们开始上课吧。”
嘉鸣本想同他谈几句,但是止颖听到说话声,扭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他只好道:“好的。”
嘉鸣回去时,止淮同往常一样,陪他走到路口。嘉鸣在路上很是夸了止颖一番,说她不仅十分聪明,而且上进心很强。止淮听到他的话,十分开心,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路口分手时,嘉鸣却突然沈了脸色,担忧道:“止阳变了。他现在越来越激进了,我很担心,他会做出更危险的事情。你应该多劝劝他。”
止淮闻言,心中一惊,又苦笑道:“我怎样劝他。他如今简直是把我当成了敌人,完全不肯听我的话。”
嘉鸣想起他和止阳的谈话,他感到困惑,他不明白止阳为何会对止淮怀有敌意。他皱眉沉吟道:“那么我想办法和他谈一谈吧。他总还能听进去我的规劝。”
止淮感激道:“那就拜托你了。我已经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了。”
嘉鸣微笑,关切道:“止颖对我说,这两天你的身体也不大好,你应该多珍惜自己。止阳的事情我会帮忙的。你放心好了。”
止淮含笑道:“多谢你的关心。”
嘉鸣满含笑意望他一眼,道别后大步走了。止淮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起他临走前那温暖的目光,心头就涌上喜悦之感。他知道这些关心是嘉鸣出于朋友的立场而发的,他也知道嘉鸣对任何人都是关心的,但是他依然感到满足。嘉鸣就像阳光一样,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只要他的笑容对你绽开,止淮就觉得自己阴暗潮湿的心有了一丝暖意,仿佛春风拂过,河冰融化,枯柳吐芽。然而嘉鸣一离开,他立即又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怡棠自那日在家中见了止淮,接连数日无法将心中的影子挥去。和黑瘦的昌兆坐在一起的止淮,愈发显得英秀儒雅,气质不俗。特别是止淮连微笑时也含着一丝淡淡哀愁的神色,就像一支飞箭,狠狠地扎进他的心中,生了根似的拔不出去。
怡棠知道止淮是不会主动来找他的,他本以为自己忍过这几日也就无事了,谁知他的心愈加受到折磨,他就只好主动了。他派人去请了止淮几次,却都被委婉地拒绝。这使被众人赞捧的他的自尊受到打击,便很有些生气。这种揪心的思慕又添上几分骄傲的恨意。
这日怡棠精心打扮一番,他穿了一件月色湖绉长衫,一条白绸裤,脚上是青缎鞋,脸子擦得红红白白的,款款走过时带起一阵香风。他在一位职员的指领下,来到止淮办公室。他的突然出现,令止淮大感意外。
止淮急忙站起身,客气道:“秦老板,你怎么会来这里?”他命人给怡棠倒杯茶,请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怡棠冲他微微一笑,将刚买的一包胭脂香粉放在沙发上,朝四下打量一番,赞道:“你这里很不错,比我家中还要漂亮。”
止淮道:“哪里,秦老板过奖了。”他实在猜不到他为何突然来这里。
这时有人送茶进来,止淮趁机又问道:“不知秦老板此来有何事要在下帮忙?”
怡棠盈盈一笑,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才嗔道:“怎么,必须有事才可以过来吗?”
止淮道:“当然不是。”
怡棠又道:“我不过经过这里,想起楚先生就在这里办公,所以顺路过来拜访。”
止淮维维应声。
怡棠站起身,走到窗前朝下望一眼,扭回头笑道:“为何我多次请楚先生去做客,楚先生都不肯给面子?”他说话时,只管拿含情的眸子盯着止淮的脸看。
止淮一直以为是昌兆请他去耍,因此敷衍道:“并不是我不给昌兆和秦老板面子,实在是最近很忙,抽不出时间。”
怡棠听到他的话,知道他误解了一些事,却也不去点破,暗带嘲讽道:“我自然知道楚先生是个大忙人,所以亲自过来拜访。既然楚先生还有工作,那么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见吧。”
止淮的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我送秦老板。”
怡棠朝他轻轻一笑,点个头,就朝外走去。止淮在后面跟着,一直将他送到街上,看着他坐上洋车,才回去。止淮回到办公室,在办公桌前坐下,却瞥到沙发上有一个纸包。他走过去将纸包拿在手中,认出这是刚才怡棠放在沙发上的东西。他本想让别人送过去,可又想总是推掉他们的邀请,今日秦老板前来问罪,不如自己跑一趟,也好敷衍一下,就改变了主意。
下午他提前离开公司,想赶在嘉鸣到家里之前回去,所以匆匆去了怡棠家,本想将东西交给他之后就走,谁知被强留下喝茶。
怡棠只是赌止淮会亲自来送,可他赌赢了。好不容易将人请来,他自然不会轻易放止淮回去。他发现自己的魅力在止淮面前竟没有一丝效力,这给他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楚先生不喜欢听戏吗?”
止淮笑道:“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完全听不懂,所以才不常去戏院。”
怡棠道:“那无妨,多听几遍就懂了。”
止淮想起上次陪家人去戏院听戏,戏台上的演员只管依依呀呀地唱,他无论怎样认真去听,也总有许多台词辨不清楚,但又不便直说,只好道:“也许是吧。”
一杯茶喝完,他起身告辞,怡棠急忙将手从桌面上伸过去,拉住他的衣服,笑道:“楚先生不过才坐了几分钟,莫不是嫌弃我这里寒酸吗。”
止淮实在不愿同他应酬,又不好太拂他的面子,便道:“秦老板言重了。我还有事。”
怡棠站起身,绕过桌子,靠近他身边,手扶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道:“今日昌兆不会过来的。”说罢,又故意在止淮耳边轻轻吹口气。
止淮吓了一跳,急忙把他推开,冷冷道:“秦老板请自重。”
怡棠被他推得趔趄一下,将手扶住桌面才稳住身子。他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带上一脸媚人的笑,逼近止淮身前,两手抓住止淮的一只手捧在胸口,又踮起脚,将嘴擦着止淮的脸颊,移到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说:“你不想快活一下吗。”
止淮一时呆住,只觉被他紧紧抓住的手心出了冷汗,怡棠身上的香气浓浓地袭来,足以蛊惑人心的嗓音抓绕着自己的心,霎时一股热气冲到头上。他又一次推开怡棠,惊慌失措地夺门而出。
昌兆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止淮看到他,愣住了。怡棠看到他,一张粉脸立时涨得通红,很快又变得惨白。
昌兆没想到竟然会看到刚才那一幕,他不理会止淮,缓缓走进屋子,冷着脸对怡棠道:“原来你今日派人告诉我你有事,让我不要来找你,就是指得这件事。”
止淮见昌兆也不理会自己,刚想向他解释,只说了两个字,就被昌兆打断,“止淮,你不用解释,方才我都看到了。接下来就是我和秦老板的私事,你先走吧。”
止淮也不想多待下去,急急走了。
怡棠故作镇定,谄媚笑道:“大少爷。”
昌兆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我,你怕我爹。我也不打算同你算账。只是你不要做得太过分了。若是哪天真被我爹抓住,你晓得会有什么下场。”
“哼!贱人!”
止淮再怎样也没有想到怡棠竟会对他存了这样的心思。等他回到家,嘉鸣和止颖已经开始在他屋中上课了。二人看到他有几丝狼狈的样子,都很担心。
“大哥,你怎么了?”止颖一手撑着桌面,立起身盯着他问道。
“止淮,发生了什么事?”嘉鸣说着朝他走去。
止淮遮遮掩掩道:“我,我没事。我有些不舒服,你们不用管我,我躺一会就好了。”他说完,朝二人费力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就慌忙逃进里屋,并且将门从里面插上。
“止淮?”嘉鸣在门外担心地问。
止淮道:“我真得没事,不必管我,你们继续上课吧。”
门外的人沉默片刻,才道:“也好,你既不舒服,那就休息一会吧。若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止淮终于松了口气,“好,我晓得。”
他走到床边,颓然坐下去,又觉得浑身疲惫,慢慢地躺在床上。他听到从外面屋子里传来嘉鸣低低的声音,刚灭下去的热火又猛地从身体内窜出来。他想到嘉鸣就在外面,耳边嘉鸣含有磁性的嗓音忽然放大,身体深处燃起了一团火焰。他再也控制不住,将手伸进衣服中,抓住上下套弄起来。
压抑的喘息声从唇间泻出,他害怕被外面的人听到,用另一只手拉过被子蒙在身上。
当身体内那团火终于被喷射到手中的白浊液体浇灭时,他觉得一阵无边无际的空虚感落下,将他整个地罩住。
第十五回:仗义救人有奇遇
四太太白郁香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虽然她平日在公馆中很安静,但是整个公馆里的事情,都在她冷眼旁观之下被她摸了个一清二楚,包括二太太慧兰同杂役袁升的见不得人的关系,她也了如指掌。本来这事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也懒得理会。然而慧兰是个刁蛮强硬的性子,又仗着自己给楚家生了个儿子,看不起她这个刚进门没多久的四太太,当着众人面奚落了几句,让她很没面子。这使她觉得自己不能不给慧兰一点颜色瞧瞧了。
郁香没有亲自动手,她将这事讲给三太太绣卿,因为她晓得慧兰和绣卿一向是不和的。果真绣卿听到感到极大的兴趣,而她还要作出十分害怕担心的样子一再叮嘱绣卿保密。绣卿面上连声答应,郁香却明白,她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绣卿拉拢了慧兰的婢女荭歆。一次慧兰和袁升私会时,绣卿一得到荭歆的通知,就将梅玉骗到慧兰处,结果将这对正厮搂在一处的淫夫妇当场抓住。
梅玉气极,命人将他们捆了,又派人去公司里将劭德叫回来。劭德当即令人将袁升暴打一顿,扔出公馆。
慧兰光着身子,跪在地上,羞愧地差些将头垂到地上。屋外窗户下,门旁,围了许多下人在偷看。
止阳正在睡觉,听到前面的吵闹声,心烦意乱地翻个身。他又快要睡着时,翠茗偷偷进来,将他叫醒,一脸慌张道:“二少爷,你快去看看吧,二太太出事了。”
止阳只是以为不过是哪几位太太闹别扭,不快地挥挥手,咕哝道:“不要吵我。”
翠茗见状,心中发急,走到床边叫道:“二少爷,真的出大事了!”
止阳听到翠茗的声音带着惊恐,不由翻身坐起,盯着她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翠茗却红了脸,遮遮掩掩不敢明说,“你,总之,你去了就知道了。”
止阳沈下脸色,穿上鞋,说:“你先走,我这就过去。”
翠茗急忙走了。
止阳只穿着白绸衫和灰绸裤,也不及穿长衫,将鞋往脚上胡乱一套,就往前面去了。他远远就听到板子落在人肉体上的声音,待走进院子,正好看到两个下人抬着已经人事不省的袁升出去。他见慧兰屋外围了许多的下人,止颖也钻在他们中间。
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嘶叫,“老爷,老爷,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是慧兰的声音,尖细中带了极大的恐慌。止阳心中一惊,急忙跑过去,拨开挤在门边的下人,冲进屋中,一眼看到一丝未着的慧兰被反绑了双手,跪在地上。
慧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失声叫道:“止阳,救救我!”
劭德青着脸站在屋子正中,梅玉一脸怒容,坐在一旁的一张靠背椅上,绣卿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站在她身边。
止阳立即明白过来,他看到慧兰的样子,心中没有一丝怜悯,反而满是厌恶。
慧兰看他没有反应,跪着朝前挪了几步,将脸靠在劭德腿上,哭喊道:“老爷,你就看在止阳的面子上,放过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老爷!”
止阳忽然干呕起来,他转身冲出屋子,跑到院子中跪在地上,搜肠刮肚地吐起来。止颖跑到他身边,蹲在地上,给他轻轻地拍背。止阳一闭上眼,就是自己母亲光裸着的身体,恶心的感觉不停地从胃部涌上来,直到他吐到再也吐不出东西来时,才虚脱地靠在止颖怀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止颖看到他的眼角流出泪水,从脸上缓缓滑落。她也跟着红了眼眶。
劭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慧兰,他让人把慧兰的屋子锁了,连窗户也都用木板钉死。一连两天都没有吩咐人给她送饭。慧兰在屋子里哭喊了一天,第二天从屋子外面走过时,还能听到她的啜泣声。而第三天时,意识到没有人肯帮她的慧兰,终于绝望了。当第四天,劭德命人将房门打开时,看到慧兰躺在床上,一把剪刀插进她的喉咙。她自杀了。
劭德完全不愿去管家里的事情,连慧兰的丧事也都是止淮一人打理的。慧兰的丧事办完,劭德立即辞掉了嘉鸣。
这场闹剧就在郁香解气,绣卿悔愧之中结束了。绣卿绝没想到竟会闹出人命来,这使她感到害怕,心中惶惶不安。楚公馆忽然变得死气沉沉的。
止阳那之后就天天往外跑,有时一连数日不回家,连慧兰的葬礼也没有出现。劭德骂了他几回,完全没有作用,也就对他死了心,不再干涉。
嘉鸣完全不清楚这些事,他只是知道楚家的二太太过世了。他被辞退后,来过楚公馆几次,每次止淮都因为忙着各种事情,而没有时间和他多说几句话,嘉鸣也就不再来了。
嘉鸣没了楚公馆的这份工作,忽然发觉时间空出许多。这日,他吃罢晚饭,锁了宿舍的门,出了学校,一路散着步,朝趵突泉而去。他倒不是为了看泉水,在趵突泉边有一个书场,是穷人们消遣娱乐的地方。
这一带搭了许多的席棚,里面有唱大鼓的,有说书的,还有许多各种杂耍。嘉鸣捡了一个热闹的棚子走进去,在一个空座位上坐下。最里面的说书先生穿着一条灰布长衫,正连讲带比,说得兴起。台下的观众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嘉鸣听了足有半个钟头,留了两角的赏钱,起身走了。他因为没有事情要做,又很喜欢济南的湿润的铺了青石板的巷子,就在巷子里缓缓地走着。
“你们放开我!”
一个清脆的却带了气恼的声音打断了边散步边沉思的嘉鸣的思绪。
“瑶香姑娘,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罢了。”一个轻薄的声音接着响起来。
嘉鸣立刻明白过来,他快步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他刚拐过弯,就看到在另一条巷子里,一名少女被四五个流氓似的青年团团围住。嘉鸣大步走过去,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其中一个叫做刘德柱的地头蛇,站出来指着嘉鸣不屑道:“去,去,去!不要来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