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秒（出书版）BY 楼小苏

徐席紧紧地握着码表，忽然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了，目光仍是追随着球场上的两个人，渐渐沉溺在篮球的节奏之中。

跳跃力、肌肉的韧性、动作的敏锐度，甚至是抽象的球感，蒋时则确实有太多令人吃惊的地方，难以看出是天赋，还是后天的努力，对方的实力确实足以让教练签下他。

但是，他的态度……感叹之余，徐席也觉得头疼，但紧张的比赛不容他多想，眼看着十五分钟就要过去了，徐席下意识地算了算比分。

尽管拔得头筹，可是蒋时则也没有步步领先，不分输赢的状况一直到了最后几分钟。

这时，蒋时则刚刚抢到篮板，退到三分线的外面，陈佳青迅速地追上去，及时回防。

蒋时则站在三分线外，一边单手运球，一边计算着什么。忽然，他皱了皱眉头，飞快地带球攻入。不同于先前的状态，这次他的速度极快，动作越发敏捷。陈佳青的防守也很小心，不给对方任何的空隙，采取了紧密贴人的策略。

一个步步逼进，一个死守盯人，蒋时则的动作越来越强硬，但陈佳青也不甘示弱。突然，蒋时则停在罚球线的附近，陈佳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出手抢球。

就在这时，蒋时则双手握球，膝盖微微弯曲。陈佳青以为他要投球，反射性地准备盖火锅，不料，蒋时则做了一个假动作，灵巧地从他的旁边闪过。

「最后一分钟。」擦身而过之际，蒋时则笑着说道。

陈佳青立刻反应过来，快速地追上去，这时，蒋时则已经站在篮下，飞身跃起的瞬间，目光似乎瞟了徐席一眼。

一秒之间，徐席发现自己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跟着蒋时则悬在半空中。

漂亮的单手扣篮，仍旧没有多余的动作。篮球落在了地上，「啪」地声响却敲在徐席的心里。

蒋时则安稳地站在地上，俊美的脸孔带着淡淡的笑意，宠辱不惊，没有丝毫的得意。目光没有扫过人群，而是直直地落在徐席的身上。

「队长，时间到了吧。」

徐席顿时惊醒，码表刚巧显示为零。

「嗯，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陈佳青却输了。他愤愤不平地瞪着蒋时则，脸上满是恼怒的表情，然而，他已不再口出恶言。

「我输了，但不代表我会认同你。」

扔下这句话，陈佳青率先往外走去，其他队员跟徐席打了一声招呼也纷纷地跟上去。篮球场只剩下蒋时则和徐席两个人，那人没有急着离开，他随性地转球，动作十分熟练。

「你很厉害。」沉默片刻，徐席终于开口。

蒋时则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对手也不弱。」

「是，陈佳青确实不弱，他的实力在球队算得上前三。」

蒋时则把篮球拿在手里，笑吟吟地看着徐席：「那么，队长的实力又如何？」

徐席一愣，吃惊地问道：「你想和我比一场？」

蒋时则嘴角含笑，理所当然地说道：「难道队长不想吗？」

不想吗？怎么会不想，跟强者比赛是每一个运动员的本能，蒋时则毫无疑问是一个厉害的对手。可是这样好吗？作为队长的他不可以像陈佳青这么随心所欲啊……

目光紧锁蒋时则手中的篮球，徐席内心挣扎许久，还是叹了口气，选择了拒绝。

「抱歉，我不能。」是不能，而不是不想。

「为什么？」蒋时则挑眉轻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徐席的表情。

徐席愣了愣，迟疑片刻，一脸严肃地回答说：「虽然我同意陈佳青和你的比赛，但这并不合规矩……」

「队长只会照规矩办事吗？」蒋时则手里拿着篮球，缓步走到徐席的面前。

他的眼神里有太多的意味，含笑的样子令徐席下意识地躲开了。

「你既然叫我队长，就应该按照我的话去做。我既然作为你们的队长，也应该按照规矩办事。」滴水不漏的回答，毫无趣味。

蒋时则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手里的篮球扔给了徐席：「既然不合规矩，也不勉强了。我先走了，队长明天见。」

徐席愣了一下，飞快地想到他要去做什么，赶忙提醒说：「蒋时则，小心别受伤，万一影响到球队的训练……」

「知道了，队长。」蒋时则敷衍地回答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

等到那人走后，徐席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篮球，情不自禁地运球带入篮下。

双手紧紧地握着篮球，脑中浮现出先前的画面。他从来都不知道，没有任何炫技的动作，也可以这么漂亮、这么流畅。一气呵成的动作干脆利落，就好像是一种享受，不仅仅是心跳加快的紧张。

单手运球，三步上篮，动作熟练，却好像少了什么。

篮球不知道滚到什么地方去了，徐席却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回忆着十几分钟之前的场面。蒋时则的篮球跟他们都不同，有一种独特的魅力，难以说清，难以捉摸，甚至找不到源头。然而心弦跟着紧绷起来，明明结束了，却无法抽离那种震撼。

◇

徐席仍单身，一个人住，他的公寓只有一室一厅，开放式的厨房跟客厅连在一起。

为了均衡膳食，徐席会自己下厨做饭，只是这天在篮球馆待了太久，他只能买一个便当打发晚饭。

吃饭的时候看新闻报导，吃完饭看体育频道。八点半，徐席会带着篮球去公寓附近的篮球场，高中生早就回家吃饭了，空旷的场地只有他一个人。

徐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碰到蒋时则这样的人，不管是他的为人性格，还是他打篮球的样子，对方的一举一动总会占据大脑中的位置，明明认识不过两天而已。

比如现在，他连自己练习的时候，也会想起蒋时则的动作，投篮的姿势、身体的曲线、手腕的弧度……这种感觉并不糟糕，但也不太寻常。

不满于自己的分神，徐席练了半个多小时就回家休息了。走到家门口，他惊讶地看到蒋时则坐在地上，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笑嘻嘻地跟自己打招呼。

「队长，今天又见面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蒋时则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懒洋洋的样子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

「赢了比赛，赚了一笔大钱，就想找人一起庆祝一下。」说着，蒋时则站起身，勾着徐席的肩膀，又说：「我在这里没住多久，球队中也就跟队长比较熟，所以第一时间就想到队长了。」

徐席不太习惯跟人靠近的感觉，尤其蒋时则说话的时候，温热吐气吹在他的耳畔，害他觉得耳朵痒痒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地址？」

开门之后，徐席给蒋时则找了一双拖鞋，低头才发现对方穿着人字拖。

「你穿着这个打篮球？」

「嗯。」蒋时则看到徐席皱眉，知道他又要训话了，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在便利店买了东西才想到没人跟我庆祝，就在店里打电话给教练，问他要了队长的住址。」话刚说完，蒋时则笑着感叹：「幸好记得教练的号码。」

徐席惊讶地看向蒋时则，奇怪地问：「你没有带手机？还是根本没去买？」

记得蒋时则没来的那天，教练曾说怎么都找不到他在哪里，如果有手机的话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我有手机啊，签约那天教练就带我去买了，不过，回去之后就塞进行李箱了。」

蒋时则不客气地坐在地上，把袋子里的啤酒和卤味摆在了茶几上。

「没有手机可不行，找不到人会很麻烦的。」

看到桌上只有啤酒，徐席便倒了杯热茶给他。

「有手机才麻烦吧，时刻被人找到有什么好的。」

徐席愣了一下，并非想不到话反驳，而是不知道如何说服对方。

「你没有受伤吧。」

蒋时则拉着徐席坐下，徐席却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没有受伤，我有记着队长的话。」

嬉皮笑脸的样子看不出有几分真心，不过，徐席只要对方不影响训练就够了。

「比赛很顺利吗？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见蒋时则没有开口，徐席便问道。

蒋时则想了一会儿，忽而「噗」地笑出了声。

「怎么说呢，应该是大龄的热血青年。」

「是吗？中年人？」

「还不到吧，三十出头的样子，是白领精英，但很喜欢篮球。」

蒋时则悄悄地把两杯热茶藏在地上，又把啤酒递给徐席。

「虽然水准不强，可都是很有气度的人，输了也不会赖帐，本来约好过几天再打一场，不过，我拒绝了。」

徐席吃惊地看向蒋时则，诧异地问道：「为什么要拒绝？」

蒋时则笑了笑，理所当然地回答：「队长不是说了不合规矩，万一影响到正式训练就不好了。」

闻言，徐席一时语塞，不免有些吃惊：「我以为你不会乖乖听话的，而且赌金不是很丰厚吗？」

蒋时则脸上的笑意更浓，目光透出一种意味不明的神情，凝神注视着徐席的脸孔。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徐席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竟然移不开视线。

褐色的瞳孔中映照着自己的脸孔，却看不透对方的心思。

过了很久，就在徐席以为蒋时则不会回答的时候，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移开了视线。

蒋时则手里握着啤酒罐，似笑非笑地说：「因为队长是一个温柔的人，我不想让队长为难。」

没有想到蒋时则会这么说，徐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对方。

「很奇怪吗？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吧。」蒋时则歪着脑袋，奇怪地问道。

徐席尴尬地低下头，待到回神过来的时候，他才慢慢地抬起头。

很多人都说过类似的话，温柔、稳重、值得依靠。然而，这些不是徐席喜欢听到的。

「温柔啊，强硬一点才好吧。」话说出口，徐席才惊觉不对劲，自己是喝多了吗？这么气馁的话不应该说给蒋时则听吧，明明在陈佳青他们面前也不会……

蒋时则一直都没有说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痛快地喝着冰啤酒。

徐席的心情并不安稳，虽然只是一句话，他却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对方越是表现得平静，他就越是感到拘束。

半晌，两个人的啤酒罐都空了，蒋时则又开了一罐，一边递给徐席，一边说道：「连我都会这样认为，球员也是这么想的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徐席困惑地看向蒋时则。

蒋时则皱了皱眉头，随即又笑道：「我说错了吗？队长是温柔的人，所以其他队员也不会让队长为难的吧。」

徐席总算松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是这个意思啊。」

「比如今天的情况，如果队长执意不允许，也不会有人非要进行这场比赛不可吧？」

听到这话，徐席愣了一会儿，自嘲地说：「但我就是没办法拒绝啊。」

感觉到蒋时则注视着自己，徐席很快就回神过来，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不过，你和小陈的比赛的确很值得一看，我能理解教练为什么执意跟你签约。」

蒋时则挑眉轻笑，饶有兴致地观察徐席的表情，故意反问：「可是，队长也认同我的观点，是吧？」

徐席尴尬地笑了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蒋时则见状，并未多说什么，仿佛毫不在意似的，一边夹着卤味，一边喝着啤酒。

过了一会儿，徐席抬眼望向蒋时则，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你今天输了，以后在球队会一直被嘲笑吧。」

「嗯，应该吧。」

看到对方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徐席不由得皱起眉头，终于说出憋了很久的问题。

「蒋时则，你不怕输？」

筷子停顿了一会儿，蒋时则夹了一颗卤蛋给徐席，笑着反问说：「输了会怎么样，会跟我解约吗？只要这个月有钱吃饭，其他的事情并不重要吧。」

蒋时则会说出这样的话，并没有令徐席太吃惊，但是，不会吃惊并不代表会认同。

明明打得很好，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无所谓，是真的不喜欢，还是有其他的原因？这样的好奇在心里越来越大，渐渐占据了重要的位置，让徐席感到难以忽视。他探究地打量着对方，却无法从那人的脸上发现什么。

「只是为了钱吗？」徐席忽然地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在寂静的房间里，他的声音特别的清晰。会不会太唐突了，他们并没有熟到这种程度吧……

徐席心虚地抬起头，正想告诉对方不回答也没关系。蒋时则却看着他笑了，感叹地说：「队长真的很温柔。」

徐席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心情，脸上露出窘迫的表情，尴尬之余又听那人说：「为了钱也没什么，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以此来换取金钱，大家的工作不都是这样吗？」

徐席心头一怔，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并不是一点都不喜欢篮球，只是没有特别喜欢而已。小时候父母忙着工作，大家都会聚在篮球场一起玩，可能真的有些天赋，上手的确比其他人容易……」

蒋时则的经历和大部分ABC没什么不同，独门独户的院子，除了父母和保母之外，家里就没有其他人了。大部分时间都和附近的小孩混在一起，就算他是唯一的黄种人，白人和黑人也不会因此放水。

想要努力地跟上同伴，慢慢地缩短人种的差距，再加上天生的运动神经，蒋时则的出色并不奇怪。然而，对他来说篮球只是从小到大的游戏，谈不上特别喜欢，只是很自然地参与大家都在进行的活动。

蒋时则说得理所当然，听在徐席的心里却是五味交杂。对于他们来说，篮球是成长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并不单单是娱乐活动，而是比念书更重要的事情。

从小学起，他们就是篮球特长生，一直到高中毕业，然后考上体校，到现在终于可以把篮球当成职业。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面临过许多的选择、许多的选拔，有人离开，有人被淘汰，能够留下的人占很小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又怎么能理解蒋时则的想法呢？

就在徐席走神的时候，蒋时则忽然叹了口气，眉头紧蹙，困惑不解地说：「不管初衷是什么，我能保证我是用最认真的态度对待比赛，这样也不行吗？」

徐席顿时回神，惊讶地看向蒋时则，对方苦笑着摇摇头，又开了罐啤酒递给他。

「还是喝酒吧，观念的事情不是这么容易改变的。」

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大口地喝着冰凉的啤酒，徐席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也许自己真的想太多了，既然蒋时则会认真地对待比赛，初衷也不是这么重要吧……

如此地告诉自己，徐席果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平时很少有机会这么喝酒，徐席跟着蒋时则一罐接着一罐，坐在地上闲聊着各种话题，空罐子已经摆满了一整桌。

没过多久徐席就醉了，疲倦地睡在地上，不吵不闹也不会耍酒疯。

「这么快就喝醉了？」蒋时则坐在徐席的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看到对方确实没有反应，他忍不住笑了，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向他，嘴角扬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

「喝醉的样子很可爱啊。」

因为酒精的关系，徐席的脸颊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合，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

「睡在地板上不好吧？」明知道对方不会有反应，蒋时则仍是凑到他的面前，好像逗小孩一样，近距离地对他说道。

徐席「嗯哼」了一声，把身体缩得更紧一点，好像真的有点冷了。

蒋时则见状，笑着捏住他的鼻子，一会儿又按了按脸颊的皮肤，带着几分恶作剧的意味，却没有存着坏心眼。

「那么，回床上去睡吧。」说着，蒋时则搂住徐席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往卧室走去。低头的时候，刚好可以看到对方皱着眉头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对方的长相更显得俊秀斯文。

只是皱着眉头的样子，总是让人想要逗逗他，使他忘记正在烦恼的事情。

总算把人扛到床上，蒋时则也松了一口气。身上穿着的是居家服，只要盖上被子就没问题了吧。蒋时则手里捏着被角，俯身替徐席盖好被子，但他没有立刻松手，反而停顿了几秒钟，凝神打量着对方睡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