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秒（出书版）BY 楼小苏

徐席苦笑，自嘲地说：「是很没有用的人吧。」

蒋时则摇了摇头，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坚持说：「虽然会有些软弱，但队长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徐席心头一怔，不知为何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不是第一次被人称赞温柔，蒋时则也不是第一个说他是好人，可现在的感觉又不太一样。

蒋时则的视线仿佛深入了心脏，慢慢地抚摸着最柔软的地方，含笑的样子总是带着莫名的意味，让人心慌，又让人安稳，如此的矛盾，如此的难以忽视。

短暂的尴尬之后，徐席忙着准备晚饭，蒋时则也跟进来帮忙。

「队长，我也来帮忙吧。」

「你也会做饭？」

「那当然，在美国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住的。」

「那为什么要住公寓酒店。」

「做饭很麻烦啊。」

「现在就不麻烦了？」

「总不能白吃白住，要帮队长的忙啊。」

家里多了一个人，气氛也变得热闹起来。彼此之间的拘束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融洽的感觉。

◇

第二天，徐席趁着休息的时候，跟教练报告了蒋时则住在自己家的事情。

教练听说蒋时则因为没有钱被酒店赶出来，倒也没有觉得吃惊，反而拜托说：「那家伙似乎一直都吊儿郎当的，帮他办的手机也从来没用过，住在你那里刚好不用担心他失踪。」

说到蒋时则的事，徐席忍不住问：「对了，教练是怎么找到他的？」

教练也不隐瞒，回忆道：「他晚上在外面闲逛，没钱坐车回家，就在篮球场跟人赌球。我路过的时候，看他打得很好就找他谈了一下。他听说有固定的薪水，很爽快地答应了，看样子那时真的很缺钱。」

确实很像蒋时则的作风啊……明明认识对方不到一个月，徐席却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签约的那天，我给他办了手机，没想到那家伙一次都没用过。他说，下个月要在外面租房子，向我借钱付押金，我就预支了薪水给他。」

后来，房租就变成了球鞋……

说到这里，两人都感到无奈又头痛，教练更是叮嘱说：「总之，你多照顾一点，不要让他惹事或者找不到人就行了。」

徐席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教练忽然想起了什么，顺口又说：「对了，签约的时候看到蒋时则填的资料，他的父亲好像是很厉害的乐手，在美国很出名。那次吃饭的时候，我好奇地问了几句，他也没有隐瞒，言谈中透露出对音乐也很有天赋的样子。」

教练顿了顿，感叹地说：「真奇怪，运动跟音乐不是完全不同的领域吗？竟然会成为职业篮球员，真有点机缘巧合的意思。」

惊觉到自己说太多了，教练没有再闲聊下去，又提到了夏季联赛的事情。徐席听得专注，目光却不时地瞟向蒋时则的方向，看到他正和陈佳青他们说话，竟然有些担心。

与此同时，陈佳青刚好把蒋时则叫到旁边，第一句就直截了当地问说：「你现在住在队长家吧？」

球队没什么秘密，随便什么事情都能很快地传开。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蒋时则笑着反问，平淡的口吻反而让陈佳青生厌。当然，他既然答应了徐席的话，也会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更何况眼下的重点是其他事情。

「既然队长同意你住在他那里，我们看不爽也没办法。不过，希望你不要打扰队长的生活，也不要给他添麻烦。」

蒋时则故意皱眉，反问说：「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会给他添麻烦？说不定，他会很高兴我住在那里。」

陈佳青最见不得这种态度，差点就要破口大骂。

「混蛋，你没听出我们在警告你吗？」

蒋时则脸上的笑意更浓，却又不吭声。

「总之，不要让我们知道你让队长为难。」

这一次，蒋时则竟然乖乖地「嗯」了一声。

陈佳青都觉得奇怪，他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又说：「还有，队长是一个很努力的人，每天晚上都会在附近的篮球场练习。

「但是，他一直都不希望大家知道，大家也都装作不知道。现在你住在他家，他肯定会找借口出门，你给我识相一点，千万不要揭穿了，知道吗？」

蒋时则微微皱眉，似乎在想着什么，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陈佳青一时情急，气恼地叫道：「喂，你这家伙到底听懂了没有，我警告你，如果……」

「努力是好事情，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吧。」

陈佳青闻言，生气地说道：「你管这么多，总之，队长不喜欢我们知道，我们就装作不知道，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嗯，我知道了。」

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覆，陈佳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刚想说什么，蒋时则已经走开了。

「你刚刚在跟蒋时则说什么？」蒋时则刚走，徐席就过来了。

陈佳青不高兴地说：「队长，你太偏心了，以为我们又在找他麻烦吧。」

徐席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一时说不出话。这时，休息时间刚好结束，总算遮掩了徐席的为难。

Chapter 4

晚饭过后，蒋时则正在摆弄新买的游戏机，徐席拎着一个大包准备出门。

「那个，我出去买点东西。」

徐席的表情极不自然，蒋时则假装没有发现，只是奇怪地问说：「买东西要带这么大的包？」

徐席支支吾吾地说：「嗯，里面有购物袋。」说完，不给蒋时则开口的机会，徐席遮掩地说：「等一下把碗洗了，麻烦你了。」

「哦，没问题。」蒋时则在找游戏光碟，头也没抬就回答了一句。

徐席见状，飞快地穿好鞋子，赶忙离开了。

一路小跑到了楼下，徐席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公寓的窗户，里面的灯正亮着，蒋时则没事应该不会出来。

好像作贼一样，偷偷摸摸地赶到篮球场，总算能把篮球拿出来。空荡荡的篮球场里，徐席一如既往地练习，从上篮到投球，甚至是扣篮等等，每一个动作都十分标准，统统都重复了几百万次。

然而，徐席并未发现，围栏外面多了一个人。

那人脸上的原本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专注的表情，隔着网状的围栏，他的目光紧锁在徐席的身上，对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仿佛都透过他的眼睛，刻进了他的心里。

这个温柔又认真的家伙，确实和他以往接触过的人很不一样。或许刚开始对他只是好奇，不过，现在似乎已经移不开对他的注意了。

忽然，那人笑了，慢慢地走向篮球场。与此同时，篮球滚向门口，徐席赶紧跟着去捡。

徐席没有捡到球，却撞见了蒋时则。

「队长。」

蒋时则手里拿着篮球，笑吟吟地看着徐席。

一瞬间，徐席就好像被抓包的小孩，窘迫地站在那里。

「出来散步？」

蒋时则脸上的笑意更浓，故意说道：「队长不是说去买东西？我正好也有想买的，就想看看能不能追上队长。」

「那怎么会……」

话未说完，蒋时则突然说：「追到超市也没找到队长，刚好想到陈佳青说，队长偶尔会一个人去附近的篮球场练习，就来碰碰运气。」

说罢，蒋时则别有意味地看向徐席：「没想到运气这么好。」

徐席尴尬地笑了笑，紧张地问道：「陈佳青他们说的？」

「对，还让我不要打扰队长。」

徐席一副糟糕的表情，脸色越发难看。

蒋时则见状，皱了皱眉头，诧异地问道：「队长觉得很尴尬？为什么？」

听到这话，徐席赶紧否认：「不是，我没想到大家都……」

「大家都很佩服队长，努力是好事情。」

难得看到蒋时则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徐席不由得愣了一下，惊讶地看向对方。

待到蒋时则笑了，他才惊觉走神了，转而又想到他的话。

不应该觉得尴尬吗？以为是自己的秘密，没想到大家早知道了。他们会怎么说呢？会不会取笑自己？徐席越想越苦恼。

蒋时则就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安抚地说：「大家是真心佩服队长的努力。」

闻言，徐席愣愣地看向蒋时则，对方的表情极为认真，仿佛在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容不得半点的怀疑。

徐席苦笑，自嘲地说：「努力就代表着没有天赋吧。」

蒋时则诧异地看向徐席，理所当然地说：「那又怎么样，有多少人能有过人的天赋？能够成为职业选手，资质都是差不多的吧。况且天赋是老天爷给的，努力是自己争取的，难道不是后者更值得尊敬？」

徐席没有吭声，低头冥思着蒋时则的话，过了一会儿，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懊恼地说：「竟然要你安慰我……」

「我很乐意啊。」

说着，蒋时则笑吟吟地看着徐席，眼眸中饱含了各种意味，使得徐席一时无法分辨。他恍恍惚惚地看着对方，除了走神之外，似乎还感觉到了什么。

暖暖的东西融进心里，带给他莫名的安慰，莫名的安心……

只是几秒钟而已，却好像几小时这么漫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对视之时又饱含了千言万语，心跳加速了不少，就连呼吸都变得不太自然。

「那个……」

「其实……」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了，彼此相视而笑。

徐席先开口：「其实什么？」

蒋时则并不急着说话，他运球走到篮框下面，动作流畅地跳起、投篮。空心而入，「啪」地掉在地上。

「其实，我在美国的时候，也常常一个人在篮球场练习。」

徐席惊讶地看向蒋时则，那人说得很认真，不像是特意在安慰自己。

「跟我一起打篮球的不是白人就是黑人，体型、弹跳力、耐力我都不能跟他们比，总是打输有什么意思？拖后腿更会惹同伴讨厌。」

「所以？」

「如果要说天赋的话，我也比不过他们吧，但是也不会有人笑我笨。」

蒋时则投篮的姿势非常好看，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花哨的噱头，但又让人觉得像是享受一样。

「所以，努力地练习没什么不好的，重要的是最后的结果，如果我可以追上其他人，甚至超越了他们，之前的努力也就没有白费了。」

话刚说完，蒋时则刚好把篮球传到徐席的手里，徐席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就狼狈地错过了。

「队长，如果连努力都要小心翼翼，是不是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了？」

徐席心头一怔，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有一个声音不停地问自己，对不对，他说的对不对？

怎么会不对呢？徐席不能自欺欺人，是不是真的有压力，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蒋时则未必是第一个看出来的人，却是第一个坦率地问出来的人。

有人关心自己，应该觉得高兴吧？可是，为什么又有一点不好意思？

如此想着，徐席不自觉的脸红了，就连看向蒋时则的目光都不太自然。然而，那人却什么都没说，帅气的脸上满是笑容，难得地带着几分孩子气。

「队长，不打球了？」

徐席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握着篮球。

「打啊，为什么不打。」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些心思被蒋时则说穿之后，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不用隐藏、不用遮掩，这种感觉似乎不错。

篮球在手里灵巧地旋转，徐席突然运球上篮，漂亮地完成了一个三步上篮。

哗——空心过网，球「乓」地落在地上，清脆而又利落，回声在心中响起。

捡起篮球，徐席动作标准地传给蒋时则，蒋时则笑着接过，却没有说话。

「既然都来了，一起练吧。」

很久没有露出这么轻松的笑容了，徐席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尤其看到蒋时则一副大男孩的样子，那种感觉就好像回到最初的时候。

三五成群的聚在篮球场，没有训练、没有规则，只是单纯地喜欢篮球，哪怕练投篮的姿势都不标准……

「队长，你觉不觉得篮球的声音就好像鼓点一样？」

休息的时候，徐席坐在旁边喝水，蒋时则一边运球，一边说道。

「鼓点？你是说，篮球有节奏吗？」

「嗯，你听听看，啪啪啪——」

说着，蒋时则突然运球上篮，漂亮地完成了一个扣篮的动作。

啪啪啪——啪啪啪——

就算蒋时则不说，徐席也早就发现了，蒋时则的篮球是有节奏的，甚至可以影响到自己。可是，自己的篮球呢？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节奏？

「每个人的篮球都有节奏吗？」

蒋时则没有回答，把篮球丢给徐席，他闭着眼睛，示意徐席运球上篮。

徐席会意地接过球，熟练地三步上篮，球从篮网中「哗」地落下，他再次敏锐地上前接住。

「啪啪啪……啪啪啪……」

蒋时则就这么闭着眼睛，随着徐席的动作喊出节奏，每一个拍子都跟篮球的响声重合，默契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最后一个球投入篮框，蒋时则忽然睁开眼睛，笑着对徐席说：「对吧，篮球是有节奏的。」

徐席似乎明白了蒋时则的意思，他手里握着篮球，不自觉地抚摸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受到蒋时则的影响。

忽然，他想起了教练的话，惊讶地看向蒋时则，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了：「你喜欢音乐？」

蒋时则想了一会儿，笑着回答说：「也说不上特别喜欢，我爸爸是乐手，小时候就耳濡目染了。」

此时，蒋时则的脸上少了平日的嬉皮笑脸，笑起来的样子倒像是大男孩一样，他接过篮球，一边运球上篮，一边说：「小时候一直跑出去打篮球就是为了逃避音乐，家里越是让我学各种乐器，我越是喜欢把时间花在篮球上。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好像逃避一样，有点叛逆是吧？」

投篮出手，蒋时则没有急着去捡球，他腼腆地笑了，看着徐席说：「一开始接触篮球，我的出发点就是不好的，现在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徐席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说什么安抚对方，可是，心里乱糟糟的，突然就词穷了。

「所以，看到队长这么努力，我也觉得有动力了。」

蒋时则的话何尝不是徐席的动力？他愣愣地看着对方，笑容仿佛可以彼此感染，就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继续吧。」

蒋时则把篮球传给徐席，新一轮的练习重新开始。

◇

一个人的运动量当然不能跟两个人的练习相比，回去的路上，徐席累得都快走不动了，蒋时则却很有精神，路过便利店的时候，还要进去买点东西。拿了啤酒和香烟，蒋时则结帐出来，徐席却想起什么，急匆匆地跑进去。

「你等我一下。」

蒋时则没有跟进去，站在门口抽了一根烟，刚好等到徐席出来。

「走吧。」

蒋时则没有过问，左手拿着烟，站在徐席的左侧。他知道徐席从来都不抽烟，当然也闻不惯烟味。

回到家里，蒋时则一边脱鞋，一边问说：「队长，你要先洗澡吗？」

徐席一愣，回答说：「没事，你先去洗吧。」

蒋时则也不客气，拿了东西就要进浴室，余光看到徐席把什么东西放在鞋柜上方，他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大概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问了，徐席的表情有些拘束，他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个，我买了OK绷。」

蒋时则奇怪地问：「不放在药箱吗？放在鞋柜上干什么？」

看到蒋时则茫然不知的样子，徐席不由得笑了，他说：「你看看自己的脚后跟。」

蒋时则低头，果然看到脚踝后面擦破皮了。

徐席耐心地解释：「新买的运动鞋后面有点硬，你又不穿袜子，很容易磨破皮，用OK绷贴一下就没事了。」说完，不等蒋时则开口，徐席已经快步走进房里。

「我去收衣服。」

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他说完这句话，立刻就跑到了阳台上。隔着一扇门，他好像听到蒋时则在叫自己，转身看过去的时候，那人果然在比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