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坐着三个人,等待着早餐。
"步月,不好意思。这丫头被我们宠坏了,你就不要介意。"
"不要紧的。"步月笑笑。
"爹,娘,孩儿来晚了。"
随着清脆的声音,走进来一亭亭玉立的少女。弯月眉,大眼,樱桃嘴,高高束起的头发更好的衬托出了略带稚嫩的圆圆的脸。步月忙站起身打招呼,她的个头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那高窕的身姿完全来自她的母亲。
"来来,快坐下吧,饭菜都快凉了。都这么大了,有客人在也还这么任性。"
"爹--"小倩撒娇的叫了一声。
步月望着小倩,确实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一种如亲人般的亲切感。小倩迎着步月的目光,笑了笑。步月的面容在印象中确实存在,似乎现在的一笑一颦中还能捕捉到一丝残留在脑海中的幼时的样子。
两位老人左看看,右看看。对这两个年轻人之间融合的气氛感到十分惬意。
"看来我是不需要为你们相互介绍啦。"代兰打趣地说。
顿时两个人都低下了头,红晕浮上面颊。
"好了,好了,快吃饭吧。"
四个人沉默的吃这饭,只有两个年轻人不时地用眼角瞟着对方。这一切都被代兰看在眼里,但她却有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苏公子,该喝药了。"
"嗯,谢谢。"步月接过药,一饮而尽,又将空碗递了过去,"你们家小姐呢?"
"果然有小姐亲自煎药效果好得多,想必苏公子身体已无大碍,开始问我家小姐了。"
"锦儿!"
锦儿吐了吐舌头,转身对近来的人调皮的笑笑。
"还不快把碗端下去!"
"是。"锦儿退出房间,又随手将房门掩住。
"苏公子,对不起,锦儿向来就是这样没大没小,还请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的,多谢杜小姐这么多天的照顾,步月已经感到身体完全好了。"
"苏公子,你对我可有印象?"
"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怎样都记不清。"
"爹和娘叫我回来,他们认为我可能有助于你记忆的恢复。但五岁之前那时还小,我也记不起来了。真是对不起,小倩没有能力帮助你。"说着泪珠便落下。
步月慌了,他没有面对过哭泣的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要紧,没关系的。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感觉不错,回忆不起来也无所谓,你不必自责的。"
小倩还在不停的哭着,步月想了想,"如果你真的想负责,那我有一事相求。你做到了,这件事就算了。"
小倩一听,抬起迷离的双眼,边抽泣边问,"什么?"
步月笑着说,"你带我逛逛苏州城,如何?"
小倩望着步月的笑容,终于破涕为笑,"好。"
"夫人啊,你看小倩和步月相处的这么好,这几天都把苏州城逛遍了。"
"老爷,您真的决定这么做吗?"代兰满面愁容,似还有不忍。
"你们女人就是心软,都已经这样了,难道你忘了以前......"杜义词刚想吼出来,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没好气地说,"进来!"
步月踏进房中就感到了尴尬的气氛,一愣,"杜老爷,杜夫人,步月在这里打扰了这么长时间,承蒙老爷夫人尽心尽力,步月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们。现在身体已经基本痊愈,不好意思再为你们增添麻烦。这次来时决定向杜老爷和夫人辞行的。"
一丝惊喜掠过代兰眼中。
"什么?你决定走?你一是独自一人,还能去哪里?"杜义词有些激动,一时没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决定去京城。"
"找步溟渤报仇吗?哼!就凭你现在?"
"仅仅是去看看仇人而已。"回答得十分流畅,显然是思索了好久的。
"看看而已?杀父杀母灭了你苏家的仇人你只去看看而已?杀父杀母之仇不报实为不孝!苏兄和嫂子在泉下一定不会瞑目!你好好想想吧!"杜义词愤慨地说完拂袖而去。
"步月......"
"杜夫人,您不必再说了,我会回去好好想想的。"
第五节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杜府全都在紧张的气氛下度过。
杜义词一直在等待着步月说出他想要的那句话;代兰思索着到底这样做是对是错;步月在进行着艰难的思想挣扎,自己的本性不喜与人相争但又不想不孝;杜倩为步月的苦恼而苦恼。
有一个灿烂的清晨,步月自那天之后第一次踏进杜义词的书房,今天只有他一人在。
"杜老爷,我决定--"步月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做最后的决定。
杜义词也紧张起来,害怕听到那个他不想要的回答。
"我决定去参加科举考试。"
这个答案是杜义词始料未及的,"参加科举考试?为什么?"
"我记得杜老爷说过我杀父杀母的仇人是当今丞相步溟渤,所以我决定参加科举考试,然后再去报仇。虽然或许这样做所花费的时间很长,但总比那把刀直接去杀了他的成功性大的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步月一口气说了出来,吁出了心中最后一口气。
杜义词的得十分感兴趣,他没想到步月不光下定决心报仇还将报仇计划制定了出来,"孺子可教也。"不由大发心中感慨。
"所以,步月还将继续在杜府住下去,还望老爷不要嫌步月麻烦。"
"这是哪里的话啊。你和小倩都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早就将你当成自家人了,我们杜府的乘龙快婿,就不要这么客气。我会让下认为你安排一间书房,供你学习用。还有一点,我决定教你武功以便日后可以好好保护自己。"
"谢谢杜老爷。"
"小倩。"
小倩顺着声音望去,是步月的身影,笑着跑了过去,"什么事?"
步月望着小倩快乐的步伐,高兴的笑了,"我已经下决定了......"
"嘘--"小倩的食指轻轻放在了步月的唇上,"不用告诉我,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的。"
步月一把将小倩揽入他的怀中,亲吻着她的秀发。一丝恐惧涌入心田,他急忙推开怀中的小倩。小倩不解的轻柔问到,"步月,怎么了?"
步月没有回答,他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心中还有什么没有放下,堵在那里,疏不通。他不知为什么每次说到关于婚事的问题,都会觉得又闷又慌,就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过了好一阵,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步月望着小倩,手抚摸上她的面颊,"对不起,小倩,现在我还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等我报了仇一定会娶你入门的。"
小倩深邃的眸子望着步月,步月深深的陷了下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向小倩的唇吻上去,猛然又醒了过来,急忙扭过头了头。小倩十分理解的望着步月,笑了笑,"没关系的,我等你。"
杜义词笑着在饭桌上自斟自饮,望着对面坐的女儿和准女婿,满心欢喜,只有代兰的笑容下掩藏着不易觉察的悲哀。
"步月,上回说要教你武功。近几日我思来想去,认为这短短时日你必定不会学得什么高深的功夫,况且你以前也没有练过,便决定将夫人的大半功力传授于你。"
一语即出,惊住了桌前其他三人。代兰闻之也只默默地下了头,没有再语。
"杜老爷,这......这如何使得,步月是万万接受不起啊。"步月推托说。
"步月,都已是自家人了,为何还要这么客气,"杜义词呷了一口酒,接着说,"夫人的武功也相当了得,她终日安守江南要这一身功夫何用。你是要去报杀父杀母之仇,应多些准备,也算是我们为苏兄和嫂子做的最后一点事了。夫人将多半功力传于你,还不快谢恩,就别在这推辞了。"
"是--"步月起身,"步月谢过老爷夫人的恩典。
"不用这么大礼。"杜义词开怀大笑,身旁的代兰却只是附和着尴尬的笑笑。
"爹,步月是要去参加科举考试,你却只顾着让他习武,又不是考武状元。您少备了一样。"
"什么?"杜义词欣然问道,步月也来了兴趣,侧头看着她。
"一个书僮啊。"小倩绕趣地说。
"哈哈,果然是小倩想得周到,爹明日就去安排。"
叭--步月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怎么了?"三个人同时紧张地问。
"没......没什么。"步月捡起筷子,"对不起,我刚想起有些是要去做,告辞了。"
"步月--"小倩喊了一声,但却未得到回应。
"哎--"杜义词、代兰同时叹了一口气,他们都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第六节
书僮?书僮?书僮?
这几日步月的心中一直不停的重复这个词,就当杜义词将为他准备的书僮骨骨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是草草了事,并没有太多注意。
呵,为何会对这个词语这么敏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努力,直到脑子痛得快要炸了,还是想不起来,却似乎又感到对自己十分重要。心里一丝一丝的悸动,是不是在那已被火烧掉了的家中自己也努力学习;是不是在那被火烧死的家人中也有那一个站在自己书桌前的小书僮。一切感到那么遥远却有这么真实。
步月来到已准备好的书房,书架上是摆放得十分整齐的书,桌前摆放着高等的文房四宝,屋中已站了一个人,个子要比自己高些,体型倒是和自己差不多,眉宇间露出了更多的刚毅,衣着也十分朴素,右手虎口处指肚和掌心都有微微的茧子。
步月对那人笑笑,"你叫什么?"
"在下名叫骨骨,是杜老爷派来的苏公子的书僮。在这些日子中我会陪伴您读书的。"
步月听到这个词心头微微一颤,他掠过骨骨望向书架,突然冲了过去发怒似的将摆放整齐的书都扒到了地上。过了好久,望着满地狼藉,步月才回过神,红着脸望着一脸惊愕的骨骨,"对不起,让我一个人慢慢整理吧。"
步月转过身不停的将地上弄乱的书十分有条理的放在书架上,不再理会身后站着的人。
终于忙完了,步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退后了一步,望着重新整理好的书架,满意的笑笑。就像许久以前也这样站着望着书架上的书。整齐的书目,他可以将这顺序到背下来,就像在整理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所有的顺序,然后,一切动作都是不受意识地在进行着。这样摆放的顺序应在心里还真的是十分舒服。
三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步月每日勤学苦练。文字方面本来就十分优秀,三年下来却也只有更好;武功方面因为得到了杜夫人多半的功力,再加上步月的勤奋,现在却也使之比原来的杜夫人稍稍逊色。
一日的饭桌上,步月恭敬的向两位老人敬了酒,"多谢老爷夫人多年的照顾,步月在这里呆得十分舒心,并且学到了十分多的东西。近几日步月反复思考,终于下定决心上京,想来这三年的时日也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步月决定择日上京。"
杜义词稍稍惊了一下,代兰的眉头皱了起来,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嗯,好的。这几日在准备一下吧,我让骨骨同你一同上京。"杜义词望着步月,也无奈的说了最后一句。
"谢谢老爷。"
"这几天多多陪陪小倩吧。"代兰拍了拍步月的肩头,透出掩不住的哀伤。
"知道了,夫人。"步月想不通自己只是暂时离开,为什么杜夫人会流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他读不懂,他真的不明白。
"骨骨,等下来我的书房,有些关于上京赶考的事要同你交代一下。"
"是。"站在桌后的一个刚毅的声音。
代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都有些愤怒的望着桌后的那人。
出发的时候天气十分不错,阳光普照,多好的一个送行日啊。
步月紧紧的抱住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小倩,轻轻地在耳边说了句"等我。"
小倩轻轻点了点头,毛发蹭到了步月的脖颈,他用力将小倩一推,转身上马,没有再回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步月一遍遍的在心中问着自己。明明分手应该感到难过,可他心中真正感到的却是一丝解脱了的快感。藏在内心深处的痛却是那说不清的情感,好似有什么在呼唤,又好似有什么绝望的沉浮,有什么放不下,像要一定找出来。这些压抑着他的胸腔,推挤着他的肺泡,是他不能呼吸,感到窒息,却又是快感,这样结束或许也好。或许自己本早已结束,这只是一句苟且偷生的躯壳。
离散的痛苦到底怎样?为何心里会有那份解脱?如此巨大的悲伤怎样承受?
一遍又一遍,步月想着,直到他感到心里再也承受不了那痛楚,眼中渐渐有了水气。他使劲的摇了摇头,力图摆脱掉这样的痛。现在唯有去报杀父杀母之仇才是最重之事。
小倩的卧房,代兰急匆匆的冲了进来,"快,快,锦儿,快替小姐收拾,你们马上就走。"
正谈笑的主仆二人看到杜夫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都愣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
"怎么了,娘?"小倩扶着脸色不好的杜夫人来到床边坐下,锦儿赶紧递上了一杯热茶。
代兰呷了口茶,过了会,神情显然镇定了许多,"小倩,步月走了这是第几天了?"
"已经过了十一天了。"
代兰眼中有闪过一丝犹豫,过了许久许久,她端起茶杯,将剩余的茶一口气喝完,像做了最后的决定,"小倩,答应娘,你现在就出发,沿着上京的路去追步月,找到他后,劝他不要报仇了。你和他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回来了。"
小倩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都不明白,"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要问了,娘是不会告诉你的,总之你一定要答应娘。"代兰的声音几近哀求。
"好,小倩答应娘。我和锦儿明早就动身。"
"不,步,......越快越好。锦儿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帮小姐收拾,快没时间了。"
锦儿听到命令,急忙行动起来。
"娘,孩儿走了,您要多保重。爹出去了几日,等他回来让他也多多保重身体,小倩一人在外是不要您二人担心的。"
"知道了,快走吧。"代兰催促着。
小倩转身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代兰才吁下心中最后一口气,同时又提起了另外一颗心。
她转身回到屋中,没过多久,门又开了,是杜义词回来了。
第七节
杭州还是一尘不变的街道,一尘不变的房屋,吆喝声还一如三年前一样响亮。树叶也是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落了又长,长了又落,西湖的水也并没有因为由于就疯狂暴涨......
城正中的一幢大宅还是如往日一样庄严。
"轩儿,去把少爷叫来。"
过了一会,烟柳迈进段辅信的书房,两位老人正端坐在房中间。
"爹,娘,这回叫孩儿来有什么事情吗?"
"这......烟柳,过来,还是那件事,童老爷近几日会来咱们家......"靳豫温柔的摸摸烟柳。
"娘,孩儿也明确答复了,我现在的任务是参加科举考试,这些儿女私情是不考虑的。我想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筱紫,她是了解我的。伯父怎么还能这样呢。"烟柳无奈的说。
"烟柳,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