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龙见他竟然与自己称兄道弟,心中厌烦,想,你有什么本事?
正欲回头,却看到周遭却都变了,不再是白狐洞中,却是狐王宫中,耳畔全是殿上狐狸的私语声,殿上正中坐着那个狐王,静静的朝下望来。
刺龙心中警戒,知道这是幻术,却仍旧紧张起来。
他略略镇定,想,若是此时不逃,那黄狐慢慢搜寻过来,终究会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他身受重伤,实在不该冒险。
他虽然离去多时,这洞中他却熟悉,索性闭眼起来,仔细回想,凭着记忆朝外慢慢的退去。
黄黥却早已焦急的搜寻起来。
他听说刺龙自宫中逃出之后,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那日负责宫中值守的正是黄绢,是他的侄儿。察觉出刺龙不见之后,黄绢不敢上报狐王,分派了人手偷偷的去寻找,却不见消息,急得前来寻他。
黄黥没想到偏偏会出这样的纰漏,慌得也带了人手去寻,哪里还有丝毫消息,这长白山有许多山峰,哪一处不是藏身之处?那白狼又不是寻常的野狼,并没有什么气息留下,哪里还寻得出来?
狐王回来之后,却并不曾怪罪于黄绢,只是有心事似的,也不知想些什么。后来叫了白长老问话,便又离去了,再回来时,却带了伤。
他们几时见过狐王受伤的,都惊骇不已,暗暗的相觑,半个字都不敢发问。
黄黥亲眼见着他的伤,左臂上也不知是被何物所伤,咬得极深,白长老说若是再深一些,只怕就要咬断骨头了。
狐王却并不言语,黄黥站在他身旁,见他沉默,却只觉得心惊胆颤。
白长老替他看过了伤口,沉痛的说道,「陛下,狼性不驯,您还不明白么?」
黄黥心里一惊,想,难道是那白狼的所为不成?
狐王抬眼看他,哦了一声,问他,「你这是在教训我?」
白长老心中原本就对他圈养白狼一事腹诽得很,可见狐王这样的看他,心中也有惧意,连连低声说道,「陛下要为我族保重身体,不要被异类所伤,不值得啊。」
黄黥心中暗笑,想,这一代狐王原本就与从前不同,这老头子实在傻气,敢在狐王面前倚老卖老,竟然还教训起狐王来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狐王呵的笑了,闭着眼靠在玉座之上,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的说道,「白长老,这次烦你费心了,以后便不必再来,自去山中养老罢。」
白长老脸色煞白,跪着谢了狐王,颤巍巍的走了出去,黄黥心中有所不忍,却也觉得快意。
狐王威严,怎可随意冒犯,便是长老也不该随意指责教训,不然都像白长老这样仗着有些年纪,随意指点起来,叫狐王的颜面都放在何处?
黄黥知道黄绢犯了大过,一心想要弥补,想了许久,觉着不如仍将那白狼捉来献上的好,不然如何将功补过?
只是摸不准狐王的心意,便大着胆子开口试探,问道:「陛下离去这几日,臣想了许久。」
他在族中虽然辈分高重,却因年纪轻,总有股子天真可爱的神态,所以说起谄媚的话来丝毫没有作态,反而显得真切。
狐王看他一眼,果然问他,「想什么?」
黄黥心中暗暗得意,便说,「想陛下上次问我的话。」
当时狐王那句,他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不想记起?黄黥至今记忆犹新。
狐王微微动容,果然问,「想了又怎么?」
黄黥趁机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
狐王并不看他,淡淡的问道,「怎么?」
黄黥见狐王并无不快,便又问道,「当年与他分开,陛下如何不去找寻?」
狐王抬头来仔细看他,良久才说,「他既然要走,我又何必拦他?毕竟异类,其心难测。」
黄黥心里一惊,当年之事究竟怎样,其实他并不知晓。只是看狐王行止,待那白狼自是与众不同,心中不免有此一问罢了。
可狐王这样作答,竟叫他不敢再多问了。
狐王见他不敢出声,便呵的笑了,说,「你心里是不是想,原来我待他也不过如此?」
黄黥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救他性命,已待他不薄了。」
狐王静了静,才说,「当年他不告而别,我心里想的便是这句话。」
黄黥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脑筋一转,飞快的接道,「原来陛下当初是不愿与他分开的。」
狐王定睛看他,露出一丝笑意,说,「连我那时也不晓得的事,你倒懂得。」
黄黥乖觉,知道自己那句话接得是有些露骨了,便连忙补救道,「陛下救他性命,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陛下先前救了黄英,他却私自跑出山去,也不见陛下在意过分毫。陛下心中既然记挂于他,心意也由此可见了。」
族人都觉狐王性情不定,难以琢磨,黄黥却不觉得。只是先前青锋受宠,狐王极少正眼瞧他,他哪里能说得上话?
黄黥此时心中不免暗暗的庆幸,若不是那时他在白狼那里用了幻术,偷窥了这两人间的旧事,狐王如今也不会这样问他话。他想着狐王肯同我说这些,青锋怕是要失宠了,一时惊喜非常,心中得意得厉害,却不敢露出分毫。
狐王站起身来,看向殿外,轻声说道,「我待他不薄,为何还是离去?我知狼性阴险,难以驯服,只是心中毕竟不甘,在原处等他许久,却从不见他回来。」
黄黥不知其中原委,也不敢贸然答话,只是想到狐王那在旧处久久等待,心中竟有些感怀。
狐王见他低头不语,便说,「你也猜不出他为何不归么?」
黄黥大着胆子接道,「他怕是与陛下想的一般无二,也是怕彼此异类,其心有异吧。」
狐王微笑起来,说,「我也是这样想。可见了他才知道,当年他并不是有意要离我而去,是我分了他些内丹,他无力掌控,变幻成了人形,惧怕山中的险恶,因此才去了人间。」
黄黥这才恍然大悟,却又不免要想,若是果真不舍,也不该不告而别才对,却不敢发问。便转开话头,有意问道,「那陛下这许多年后又命青将军捉他前来?难道不该亲自去寻他回来?」
狐王回头看他,说,「我不过与他私下里一说罢了,你们倒都知道了。」
黄黥见狐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便得寸进尺,又说道,「青将军也是为陛下尽心尽力办事罢了。」
狐王似乎有些感叹,沉声说道,「我只当可以了,所以才叫青锋去寻他回来。只是见了他面,才知道还是不能忘记。」
黄黥出了一身的冷汗,暗自揣摩狐王这话里的意思,只当可以?可以怎样?
便小心翼翼的说道,「若是心想如何便能如何,这世上也不会有这样许多烦恼了。」
狐王抚着玉座扶手上铺着的那张狐皮,喃喃的说道,「我这次化出本相去见他,他仍是十分的亲热,同过去一般无二。起初我心中仍有芥蒂,但离他近了,似乎连他旧时的不好都忘记了,只想与他亲腻,倒实在可笑。」
黄黥随他目光转动,去看他手下的那张狐皮,那是狐王一尾时的狐皮,只是前腿处的毛皮不知怎么破了。黄黥心中暗叹一声,终于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狐王抬眼看他,冷淡的说道,「他幼时跟在我身旁,为求庇护,向来柔顺,却全是虚情。我心里怜惜他,待他尽心尽意,那时对他生出情意,已是不该了,这许多年后仍旧难以忘怀,还化做兽形,随他在山中游荡,更是可笑。」
黄黥见他如此,一时也摸不透他的心意,便说,「那依陛下的意思,是要将他除……」
狐王打断了他的话,吩咐他道,「你将他捉回来见我,不许教别人知道。若是走漏了风声,便提头来见。」
黄黥听到最后一句,才惊觉过来,狐王竟然将这样私密的事说与他知道。他若是能摸顺狐王的心意倒也罢了,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惹来杀身之祸才真正不妙。
第四章
黄黥诚惶诚恐的跪下告退,正要离去,狐王却又吩咐道,「不要伤他分毫。」
黄黥松了口气,应承道,「这个自然。黄黥知道深浅。」
这宫中除了狐王,还有哪个的幻术能够胜过他黄黥?
只是按狐王所说之处寻去,那洞穴之中却是一只凶狠的母狼,哪里有那白狼的踪迹?
黄黥一想到回去之后要如何向狐王禀报,只觉得一身冷汗。他在洞外徘徊许久,还是用了幻术,结果才看得真切,原来那母狼与刺龙之间并无什么奸情,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转瞬却又高高吊起,悬在半空之中。
若是白狼不在此处,又能在何处?他又不是狐王,能够将那白狼在这偌大的群山之中寻出的。
黄黥苦恼许久,心想,他既然受了重伤,想必也不该去得远了。只是这山中深广,教我如何寻访得出他的行踪。
正烦恼之际,想到那一日幻术中窥得的情形,心里一动,想,不如我去狐王旧日里的洞穴之中看他一看。
若是在了,便是我命中该得狐王的宠眷,正好拿了那白狼回去。
若是不在了,我也只好回去报与狐王知道,实在不是我不尽心的寻找,是那野狼的下落太难追寻。
果然去了狐王旧日里住着的那洞一探究竟,那洞穴与他在幻术中所看到的一般无二,只是走了进去,空荡得厉害。
黄黥心中原本也没什么把握,结果进去看那洞中无人,便失望得厉害,正欲离去,却不小心瞥到那石臼旁微湿的痕迹。
黄黥嘿嘿一笑,心中了然,想,果然不虚此行。
哪里想到偏偏他就这样命苦。他仔细布下幻境,广绵延长,又放出许多绒蝶,助他在这洞中细细找寻,以为手到擒来,结果却被他瞧见那白狼早已伤痕累累。
处处都是新添伤口,并不是往日里落下的,比他想的要重上许多。黄黥站在那里,看着他满身伤痕,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心将他捉了回去,又怕到了狐王面前,便是有嘴也说不出清楚。
想了片刻,拍了拍手,放了绒蝶出来,自己却回转身去,仍去宫里见狐王。
绒蝶纤小,翅膀上的鳞粉落在活物身上,便可使其生出幻觉来。从前族中也有幻术不足的,便去驱使绒蝶,使人身陷幻境,操控得好了,倒也同那幻术相当,黄黥幻术了得,这件事上也拿手得很,所以颇以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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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见他空手回来,微微眯起眼来,黄黥机警的跪了下去,说,「陛下,我寻到了他的所在。」
狐王露出不满之意,问他,「那怎么不拿他回来?」
黄黥正等他这一问,连忙说道,「陛下,他伤得太重,我怕若是就这么将他拿了回来,只怕牵动伤势,便要不好,还是请位长老前去看他一看得好。」
狐王果然脸色大变,说,「他在哪里?」
黄黥心中松了口气,说,「在您旧日的洞中,我放出绒蝶看守,一时无碍。」
狐王怔了一下,便说,「不必叫那些长老来看,你去寻个手稳些的回来候着,我片刻便归。」
说完便起身离去,黄黥这才抬起手来擦汗,袖子都被冷汗浸透了,才算是稍稍放心下来。
又想了许久,狐王虽然不愿再召白长老,可必得要一个医术高明的才成。白茗最是厉害,可此人与他同辈,两人向来不合,叫他前来,黄黥自己也心有不甘。
若是不寻白茗前来,又要个厉害的,那白姓之中,可供挑选的馀地倒也不大了,白雍,白丰,还有……白希,也不过这几个了。他犹豫再三,还是吩咐小狐去唤了白希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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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抱着那白狼回来之时,殿里只有他与白希两个。
狐王微微点头,唤他们两个上前,便吩咐白希说,「他误食了黄黥的绒蝶,所以一时昏迷,你先替他看身上的伤。」
黄黥听完又出了一身的冷汗,想,绒蝶纤小机警,连他都极难捉到,这野狼倒实在厉害,连绒蝶也吃得到。难道就不怕吃多了狂性发作,跌下山崖么!
黄黥心中不免腹诽,却赶快上前去帮手。
白希手指轻轻按压在白狼脖颈上,良久才说,「陛下,白希不敢治。」
黄黥险些跳将起来,想,他这样讲话什么意思?
狐王目光一沉,便有些怒意,问他,「你说什么?」
白希跪了下去,小心的答道,「回陛下的话,他误食绒蝶太多,若是醒来,只怕要狂性大作,伤及无辜。白希惧怕,不敢近前治疗。」
狐王听他言毕,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说,「自然有我将他搂住了。你不必怕,只管放心替他看伤吧。」
黄黥看他果然将白狼仔细的拥在怀中,那亲腻的神态竟然教他看得脸红起来,不免心跳得厉害,扭开脸去。
再去看那白希,却依然面色如常,便在心里呸了一声。白希脾气冷僻,他一早就看不惯这人了,如今唤他前来,也是白希的确医术了得,却还有一件,也是他想看白希在宫中出丑罢了。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想,死人脸,总有一天叫你哭都来不及。
白希却不上前医治,又说,「陛下,这只是其一。」
狐王微微扬眉,露出不快,说,「难道还有其二其三?」
白希恭敬的答道,「陛下,只有其二,没有其三了。他的伤势白希方才也看过了,怕是受伤事小,误食绒蝶事大。」
黄黥想不到他会把自己扯下水,他那时使出绒蝶围住狐王的洞穴,也是怕白狼受伤,怕白狼又落在别人手上,哪里想到那家伙为了逃跑连绒蝶都敢吞食下去。
黄黥忍气吞声的低头看着台阶,想辩驳两句却又不敢,心中连连大骂,正在发急的时候,却听到狐王说,「误食绒蝶,不过有片刻的癫狂罢了,并不会怎样。」
黄黥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想,果然是狐王。
白希却固执起来,说道,「他误食太多,保命虽可,别的却难说了。若是醒来之后痴痴呆呆,又何必医治于他?」
黄黥知道白希一向不会处事,总是讨人嫌恶,却不想他到了狐王面前也是如此,眼看着狐王的脸色沉了下来,便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说道,「他神智清醒与否,还请陛下让黄黥探一探才知。」
狐王沉吟片刻,吩咐说,「要仔细些。」
黄黥不见狐王责怪,心中感动,想,果然不愧是灵石挑中的,天生便要为君王。便说道,「陛下还请务必放心。」
然后黄黥站起身来,走到近前,伸出手指,小心的点在刺龙的前额,使出法术来,好慢慢的融进他的心境。
闭了眼再睁开时,却是狐王旧日的洞中。
黄黥看那幻境当中白狼正年幼,心里便想,看他幻境之中如何行事,便知道他是否疯癫。
便凝神屏气的去看。
白狼那时身形还未长大,也如狐狸一般大小,蜷缩在那洞穴一角,就连黄黥也一时分辨不出。
不过片刻,白狐便衔了猎物回来,原来是只野鸡,倒小些,还未长大的样子,想是肉质鲜美得很,黄黥只是看着便觉腹中饥饿起来。
白狐把那只小野鸡放在幼狼面前撕碎开来,便在他身旁卧下,低声发出呜呜的声音,幼狼低头嗅了嗅,勉强吃了两口,似乎不大情愿,便扭过头去,一下下的舔白狐的脸。
白狐与他嬉闹了片刻,仍起身离去,再回来时,便衔了只野兔回来,还在洞口时,幼狼便欢喜起来,跑了出去,跟在白狐身旁脚前脚后的,似乎急不可耐一般。
白狐仔细的把那野兔也撕碎了,看他狼吞虎咽的一人吃尽了,又伸出舌头来,意犹未尽的舔着那骨头,便忍不住亲腻的围着他走,那尾巴彷佛活的一般,撩着幼狼的身体。
小狼也把脑袋歪着,亲腻的去蹭他,白狐拿尾巴将他圈住了,两个人相互偎倚着,小狼把脑袋靠在他身上,磨蹭了一阵,慢慢的就闭着眼睛睡了。白狐眯着眼睛看他片刻,然后温柔的舔弄着他的毛。
黄黥却看得浑身僵直,半天回不过神来。
黄黥心想,娘后来怀了黄英,我看爹那时待她的情形,也是胜过众人的,却没有狐王待这白狼一半的好了。
便是我年幼的时候,我爹娘也不曾这样待我过。
狐性原本多疑,又向来惯于独居,便是母狐生养了幼仔,稍微长得大些便都尽数赶了出去,哪里有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