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语,只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很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而我身体疲乏也懒得再和他纠缠,便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半日过得很快,午饭后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我们便打算再度启程上路。带上了足够的干粮和水,牵着喂得饱饱的马我们一行人往城门走去。
马车渐渐行驶着,却在即将踏出城门时听得一声长嘶,应声停住。
我心道不妙,难道来了追兵?可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也过去了,就没听见有人说话,也没听见打斗声,这种寂静让我再也无法安坐其内,便伸手掀开了车帘向外张望。
这一望却让我浑身立时僵住。
来者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连日兼程赶路让他洁白的衣衫有些灰暗,面色也有些苍白,却依然风采不减。虽然中了毒内功尽失,一双眼睛依然是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与他相比,我现在应该是面无人色了。
我实在不懂,白轩鹤,你为什么要追上来?
“白涟秋,你下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45、恩断义绝
“不行。你不能见他。”
还不等我回答,骑在马上一直背对着我的莫征鸿斩钉截铁的拒绝了白轩鹤。白轩鹤的目光因为他这句话瞬间变得锐利,再反观莫征鸿的背影,笔直而挺拔,充满了蓄势待发的紧绷感。此时这两人就像两只狭路相逢的野兽,都是一副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样子。
我有些头疼的皱起眉毛,原本就晕的脑袋更加纷乱。为了不让局面更加难以控制,我只好从马车里下来。
见我从马车里走出来,这两人都移开了怒视着对方的视线,朝我看来。
“白涟秋!”
莫征鸿沉声唤我,从马上翻身下来,脸上竟闪现出一丝惊慌的神色。等我走到他面前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要和他走?”
我朝他露出一个满是无奈的笑容,然后拍了拍他哪只因用力拽着我而指节发白的手。莫征鸿注视着我的眼睛,片刻后才慢慢的松开了手,然后轻声对我说道:
“快去快回。”
我不言不语朝白轩鹤走去,白轩鹤骑在马上朝我伸出手。我抬头仰视他,他背着光的脸上表情看不太真切。将手放到他手中,扶住马背,白轩鹤一个用力就将我拉上了马。皮鞭破风声在耳边响起,“驾!”
随着白轩鹤一声短促的喝声,马儿撒开蹄子朝城门外的草场跑去。穿行在葱葱树木间,盛夏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洒落,飞驰的马将这一切化成一阵阵浮光掠影,炫目而快速的在我身侧一路后退。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我的心此时却一片宁静。那是因为我明白,当一个人决定了自己的方向,便不会再彷徨。
马儿奔驰了不多会白轩鹤将速度减慢,然后勒住了缰绳。我们停在一片茂密的杨树林中,高大挺拔的杨树参天而上,茂密树冠的影子笼罩在地上,驱散了酷暑的炎热,带来一阵荫凉。白轩鹤并没有下马的意思,而我也静静的坐着。
“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白轩鹤终于开口问我,我点点头。
“是的。”
“为什么?”
“因为如果要选,我宁愿被他利用。”
我听见身后白轩鹤深呼吸的声音。他稳了稳情绪,才再次开口。
“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当初这个计策是你和我一块商议的,虽然你失忆了,但是你还是白涟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沉默了一会,脑海中千万句话一一闪过,可最后却只有一句话能给我和他之间下最好的注脚。
“因为我们不该有心。”
“白轩鹤,我们不该对彼此产生感情,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你不是我想象中的白轩鹤,我也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白涟秋,我们都活在彼此虚假的世界里。等到假象被揭开的那一天,我们都要承受后果。”
白轩鹤听完我说的话,突然从后面伸手将我搂住,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我的背上,脸颊靠在我的耳侧。
“白涟秋,你真的要离开我?”
他的声音绝望而无助,轻轻的钻进了我的耳膜。
我原本平静的心突然间剧烈的抽痛起来,让我难以承载。只得抓紧了身下马儿的鬃毛,闭上眼睛默不作声。
“要知道今日一别,你我从此就恩断义绝,涟秋,你如何舍得?”
我闭着眼睛,轻声说:“我知道,可白轩鹤,恩和义这两个字,你真的明白它的含义吗?”
他听我这样问道,将手搂得更紧,说道:
“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白府被烧的那个晚上,可这是不得已为之。”
我苦笑一声,白轩鹤,你果然不懂得什么叫恩义,在你心中只有仇恨还有难以满足的欲望。
“我再问你,如果我答应回到你身边,但是你必须放弃攻打浮屠宫,从此退出江湖,安分守己的做你的白家少爷,你可会答应?”
白轩鹤终于不再说话,抱着我的手却依然不松开。
“送我回去吧。”
往回折的路上白轩鹤让马儿走得很慢,我只看得见他牵着缰绳的手,细碎的金色阳光在上面缓慢移动,像在给我们的分别作最后的倒计时。
我们再也没有说话,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明白说什么都是徒劳。这个世界两个人光有爱,实在太过苍白。更何况这建立在假象上的感情,又怎么经得起腥风血雨、良心责任的洗刷和考验。
其实白轩鹤完全可以将我强行带走,他却没有这么做。我也可以不再管这许多,跟他走,待在他身边受他庇护,假装看不见这些阴谋和争斗,我也没有这样做。那是因为他明白,他想要的并不是和我相守,然后不问世事,放弃野心和仇恨,做一个我心中的白轩鹤。他也清醒的认识到,现在这种情况,他能活下来,纯粹是因为浮屠宫内有事情未了,莫征鸿不想这么早与他开战,才留了鹤啸山庄众人的性命。他不可能冒这个险将我强行带走。而我也不可能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自欺欺人的不去面对那些曾经关心照顾过我,最后却因我死去的人。然后心安理得的待在白轩鹤身边。
说到底,我们都有各自的执念,而这种执念注定了我和他只能擦肩而过。
其实如果能选择,我情愿谁也不爱,谁也不帮,潇洒的离开。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讽刺的是,将我推进这一切推离身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轩鹤本人。
他不会明白张四福、年伯、白府,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特别是在我经历了这一切之后。那几乎成为了我心中唯一的一片净土,就连王若雨这个女人对我的敌视和现在一比,也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还有那记忆中的白轩鹤,初次见面他将我从鞭下救出;第二次见面他告诉我不想受人欺负只能变强;那个雨天的窗边,他伸手替我关上窗户,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衫,心很温暖;端午节的晚上,晓风听松池边的云和月。
只是他最后让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经不起风吹草动便会消失无踪。
他让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我以为没有结束的时候,他却亲手将这个梦打碎。如今我却依然留恋着不肯醒来。
可是梦总有醒的那一天,路终于到了尽头。
莫征鸿一行人依然在城门边等着我,他身上的紫衣唤醒了我另一种回忆,那一个个孤独、黑暗,充满恐惧无眠的夜晚。那个万仞山杉树林里荒凉的孤坟,还有前面生死未卜的路。
我早已不是最初的白涟秋。
不会再逃避,只是为了不受人摆布我也必须努力的活。
我从马上下来,走向莫征鸿,拼命忍住回头看白轩鹤一眼的冲动。身后的人却如此狠心的再次唤我名字。
“白涟秋!”
听来撕心裂肺,我顿住脚步,无法再前进,却也不想回头。风吹起我的发,也吹来了他依依离别之情。他却只低低的说了两个字,还来不及辨认就消散在风中,我却听得真切。
“保重。”
马鞭声啪的响起,蹄声渐远。那个梦,做到今天终于醒了。
我走到莫征鸿身边,对他一笑,
“走吧。”
莫征鸿却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我还是笑,然后上了马车。马车再次震动起来,奔向我茫茫未知的前路。
回到万仞山之后我很不幸的病倒了,我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弱不禁风,可事实就是我真的病倒了……听宫里的大祭司兼暗部头头再兼保健室医生和配药师、整容师等各种职位于一身的正牌宁远说,我这是因为长途颠簸气血淤积于心外加脾胃虚弱所致。
这些毛病我完全不明白到底都是些什么病,长途颠簸也能算是病吗?不过倒确实是精神萎靡身体乏力,还经常莫名其妙的头晕。吃了宁远开的几幅药之后大有好转。
说道宁远,他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这里说明一下,既然莫征鸿是以宁远的名义下得山,那以莫征鸿的名义留在浮屠宫内稳住局面的当然就是宁远。他也很圆满的完成了这个任务。几个长老在他的监视下什么作为也没有。直到莫征鸿带着我和残余的几个部下回到浮屠宫之时,这几个老家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但明显为时晚矣,他们现在等于完全被架空了,他们手下的那些人手大部分都在这次的围剿鹤啸山庄的行动中身亡,长老的名号等于成了挂名空职,不过为了防止死灰复燃几个老头已经被莫征鸿统统投入了地宫。
这件事情处理非常干净利落,四大长老的权力经过这么多年莫征鸿一党处心积虑的算计早已被逐步转移。再加上近年来莫征鸿大量的招兵买马培植自己的势力,所以这次的行动几乎没有给浮屠宫造成什么伤害。
按理来说这一切完全按照莫征鸿的计划很顺利的完成了,剩下来便只要专心的对付白轩鹤和几大门派的进攻,而经过这次行动浮屠宫可以说给了他们一个效力十足的下马威,在对方士气大受打击而自己又占据了天时地利的情况下,浮屠宫的胜算还是比较大的。可我总隐隐的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就发生了一件应该说是意料之中,却异常棘手的事情。
46、变异
今天天气晴好,万仞山中凉风阵阵吹得人很是惬意,可到了午时太阳最炙热的时候还是感到有些酷暑难耐。最近宫内的事务繁多我已经好几天都没看见莫征鸿了,倒是宁远每天定时来给我看脉。其实我自己感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能吃能睡活蹦乱跳的。比如现在为了祛暑,我就在万仞山上的一个水潭里游泳游的不亦乐乎。
其实我最喜欢的运动不是游泳,是踢足球,按说浮屠宫里人手众多,要组一只足球队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偏浮屠宫正值多事之秋,人家都忙着为了生死存亡的大事广积粮勤练兵呢,我总不能提出来给我十一个人,我要踢足球吧?
可这不游倒好,一游游出事情来了。从我脱衣服到入水再到使劲在水里狗刨,这一切都很完美。可就在我畅游一番准备上岸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心慌不已,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身体里像装了个水泵,把我的力气快速的抽走。我拼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爬上岸来,避免了就这样悲惨的溺死在水里的命运。可上岸之后身体的不适越来越厉害,手脚无力心跳加速,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一阵发黑,在我晕倒之前能想到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妈的,我还没穿衣服呢。
身体绵软无力,脑袋混沌一片,我只感觉自己被人搀扶起来,鼻间闻到的是一阵阵浓郁的中药味,下意识的咬紧牙关。事后不得不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还不忘与这些明知人所不欲非要施于人的人做斗争。
久灌不进之下一个模糊的声音传进我耳中,“护法,宫主药石不进,恐是凶多吉少。”
然后那碗药离开了我的嘴唇,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我的腮帮子,随后我感觉嘴唇上压力倍增,什么东西?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牙关被人撬开,苦涩的药汁流进了我的喉咙。谁!竟敢乘机非礼我?气急攻心下我又悲壮的失去了意识。
浮屠宫虽然建造在山巅之上,可该费的功夫没有半点节省。此时我眼前的天花板上就雕刻着繁复的莲花图案,清丽的莲或盛开或含苞的点缀在黑檀木上,花瓣被涂上了洁白的颜色,簇簇拥拥的莲配上翠绿的莲叶在黑檀厚重的衬托下,看来对比强烈又赏心悦目。
我为什么要盯着屋顶看呢?很明显啊,因为我醒了。
刚才喂我吃药的人用鸡眼想也知道是莫征鸿,毕竟不是谁都勇气去用嘴给同性喂药吧?我也没自恋的以为是男人就会喜欢我。
可当着宁远(也许还有别人)的面……他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呢?
我翻个身,转成面对墙壁。
哎~这身体怎么说垮就垮了,虽说和白轩鹤断绝关系是对我打击挺大的,但也不至于为了他害上什么病吧?至于从咸阳回来的那一路颠簸,我堂堂七尺男儿赶个路就能累倒了?如果说是自小积弱成疾也不是说不过去,可按照我了解的情况,白涟秋从小被白家当做下人对待,那种天生娇弱的富贵病和他基本无缘,断不至于这样就病倒了。
我的思绪被推门声打断,转过身撑起上半身就看见莫征鸿走进房来,后面跟着宁远,宁远后面还跟这个端着药盘的随从。
看着那碗热腾腾的药,我不禁皱起眉头。
“你醒了。”
莫征鸿快步走到我床边伸手要扶我起来。
“不用了,我自己起得来。”
被我拒绝的他脸色并没有变化,只是缩回手转而替我整理身上盖着的薄被。
“让宁大哥给你看一看脉,看你身体状况是不是好转了些。”
我点点头,宁远便在我床边坐下,将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我的视线就在手腕和宁远的脸上移来移去。虽然这毫无意义,因为他依然带着那张白色的面具,根本没看不见此时是何表情。宁远半晌没做声,只不停的用手指在我手腕上匪夷所思的按来按去。
我一直盯着他,
“宁祭司,听说二十年前被浮屠宫所灭的金陵朋云庄是江湖上最擅长用毒和易容的门派,不知道和宁祭司相比较,谁更胜一筹呢?”
我看着宁远的眼睛,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依然低垂着,没有任何动静,连睫毛都没有抖一下。宁远不做声,手上帮我症脉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僵滞,像是没听见我刚才说的那番话一般。
“这次我和莫护法下山,在突袭鹤啸山庄的时候碰见了一个人,听说就是二十年前惨遭灭门的朋云庄唯一的幸存者,当时她配的解药立即就解除了宁祭司您调制的毒药,可后来还是上了您的当,由此可见还是您技高一筹。”
宁远收回了帮我症脉的手指,朝我略一颔首。
“宫主谬赞,属下受之有愧,朋云庄乃当年江湖上用毒易容的一等好手,世上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我又怎么能和他们相提并论。这一切还是多亏了宫主和总护法大人想出来的妙计,让其疏于防备才能够让我配制的毒药侥幸发挥作用,我不过是借您二位的才智虚领了这个功劳。”
说完他看着我,眼神平和淡定,我注视他的眼睛片刻后,朝他一笑。
“宁祭司真是太谦虚了。”
一旁站着的莫征鸿默不作声的听着我们一唱一和,锐利的视线在我和宁远之间来回巡梭,末了终于开口。
“宁大哥,宫主的病有无大碍?”
宁远转身对莫征鸿说:“宫主身体并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刚刚痊愈,山中潭水又过于寒凉,他的气血尚亏,又因前段时间气淤于心难免存了些湿痰死血,加上潭水寒气入体,手足麻木身体无力也就不奇怪了。多调养一阵子,将气血补足,尽量把心放宽一些也就没事了。”
莫征鸿点点头,说了些让你费心了之类的话,宁远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