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不是苦苦纠缠这个问题,更不是敏感到不相信湮汐,只是,隐约的预感和直觉并不好,莫名的心悸,想要冷静,可根本理不清头绪,甚至竟有了几分罕见的急躁,不想思考。
“不该知道的,别问!”湮汐冷声,实然心中钝痛,罂的情绪有些不可控,虽然他没有太过显现出来,可自己太了解他,太了解,所以感受得到……暂时离开,也许是让罂冷静下来的不二方式,只是,自家罂又是那么聪明,真的冷静清醒下来,如若被他看出破绽又……
“……,好……”眼中,是翻乱的波云诡谲,却不外乎只一种情绪,隐忍克制,也因此,罂才没有真的冲动到当着外人的面让湮汐难堪,“不打扰,属下告退。”敛声,转头就走,神态依旧傲然。
直到地下室的门再次阖上,视线里再没了罂的背影,湮汐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兀自摇摇头,心道,罂说是不再和自己怄气,不会赌气自己别扭,可性子这个东西,又怎会说变就变?浅笑,湮汐满眼都是无奈,可这无奈之下是依旧掩盖不住的浓浓的纵容和宠溺……
059.
A城,医院。
当邵寒的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并没有急着睁开双眼,而是微微蹙起眉角,颈间有些不适,潮潮得触感,是被浸湿的枕头吧?果然,梦里放任着脆弱的自己,还是哭了……
一声被压抑在喉间的呻吟,或许是麻醉药劲儿过去了吧,只不过是稍稍动身痛感便这般强烈,突突的跳痛,仿佛血液就要再次冲破微薄的肌肤,叫嚣着汹涌而来,“呃……”
突然,额头上传来一丝温软的触感,素来的警觉让邵寒一瞬间绷紧了神经,却在对方的手指毫无敌意的顿了一下之后,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缓缓睁开眼睛,入眼,实然是一张陌生的脸。
果然与自己所猜无差,面前端庄而坐的,的确是女人,是了,能拥有那样纤柔细腻的手,又怎么会是糙鄙之人?兀自看着,即使知道这样直视必然诸多无礼,可一向自控力超强的邵寒,却还是忍不住的去望着她,女人的坐姿很优雅,面对自己放肆的目光,竟也能神态自若泰然处之,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目光锐利却并不犀利,眼神中尽是内容,却极难被看透,威严但绝不凶狠,慈善但绝不儒弱,如此的气场……看似古朴的国风手绣立领旗袍,低调却不失风范,膝上交叠的双手白皙修长,干净清透,周身并无多少喧宾夺主雍容华美的配饰,只只是腕上玉镯而已,高高挽起于脑后的发髻,漆黑只有点点翡翠的头饰,碧绿其间,幽静尊贵,凭借这完全高不可攀的气质,足以断言,她绝不是一般的人……
“夫人您是?”虽然无论是身段面容还是衣着,都丝毫看不出年龄,可眼神中透出的阅历和些许的沧桑,却被邵寒洞察,猜测大概的年龄,慎重了称呼。
警觉,沉稳,冷静,细心,得体,谦和,知礼……,看着这样的邵寒,女人的笑容中带着满足,眼神中充满激赏,“欧婼茜。”
实然之前,关于怎样开始,怎样介绍自己,殴婼茜真的是一反常态的想了许多,而此时此刻,她却突然决定如此介绍自己,就三个字,简简单单,甚至完全没有涉及到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适才,看着邵寒苍白的病容,欧婼茜心中澄澈,怕依着小寒的身子,的确不易受到太大的冲击,而自己此次到来,却注定不会给他一场平静……
“欧夫人……”邵寒轻轻勾动嘴角,算是正式打过招呼。心中是真的震惊,到底想不到,这个素来鲜于出现人前的欧夫人,竟会突然来找自己,是有什么事吗?还是……,不过邵寒清醒的知道,面对这样冷狠的角色,想要知道更多,只能收住此刻萦绕自己的所有的好奇心,而后静观其变。
“你不好奇我是谁?”并没有不快,即使早就知道MIRROR的六少向来稳重淡然,但也着实没有料到竟是到了如此程度,欧婼茜更为意外的是,邵寒小小年纪,何以练得这么自持自控?
“夫人若是不想说,那小寒就是问,夫人也不会说一个字,夫人若是想说,便怎样都会说,小寒问不问,又哪里重要?”不卑不亢,倒是陈述事实,近来太累,身心俱疲,邵寒真的没有力气没有心思去掩饰伪装什么,只是凭着本我,随心所欲。
“你总不会连欧婼茜这个名字,也没听过吧?”虽然心知不可能如此,可欧婼茜还是这么问了,除此之外,她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孩子,竟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好奇心猎奇感,他毕竟只有二十四岁……
“欧氏,在大不列颠拥有爵位世袭资格的古老家族,夫人是现任族长,昔日赌王‘撒旦之手’欧兢的幺女,赌王故去之后,欧氏没落,渐渐淡出赌坛,脱离黑道,专做葡萄酒酿造等低端生产加工业,而夫人您,更是极少出现在公共场合,但据小寒所知,低调神秘半隐的您和欧氏,依旧完全掌控着全世界至少百分之八十的赌场,甚至对贩毒走私,也偶有参与……”娓娓道来,语调却一直平淡到波澜不惊,只是有些干涸的嘴角,带上了一丝自负的笑意,极不易察觉。邵寒深深的叹了口气,像是大病初醒,一气儿说了这些话,太过浪费体力,缓了缓,温柔问道,“夫人还要小寒继续吗?”
虽说惊讶,但欧婼茜到底是久经历练的人,面上毫不动声色,甚至连微笑都没有改变,“都说MIRROR帮派虽小,但卧虎藏龙,看来并非夸大谣传。”
“夫人同小寒绕圈子,是要绕到什么时候呢?”浅笑,终是挑破。
“终于耐不住好奇了吗?”温婉的女人,柔和的声音,简直与道上盛传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阴冷恶妇,判若两人。
“不,邵寒并不好奇夫人的出现,只是很想知道,邵寒何德何能,劳夫人您亲自来病房探视,就算是小寒做错事,不小心触了夫人的逆鳞,夫人您来,小寒也实在,受宠若惊。”委婉的问,委婉的叙,依旧淡淡语气。
“何苦委屈自己,逞强说这些话呢?你看你额头上的汗……”清高倔强倨傲自谦的性子并不惹人厌,可看着邵寒在自己面前如此戒备的强撑,毕竟骨血之亲,欧婼茜竟说不出的心疼,几乎下意识的,微微倾身,手上的一方丝帕便覆上邵寒的额头,带过一缕淡淡的兰香。
“夫人,您……”邵寒自当是万分讶异,夫人此举,甚是慈爱,那种沁人心脾的温暖就仿若是母亲……,不,怎么可能,自小就从未有过母爱,又哪里知道什么是母爱?自己大胆的臆想,怕是折辱了夫人吧,邵寒倏尔脸红,为自己那不该有的杂念。
难道只是这样的温暖,就让这个孩子如此的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欧婼茜的心,有如打翻坛罐五味杂陈个中滋味,唯有自己去受。
“夫人,恕晚辈唐突,如若没事,晚辈想休息了……”逐客令,邵寒的口气第一次有了些生硬,心中有些不快,但并不是因为欧夫人,而是因为自己,对欧夫人这样的人,除了敌意本不该有什么其他情绪,可不知为何,相处这么短短的时间,自己竟觉得欧夫人莫名的亲切,甚至就连肢体碰触,也丝毫不反感,这太不正常了,太不像自己!
“小寒……”这是欧夫人第一次叫邵寒的名字,心中早已默念好多遍的名字,当真的说出口的时候,竟是那么的熟稔和亲切,本是准备就这样的情绪,慢慢的渗透给邵寒些实情,却不料被一声突兀的开门声打断。
“小姨!”
能听得出来者有些急,也能听得出是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努力得控制开门的声音,怎奈VIP的病房里实在是太安静,这刻意控制的声音,也是显得突兀了。
“小姨……”面对自家小姨,欧璨的气势明显减弱,嗫嗫出声,却匆忙低了头,有些局促,进退不是。
“成何体统!”竟然是皱眉呵斥,这俨然不是刚刚与邵寒闲谈时的温文尔雅慈爱满满。
“璨儿知错,对不起,请小姨息怒。”欧璨连声道歉,看得出这份服帖是自心而外的虔诚认真。
邵寒有些意外,虽然算不上多熟悉,可毕竟欧璨是洛洛最好的哥们儿,平时玩到一处,也看得出那个孩子是相当随性洒脱放荡不羁的人,实在很难想象还有这样的一面。
实然欧璨也只是在自家小姨面前如此乖觉谦礼有修养懂规矩,从小,父母宠溺自不必说,就连他那个当国王的伯父,对他也是十分疼爱的,整个皇室,几乎没有人不哄着他捧着他顺着他,当真是被骄纵惯了的人,而他如此放肆嚣张的性子之所以没有最终沦为碌碌无为的纨绔子弟,这全都要仰仗他小姨的“再教育”,其中手段不多赘述,只是每每忆起种种经历,欧璨真是打心里的畏惧,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不妥的举止,让自家小姨抓个现行。
外甥的这副摸样,欧婼茜自然是认为太平常不过,只是看到邵寒眉头微微皱起,到底是觉得再多教训诸多不妥,于是按捺住自己的不快,放柔了声音的问,“你跟来做什么?”
即使邵寒看得出夫人这是在忍着情绪,即使夫人的口气也听不出与之前有什么大的不同,可邵寒依旧是感觉,那种与夫人独处时和睦融洽的气氛,已经一扫而空。
“我……”欧璨意外小姨竟然完全没责备自己一句,突然被问到,有些支吾,“您……,寒哥都知道了吗?”犹豫了下子,欧璨还是斗着胆子问了出来。尽管知道自己实在没有资格去插言这件事,可到底因为太担心,还是忍不住追了过来,并不是愿意操心别人的事,可这并不是别人,寒哥是Enio最尊重的哥哥,而且还可能会是自己的亲表哥,他如今伤成这样,如果小姨执意要现在说出实情,那必然少不了和舒家的纠葛,只是,寒哥要怎么承受这一切,诸多举措又会不会更委屈了寒哥……
060.(上)
邵寒是彻底的糊涂了,“我该,知道什么?”,原本只是猜测,欧夫人的到来,也许是因着MIRROR或自己,可听了欧璨的话,邵寒笃定,夫人是完全冲着自己来的。
“寒哥……”下意识的出口,实在是听了邵寒的话,欧璨才猛然意识到,显然小姨还什么都没有说,状似是自己太过急躁,弄不好要帮了倒忙……
“和我有关,对不对?是,什么事?”既然已经确定,邵寒断然不会就此终止问清楚的念头,连欧夫人都亲自前来,想必事情一定不小,或者牵扯过多,自己怎样都无所谓,若是因为自己出了什么纰漏给大哥和MIRROR带来麻烦,那才实在是罪过。
相对静默之后,还是欧夫人淡淡的开口,“本就为此而来,也不必再瞒着你……”
“小姨……”欧璨还是有些不舍和犹豫,又次弱弱出口打断,试图阻止。
“还有脸插话!如此冲动和莽撞,当真改不了了是吗?还是你算准了我舍不得像规整曈曈那样规整你?”语调丝毫不严厉,可这话里却透着特有的威严。
微微一凛,而后低了头,欧璨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委屈的,看样子本来小姨是没准备今天就说的,倒是自己沉不住气,说漏了嘴,“对不起,璨儿谨记,再不敢了。”有些陈腐到复古的回话,却是小姨家惯以为常的规矩,欧璨从儿时就相当不解,为什么小姨在如此西化开放的家庭氛围下成长,却沿袭了欧家先祖还未远渡英国之前的那些古老死板的家规,可他不敢问。
“欧夫人……”这样的场面对自己来说,并不稀有和陌生,邵寒倒是相当理解欧璨的处境,忍不住的帮忙岔开话题。
“或者,你该改口了。”言简意赅,纵然邵寒十分不解,但欧璨心里却清楚,小姨是要开始说那件事了,本能的,欧璨敛声肃立,目光微垂,身子跟着绷紧,完全是欧家家族年会上家主致词时的那套礼节。
果不其然,并不等邵寒说什么,欧婼茜便悠悠开口,“这件事,对你来说,冲击很大,但我相信,凭你,应该可以承受……”即使决定说,但还是有些不舍和心疼,这孩子一身的上,神情上更是说不出的疲惫,原本真的不该让他就这样接受这个事实,只是……,又想到这孩子满身的伤是拜谁所赐,自然,也就不得不狠下心,权当是解救吧,一定要带这孩子走,脱离这片苦海。
“嗯。”点头,这样慎重的开头,邵寒心知,所述绝非小事,下意识的屏气凝神。
“二十多年前,还只有十八岁的我,向父亲索要一次独自的环球旅行,来当做我的成人礼物,生日当天,我只身来到中国,也许是注定的缘分,让我在旅程伊始便遇到了一个人,莫名的开始了结伴旅行,作为华裔,我对这片土地有一种执着的向往和归属感,因为时间有限,我难免玩得兴奋过头,一路上若不是有了他的帮忙和照顾,我很可能就……,”像是回忆触痛了心底某种特殊的情愫,欧夫人突然顿住了话头,缓了缓,才继续,“回英国之后,总是很想念他,差不多过了一年,我终是挨不过对那段与他一起渡过时光的向往,于是偷偷回到中国,来找他……”
这是欧夫人第一次回忆起这段任性肆意的青涩过往,虽然语调仍然很是平静,可邵寒还是能听得出这其中的微微波澜,尽管不知道欧夫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起这些,出于礼貌,邵寒还是耐着性子,认真的听着。
“……一年未见,当他看见我的刹那,眼神……,所以我知道,他同样想念我,并丝毫不比我的想念少,思念过甚,相逢过激,所以我并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对的地方,那段过往,我依旧很快乐,我们开始同居,夫妻一样的过日子,这让我觉得很满足,也为此昏了头,轻信了他的甜言蜜语,就在我觉得这就是我要的幸福的时候,一个女人莫名其妙的找到我,从她激烈的言辞中,我才知道,原来我心爱的男人,已经是个有妇之夫,并且,早已有子……”
“……很老套的桥段,我根本不想相信,只等他回来,问清楚,可我没想到,他到底是辜负了我的信任……”说到这儿,夫人似乎幽幽的叹息,只是眼神中却没有半点儿怨恨。
“他说,爱我是真的,骗我是不得以的,可是已经错了一次,我怎么可能一错再错……,父亲派过很多人来说服我回去,我都未曾动过心,执拗的很,我同姐姐们不一样,自小我就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而我自私的出走,于父亲而言,是多大的打击,不想也知道,我已如此不孝,为了爱情牺牲到这般,却还是这样的结局,我失望了,绝望了,知道不得不回头了,于是那个晚上,我很平静的,离开,回家……”
“看到我回来,父亲安静的微笑,依旧不忍心责骂我半句,心底的愧疚和自责,让我变得很脆弱,而父亲只是心疼我受的委屈,除了安慰,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这样的温暖……,本以为他就是我的过去,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可不想才平静了半月,竟然发现,我怀了他的孩子……”
又是短暂的停顿,似乎说累了,也似乎真的觉得自己的这个故事,讲的有些拖沓冗长,欧夫人歉意的微笑,可眼底的难过隐忍,却让这笑容,看起来有些凄然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