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下——孜蕾

来。

“快跑！”李副将一声吼，朝原路跑回去。高羽却朝着反方向，跑向了小男孩。巡夜的人却也迎面跑来。

“小杰，快跑！”高羽跑上去，一把拉住小杰纤细的手腕，就朝李副将离开的方向跑。

“这里！”李副将跑到巷口，朝着两人招呼着。高羽听到身后几声弹响，匆匆回了头，一把把小杰拉到身边避过了那支

箭。

[可恶！人越来越多了！]

训练有素的巡夜兵听到骚乱，很快集中到了事发点。眼见得追兵朝这边奔涌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高羽松开了小杰的

手腕，一把朝前面推过去，“去李将军那里！”干脆地对小杰下了命令。

究竟是为什么，当时的小杰并不明白。明明不想丢下高羽一个人，但是却被那句命令怔住了，腿不由自主地向着李将军

跑过去。

一出口便由不得质疑，在柳下，队长下达的命令便是如此。这样的口气，在危机的时候朝一个孩子吼出来，除了听从，

孩子做不出其他的反应。

高羽眼看着小杰和李将军消失在巷口，回身抽刀，撂倒了跑在最前面的追兵。

[人数太多了……]

他朝着另一条巷口跑去。

[现在去城门相当于告诉他们有人从城门口逃了……那时就都走不了了。]

大多数的巡夜兵遁着自己的方向追来。高羽挑了窄巷子，趁着有人落单的时候回身便杀，看着后面的人追上来又转头继

续跑。

一边跑，一边在心里苦笑。队长的责任感，居然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回来了。

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就做彻底吧。

第63章：活着（上）

早知道，那个时候该好好地跟燕飞道别的。

……最后跟他说的话是什么？

好像是无关紧要的话，因为已经记不起来了。

高羽将身体缩成一团。

真冷，这个地方。

身上的热气好像被冰冷又凝固的空气吸走了一般。他不禁把衣服又拉的紧些。即使抱着膝盖，冰冷的手和脚也没法互相

温暖。身体近乎成了麻木的状态，只不住地神经质似的发着抖，碰到的时候却没了什么感觉。意识也慢慢模糊起来。他

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想让自己清醒些，牙齿也不住地打着颤。他便用手捂着嘴，珍惜着呼出来的一点点暖气，手指才恢

复了一些感觉。

没有受什么伤。追兵的人数太多，一个人敌不过，所以看着城门关起来的时候高羽就投降了。然后就被押回了那座宅邸

，一直呆在这个地下室一样的地方。这里，大约只是旧时用的地下仓库吧。没有窗，没有光透进来。也没有半点人声。

过了再久，眼睛也没有办法习惯这样的黑暗。睁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时间久了，觉得自己好像也是这个古

旧的储藏室里的一件积了灰的藏品似的。

捆着他的是粗麻绳，但是身上的武器全都被收了去，就算是粗麻绳也没办法解开。勉强绕着仓库动了一圈，出口只有那

扇冰冷的木门。锁，在外面。

他只能抱着膝盖蜷缩在黑暗里，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着。

这一次，那个堂主也不会再想收了他吧，把他的武将都骗走了。那个男人的话，说不定会很生气很生气。

没想到就这样跟燕飞见不到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不过有了心理准备，会更痛苦吧。

高羽将脑袋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外面，还在下雪么。

这个喜欢下雪的北方的城池，燕飞出生的地方。除了燕飞以外，感觉不到一点温暖的地方。

很奇怪，嘴唇上好像还留着燕飞最后给他的浅浅的吻。如果自己那个时候没有满脑子都想着计划就好了，对他更加上心

一点就好了。三天不见，燕飞明明应该很想自己才对。自己的反应却那么冷淡。

现在想起来，真是……难以言喻的悔恨。

在这样的浓稠的黑里，悔恨的心情好像流毒一般流遍了全身。

真是……好冷啊，这个鬼地方。

一天？两天？还是仅仅半个晚上？没有丝毫的亮光，时间的概念也被模糊了。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是白天是黑夜

也不知道。没有了饿的感觉，只留下了绵软无力的身体。也没有人来送过吃的。如果有的话，不管是什么高羽都会毫不

犹豫吃下去。因为他想活着。就这样和燕飞分开了，他不要。

[……脚步声……]

高羽慢慢睁开了眼睛。

[处斩么……]

长时间地呆在没有亮光的地方，眼睛休息着，耳朵便更加灵敏起来。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朝这里过来了，在门口停了下

来。

金属碰撞的声音。

开锁的声音。

老旧的木门打开的吱呀声。

比起人，高羽先看见了提着的灯笼。扎眼的灯光让他不禁眯起了眼睛。灯光走了进来，在他面前，割断了他脚上的绳子

。

“出来。”一声命令。

真的还站得起来么，高羽甚至这样怀疑。他动了动麻木的脚，使劲站起来，摇晃了一下，被那个兵卒一把扶住，才站稳

了。见他站稳了，提着灯笼的士卒放开了手，转身朝门外走去，回头示意他跟上。

[处斩的话在这里不就行了……还要示众么……]高羽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真是不适合我的死法啊……]

不想死。想和燕飞一起活着。

身体还因为寒冷不住地打着颤，浑身的触感都被蒙蔽似的麻木了。

他跟着士卒，一路走着。艰难地走上了木梯，走出了地下室。外面是一个雪夜。地上一片银白，映着微弱的带着浅蓝的

月光。一步步往地下室外面走的时候，冰凉的，带着雪的味道的空气唤醒了他的意识。触觉，嗅觉，都在眼睛渐渐苏醒

的时候，也慢慢恢复了功能。

[我不要……不要被处斩……]

高羽还处在眼花缭乱的状态，看着腰间挂着剑的士卒的背影。

[太小看我了，居然让我跟在后面。]

偷袭的爆发力还是有的。

高羽看准了时机突然发力，一咬牙跨到带路的士卒前面，一脚把那个士卒往地下室踢过去。一声钝响，士卒闷叫了一声

，连人带着灯笼一齐向后跌去，从木梯滚了下去，摔进了刚才关着自己的地下室。高羽心慌意乱地回头就跑，脚下正发

着软，没跑几步就摔在了地上。手还被粗麻绳捆着，手肘着了地，生疼的感觉让高羽清醒了。他咬着下嘴唇使劲站起身

子，只顾着往远离地下室的方向跑。没跑多远，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追上来。

“抓住他！”那个被暗算了的士卒声音里充满着愤怒。地下室却离前院不远，虽然是晚上，尚有士卒在走动。听见那个

男人的声音，两个带刀的士兵纷纷抽出刀朝高羽冲过去。

前方被那两个半路杀出的人挡了道，高羽只能转向，被绑着的手忽然被人从身后扭住。那人一把将他扯到地上，提起拳

头就想揍他。高羽紧紧闭起眼睛，拳头却没有落下来。

“要不是将军要找你，老子非揍死你。”那个男人的脸上擦破了皮，还带着块青肿，怕是刚才摔下木梯时被撞出来的。

“起来！”男人粗暴地扯着高羽的衣服，硬是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是处斩……]

男人也抽出刀来，抵着他的后背，“再有小动作休怪我不客气！”

高羽只能垂着脑袋，向着士卒指的方向迈步。士卒将他引向了一条蜿蜒的回廊。

[将军……就是那个不择手段的堂主……]

高羽有了很糟糕的预感。

[堂主找我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要我加入洑州军么……]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苦笑了一下，

[都做这种事了，应该想着怎么让我死得难看吧。]

“停下。”走在回廊的尽头，将要通向一条走廊的地方，士卒开了口。高羽站住了脚。士卒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回身敲

了几下门，便打开门，回头示意高羽进去。

一眼望过去，只有个人站在窗口，再无别的人。

“将军，人我带来了。”

窗边的人并无动静。士卒对着高羽做了个进去的动作，看着高羽跨过了门槛，便关上了门，离开了。

虽然是夜晚，壁上桌上的烛台全数亮着，再加上主人喜爱的浅色的装扮，房间看上去却很亮堂。

高羽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穿着沐浴后用的宽松的袍子，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一只手肘搁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握着一支

精致细长的旱烟袋，若有所思地送到嘴里抽上一口。从刚才开始，就毫不理会自己进了门的事。

高羽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独自对着窗外抽烟的男人……]

只看背影就知道那个是堂主。

高羽心里忽然抽紧了一下。堂主的窗口正对着的正是刚才自己把士卒踢下地下室，企图逃走的庭院。

难道刚才那个人就站在窗口，看到了整个过程……？

想到这里，让高羽的背上渗出了冷汗。

想活着。

不管要他做什么，他都想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能跟燕飞在一起。

只有在经历了一次死亡以后，再见到燕飞，才明白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

烛台上的蜡烛，燃去了半支，蜡油顺着白色的蜡烛淌下来，积在了座上。堂主将手里细巧的烟杆翻过来，在窗台上轻扣

了几下。他终于回过头来，目光落在了高羽身上。

第64章：活着（下）

堂主回过头来，看到了还站在门口的高羽。

[没露出惊讶的表情，]高羽看着他的脸，[没忘记我还在啊……]

堂主披着乌黑的头发，额上并没有戴着白天看到的那个镂空的额饰。

“拿过来。”他的下巴朝房间深处的柜子上指了指。那里放着个酒壶，和一个陶制的精致的酒杯。

高羽站着没动。堂主冷冷地在高羽身上上下扫了两眼，便朝他走过去，随手拿起桌上的小刀，割开了他手上的绳索。

堂主割开了绳子，便直接坐到了对着窗口的椅子里，一只手闲懒地搁在椅子的把手上，撑着脑袋。

[还是老老实实听他的吧。]

高羽走过去，将酒连着底下的陶瓷盘子一齐端了来，放在了堂主手边的茶几上。他觉得自己的手心出汗了。

白天看到堂主戴着的那个玫瑰金色的额饰此时正放在茶几上。

堂主都不看他一眼，伸过手去，掂起酒壶斟了杯酒，便送到口边，滑进了口里。

“看什么。”感觉到了高羽的视线，他才抬眼，看着站在一边的高羽。

“……让敌人拿酒，下了毒也不知道哦。”高羽有些提心吊胆地看着堂主的脸。真是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怪不得

燕飞那么讨厌他。

“哼哼，”堂主听了这话，却从鼻子里轻笑起来，又斟了一杯酒，送到口边，“用你来试试毒怎么样？”

“诶？”高羽还没反应过来，堂主便又将酒送到口里，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把高羽拉过来，嘴贴到他的嘴上。

“唔……”堂主把酒送到他嘴里，高羽难受得紧紧闭着眼睛。别说很久没有吃东西，就算是平时的高羽也不是他的对手

。堂主的手臂环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嗯……”

[舌头……不要伸进来啊……]

酒送完了，堂主却没松开，把舌头伸进了高羽的嘴里。高羽却不敢咬他。他睁开眼睛，看到堂主清冷的目光，戏谑一般

地看着自己的表情。

受不了那么近的对视，高羽只好又把眼睛闭上。

如果要形容的话，好像是蛇的舌头。仿佛连舌尖都带着毒液一般，侵入自己的嘴里。

[够了没有啊……]

这样耍他，有什么乐趣可言，高羽愤懑地想着。他不住地向后退着，背靠在了窗台边的墙上。堂主便借着墙壁的力压在

他的身上。高羽实在难受，开始强烈地挣扎着，想把堂主推开。

毒蛇一样的舌头终于从他的嘴里缩了回去。堂主却没有松开手，俯视着暖洋洋的烛光照亮的高羽的脸。

“先骗走了我的武将，然后为了救个小孩，又回到这里。”堂主的声音听不出语调来，“你还真是有意思。我可越来越

中意你了。”

[他一定是看见了……刚才我把那个士兵踢下去的事……]

高羽心有余悸地看着堂主的脸。表情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讯息，越是拿捏不准，就越是害怕和这样的人接触。

“你……不是想杀了我么，把你的武将骗走了。”

听了这话，堂主却抑制不住似的轻笑了一声。高羽心里怔了一下。

“那样的武将，给安阳一个两个又如何。多亏了你，我才发现洑州看守城门的制度有漏洞。”

说完那句话，堂主却收敛了笑容。目光落在了高羽的脸上，久久的，直看得高羽背上发怵。“高羽，”堂主冰凉的手指

捏着高羽的下巴，“你是不会背叛的吧。”

高羽不安地看着直视着他的男人。

[糟了……这个时候该怎么回答呢……]

他没有说话。

[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和这个男人离得太近，让他感到害怕。窒息般的压抑感，简直让高羽想逃开。时间再长一点，就要崩溃了。

[燕飞……救救我……]

没法再承受堂主的目光，高羽避开了视线。

“我不会背叛的，只有我不想失去的东西……”

“燕飞？”从堂主的口中却忽然冒出了高羽心里想着的名字。高羽睁大了眼睛，目光回到了堂主脸上。

“猜中了。”就算什么都没有回答，高羽的表情也把他的想法暴露无遗。

[这是什么表情……]

高羽的不安已经快要到了极点。

[堂主在生气……？]

[生气……？为什么？因为我和燕飞？]

[……堂主在妒忌？]

高羽惊觉，燕飞说的，堂主认识自己的事是真的。不仅知道自己，还知道自己和燕飞之间的关系。联想起一年多前的那

个秋祭，堂主想把燕飞带走的事，霎时让高羽懵了——自己是不是要在这里被这个可怕的人报复了？

“很怕我？”

堂主的声音就在脑袋的上方，让高羽头皮发麻。

高羽摇头。

说不怕是骗人的。堂主一定也看出来了。但是嘴上不能输。能不怕这个人的，或许只有燕飞。因为燕飞不会去猜测别人

的想法。人最终是没有办法完全了解别人的所想。终究是自己自作聪明的猜测而已。用这个来换来自己的一点安全感。

但是这一点在堂主的面前却被毫不留情地剥除了，就好像赤裸地站在这个游刃有余的人面前。

“说起来，还没有问你。”堂主的问话不紧不慢，“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斩首的那天。”

[诶？]高羽的心里一怔，[这个话……没有去问健么……]

他抬起眼来看了看堂主，[这个……不能说出来的吧……健会被杀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