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朔轻轻点头,韩复将枕头替他放好,伸出手臂让他蜷进自己怀里,殷朔的手指无意识地刮着韩复脸颊与下颌连接的弧度,刀锋一般的棱角有一种额外的坚强,但是触手却很舒服,过了好一会儿小孩才道,“你今天说,我是你的爱人。”
韩复用下巴抵住他发心,“不高兴了?”
殷朔轻声道,“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阿莲。”
“阿莲不是也娶妻生子了。更何况,我们只是睡在一起而已。”韩复道。你在决定不回去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我,不是吗?
“但是我还是对不起阿莲。我想到我现在躺在软软的大床上,冷的时候有韩可以靠,热的时候可以把脚心蹭在韩的腿上,发脾气有韩哄着,不做事有韩宠着,可是,说不定阿莲找我已经找疯了。他会走那么多的名山大川,会求仙问道,那么多年没有停下来,韩,你知不知道,说不定,阿莲现在难过的要死掉了。”殷朔也很难过。
“那你觉得,我就不难过?”韩复的声音有些硬。
殷朔推开了他。
韩复几乎是粗暴地将他拉回来,“我跟你有三世情缘,却要听你说一个后来闯入者的事。李太白凭什么跟我抢你,如果我是他,十二年不娶又算什么!相许一生的约定,就算是找,也要找一辈子。他入赘,他另娶,甚至无媒而合,他这样算什么对你一往情深。”
“可是你明明都不确定我就是映你就要跟我一起。”小孩说了话,立刻后悔了。
韩复伤心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久,在那么宁静的夜里,谁都不知道还要说什么。突然,殷小朔打了个喷嚏。
韩复一把将小孩拉过来,将他圈在怀里盖好被子,“对不起,我说话说重了。韩对小朔凶了,难过了吧。”
殷朔不说话。
韩复轻声道,“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认定你是映。头发可以改变,语言也可以改变,甚至,连性格也有很多不一样。可是,那种感觉,一直在。就像我手臂上的刺青一样,一直在。我相信我的感觉,更相信,我和映之间的缘分。如果你不是映,如果我韩复这一世又负了誓言,罚我永堕无间地狱,不得超生;罚我身入地狱之时心有一眼,世世看你与他人好合百年;罚我——”
“罚我身入地狱时腹生一耳,生生听你与他人耳鬓缠绵。”殷朔低低道。
“小朔。”韩复惊呆了。这是他曾经对映罚下的誓言。
“你对我这么说的。”殷朔道。
他曾经说过,他要和映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韩复呆了,“我真的应了誓?是我应了誓,你才会和李白在一起的,对不对?”他希望和映一生常伴,可是,当映要他自首的时候,他拒绝了。“映,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殷朔轻轻摇头,“你刚才说梦话了,你说梦话的时候这么说的。”
韩复像是没有听到殷朔的解释,“小朔你听我说,我当时想的是,我最后再杀一次人。这个任务做完之后我就去自首,可是我没想到,小朔,我不是违背誓言。天,我韩复不是违背誓言,你既然有本事要我应誓之罚,又为什么没本事勘破我心中所想呢!”韩复挥拳,手肘挂到壁灯,壁灯被撞碎了。殷朔再看时,墙面生生被他打出了一个拳印。
殷朔拉住韩复还要再次挥出的手,“韩,你不要怕成这样。这些天,你大概是太担心了。我本来就睡得不太熟,却突然听到你说梦话,来来去去这几句。我蹭了蹭你,你才不说了。”
韩复被殷朔握住,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对不起,韩吵着你了。”
殷朔摇头,拧开了床头灯,看他指节蹭破了一层油皮,殷朔小心吹了吹,“你以前也说梦话吗?”
韩复揉揉殷朔脑袋,又几次伸开握紧拳头,“不疼了。”
他原是想敷衍过去,可看殷朔晶亮晶亮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终于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进了轫,再远的我就不记得了,只是记事的时候知道想家,白天训练累的厉害,晚上也要练,那时候不过三四岁吧,梦话,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可是教习师傅发现了就打,打也不济事,就拿胶条把嘴巴封上。渐渐的,也就不说了。这些年,肯定是没说过。我是杀手,要是落下这种毛病,哪还有命在。”
殷朔一下子就觉得特别心疼,小家伙凑过来,轻轻替韩复揉着胸口,“可是,韩也会怕的。”
韩复笑笑,“我怕自己保护不了你,怕自己会对你不好。”
殷朔转过脸来,用手指划着韩复眉毛的轮廓,“那小朔就保护你,小朔对韩好。”
韩复向下滑进被子里,让殷朔躺在他胸口上,“大概是今天有你在身边,我才会放松对自己的警惕。没想到,却吓到你了。怪不得小朔要说那样的话,是我说了梦话害你也睡不好了吧。”
“对不起。可是,就算长的一样,就算有胎记,我也不一定就是映啊。我真怕,如果我不是映的话——”殷朔还是会担心。
韩复拢着他,“大概是季连师兄说的,我负你太多次,你对我没有信心了。可是,我对自己有信心,终我一生,能让我牵肠挂肚的,也只有映一个人。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不是,我应了誓言也心甘情愿。你要知道,韩从小学的就是杀人越货,本能便是诡诈狡谲。我当初发誓的时候也留了一个心眼,我说我永堕地狱,却至少要看见你幸福的啊。小朔想想,要不是你每一世投胎都能有两情相悦的人,我又怎么看你和别人耳鬓厮磨好合百年呢。所以,这誓言要是不灵,我当然不怕,要是灵,只要你生生世世都好,我就算身在地狱,也与天堂无异。”
“韩!”殷朔狠狠掐住了韩复的腰,“我把头发剪了吧,你告诉我,映是什么样,我把头发剪了,剪成和映一个样。”
韩复起身从殷朔身子上贴过去关了灯,“别傻了。函和映是上一辈子的故事了,这一辈子,我们是韩复和小朔。我爱你,要将你当成小朔来爱,就像你爱我,也要当我是韩,而不是什么该死的牛千卫大将军。睡觉吧。那个教习师傅应该更狠一点,罚的我这辈子永远不敢说梦话,我家宝贝明天还要军训呢,吵坏了怎么行。”
殷朔却突然跳起来,又开了灯,这一次,是拿起床头的电话,韩复看他飞快地拨了号码,狠狠握住听筒,非常紧张的样子。
季连崇本就浅眠,是以就算夜半手机响起也很快就接到了,“小朔?”这个点,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师兄,你告诉我。我和韩上一辈子真的是函和映?”殷朔追问。
“怎么了?”季连崇问。
“很重要。师兄不要骗我。”殷朔答非所问。
“韩复欺负你了?”季连崇握住了他的戟。
殷朔也急了,“师兄!”
季连崇长长叹了口气,“你的确是映,但你现在是映的转世还是封锁了映的记忆带着他的肉身我就不知道了。”
殷朔长长出了口气,“那韩呢?”
季连崇怔了一会儿,“你如果一定要知道,师兄就告诉你。他前世为牛千卫大将军害你战死,后世又成为杀手跟你作对,小朔,你二人命格相克,他注定三世负你,听师兄的话,和师兄回去吧。”
殷朔舔了舔嘴唇,“谢谢师兄。小朔都笨了两辈子了,难道,现在就能变聪明吗?”
季连崇还想再劝,却听殷朔道,“对不起师兄,这么晚,又吵到你了。”
“没关系,这么晚你还愿意来吵师兄,师兄就已经很高兴了。记着师兄的话,如果有一天难过了,就回来。师兄永远等着你。”季连崇只觉得心都抽在了一起。一千余年的等待也不及他此刻的一声对不起揪心。
“师兄晚安。”殷小朔挂了电话,再看韩复时,却突然觉得有一种气息非常危险。
韩复一下就将殷小朔按到了腿上,“半夜两点还敢打电话给别人!”说着就扒掉了小孩内裤。
殷小朔两条腿胡乱蹬着,“我抗议!韩,我抗议!你居然因为吃醋打我屁股!”
韩复狡猾的笑了,“谁说我要打你屁股,我看看映屁股上的胎记转世了还在不在。”
殷小朔才不信他的话,“映屁股上才没有胎记呢。”
韩复的手覆上殷朔的臀,“就算没有吧。但是,你半夜打电话给别人还撒娇,作为你三世的爱人,要打你,应不应该呢?”
殷朔嘟起了小嘴,好半天,终于认命,“应该。可是,只许打一下。要是再多,我就生气了。”
第五十四章:篮球训练
殷朔第二天早晨回宿舍的时候,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殷小朔有那么一小点的压抑,昨晚做恶梦的不好的征兆又透出来。果然,等进了门何晓涛就道,“你昨晚跑哪了,拉紧急集合,全校只有你一个人不在。”
殷朔低下头,“我——我请过假了啊。”
“你请的是下午的假,又不是晚上的假。不过王茂刚也不知道怎么了,还替你说上话了。”何晓涛道。
殷朔心道,怎么了,被吓坏了呗。
今天一天的军训,王茂刚面对殷朔都是畏畏缩缩的。相对的,无论带队还是别的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训练现在基本都由何秦一手抓,大家轻松了许多。殷小朔习惯性的不好好吃饭,中午韩复等着,晚上韩复又候着,小孩现在有恃无恐了,有韩大厨的爱心餐,谁还能看上学校的糙米烂菜啊。不过今晚韩复停留的时间非常短,今年的比赛很关键,身为教练,可是半分不甘放松。“沈嵩真是越来越糊涂,我不过罚了五次跑动间投篮两千个就求情,我看他是被越源这个懒蛋带坏了。”
殷朔吃着糖藕,“五次两千个,韩,你也太狠了吧。”
韩复道,“一天到晚懒懒散散的,不逼着能练好吗?预选赛还有几天啊,一个个都是嘴上誓夺冠军。”
殷朔不敢吃了,“我,我也想练。”
韩复揉揉他脑袋,“有你急的时候,这会先军训。我去球队了。”
今天的球队早晨才被韩复整治过,晚上又被沈嵩拉出来练。军绿的仰卧起坐垫子并了一排,沈嵩手里拿着一根长教鞭盯着,报数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越湲半跪在刘晨的垫子上,看他起不来了就伸手推一把,刘晨喘着气,“队长,真的不行了。”
沈嵩道,“上篮,拉杆,低位背吃,空中换手,滞空哪个不需要腰腹力量,教练放话了,我不练你们难道等着教练来练吗?”
替刘晨压腿的王伟奇只好继续数,“五十九,六——六—”
“六十都起不来吗?”韩复的声音冷冷射过来,刘晨像是被扎了一样从垫子上弹起来。
“教练。”
“教练。”
沈嵩和李越源一齐对韩复鞠躬。Z大篮球社的规矩,训练最大,训练时候见到教练是可以不必起身问候的。
韩复扫了一眼,“仰卧起坐就这么费劲。全部听我口令!”
“是。”队员们整齐的应答着。
“一起二落。所有人,给我起到20厘米慢动作。一!”韩复的声音非常有力,天然带着威严。
韩复口令一发,李越源便在最边上的垫子躺下摆好姿势,沈嵩替他压住腿。
仰卧起坐最辛苦的便是这种滞空式,极为考验腰腹的力量,别说这组男生刚才最少的都做了六十个,就是平常也折腾不起啊。
韩复从最排头的垫子处向下走,一个一个在半空中控着身体的男孩没有一个人的后背衣服是干的。第七张垫子上的刘晨实在没了力气,身体一直在抖,韩复停在他垫子前,刘晨汗水吧嗒吧嗒的把垫子打出小水印,也不知是累得还是吓的。压着他腿的王伟奇道,“报告教练,刘晨今天多罚了两个五千米才会这样的。”
韩复不置可否,抬脚走了。
走到最后一张垫子前,李越源的腰腹肌力自然是变态的强,韩复蹲身下去,顺手捡起了沈嵩放在手边的指挥鞭。李越源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吓得身子一抖,没控制好跌倒在垫子上。
韩复扬起鞭子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抽,捋的李越源后背嗖嗖地响,虽说体育生挨教练打是常事,可韩复的狠劲还是让其他球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沈嵩还坐在李越源脚上,李越源倒下来腿又没动,他脚被沈嵩压着,身子就算躲也躲不到哪去,如此捱了好几记,韩复根本不停手,口中却喝道,“起来!这样就撑不起了!”
李越源忍着韩复抽打重新摆好姿势,韩复道,“用腹肌把身体拉上来,呼气。”
他提着教练鞭再向前走了一圈,才道,“二!”大家撑了这么长时间都累得不行了,这二一出口,很多球员就躺倒在垫子上了。
韩复一点没留情,提着教练鞭过去,凡是躺倒的,一人一下,又重新喊口令,如此做了十组,便命令交换。
第二组开始的时候,韩复直接发话,一人一百个,做完再练。如此敲敲打打,等到大家都累得汗水浸透了衣裳,韩复才道,“互相放松一下。”
沈嵩小心地替李越湲揉着腰,李越源被他按到被韩复抽打的地方,疼得一声哎呦。
韩复道,“越源,你过来。”
毫不夸张地,听到韩复叫他名字的时候,李越源腿都抖了,他连忙跑过来,韩复却顺手揉了揉他脑袋,“以后大家训练你也跟着练,别在旁边监工了。”
李越源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明白了教练的意思,于是点头道,“知道了。”
韩复等大家站好队才道,“比赛前的极限体能对于任何一只球队而言,都是不明智的。但是,我必须要你们明白,要夺回我们失去的冠军,只有一腔热情是不够的。你们需要的,还有许多!”
“明白!”全队一齐回话的声音都快震破了耳膜。
韩复继续道,“今天挨了鞭子的,记住,任何时候不能懈怠,越是最累最乏的时候,越要咬紧牙坚持。今天没挨打的也不要存着侥幸,比赛会告诉你们,最残酷的不是输,不是败,而是队友在努力,你却无能为力。”
“明白!”
“红蓝对抗!体能是比赛中打出来的。老规矩,哪一组先得到三十分就算赢,输的那一组今晚留下来擦球。”
大概是因为今天韩复发了飚,大家这一场比赛的水准非常高,如此高强度的体能消耗和严密防守下居然还有三个扣篮。韩复看着这些少年青春飞扬的样子,想着昨晚蜷在他怀里的殷小朔,突然就觉得世界特别奇妙。比赛结束,韩复也知道大家都辛苦了,便要所有人都回去休息。其实韩复也算治军有方。他知道,学生最怕的就是体能最爱的就是对抗赛,他在一次大棒之后立刻给予一颗红枣,又在点评比赛的时候对很多小细节提出了表扬。因此,虽然大家今天挨了训,又练到天色发黑,一个个却也心满意足。
篮球社的比赛打得精彩,军训这边同样是如火如荼。如果说,整个军训中有一件让大家觉得比较放松的活动,那就是拉歌。殷朔在的前两天都没有这项,今天大家都坐在了地上,开始了几十年如一日的拉歌词,“让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之类。
王茂刚以前是要处处争先,自己带的排拉歌也不能落在后面。可他今天一直都失魂落魄的,也没有了往日主动挑战的刺头劲儿,反而是三排被人家挑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