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都是竭力而战,死伤无数。
然而,每一次有即将战败的苗头时,他们的首领都会接到自己那方将军的命令:撤回。好似真的是在畏惧付明戈的名声
一般。
吕军师不禁愕然。
眨眼间,夏季已远,秋季将去,冬季便带着抵挡不住的刻骨寒冷到来。
一夜无话。往往第二日清早起来,天地间顷刻就变得银装素裹。
口鼻之间呵出的白气产生异样的温暖,绵软的白雪地被踩得咯吱作响,若不是在外征战,这样的景致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
须桓之看着北疆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心情却是十分暴躁。
战事并不如先前预想的那般顺利,碰到的挫折甚至比想象的多出数倍。
边疆战火连烧了数月,所向披靡的付明戈也陷入苦战,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不到六成。
虽说并没有被侵占大片土地、黎民百姓也未被北孟人无度的残杀……然而现今的情况,仍然十分危急。
更让人暴躁的,是付明戈亲自写下的战报中的恭敬疏离的语气。
须桓之永远也忘不了曾经夹杂在这些正经官文之中那些付明戈花了心思藏在其中的小情话。可如今,面对着这样一大篇
写满“臣有负圣望,乃臣之过”的生硬文字,冷静自持的帝王忍住了没掀桌子,却忍不住摔了毛笔。
节气上已然入冬,夜晚寒凉。
张公公小跑着跟在大步走出御书房的皇上身后,将挡风的大披风披在了他身上。
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张公公小声问道,“……皇上,可要奴才备车,去城南转转?”
须桓之脚步顿了顿。
这几个月来,一旦情绪低落,他便会去明戈府上坐一坐,或是直接在付明戈的房里睡上一觉。虽然大半个月一次的频率
不算高,但明戈府上的下人们也习惯了皇上时不时的出现,张公公打点得足够到位,不仅让人守住皇上这个秘密,甚至
明戈府都要变成皇上的一处行宫,时时都备着他爱吃的小点心,以防不时只需。
只是,今日实在是没什么心思。
“不了,”须桓之转身向东走去,道,“朕,去看看太子。”
“皇上,”张公公在身后提醒道,“这会儿都二更了,太子怕是早就休息了……”
话未说完,迎面忽然冲出来一个幼小的身影,因为躲闪不及,直直的撞上了须桓之。
正是太子殿下。
“不小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毛躁?”须桓之将那身影抓过来。
须语凡一双眼晶亮的看着须桓之,眼中满含着五分欣喜和五分惶恐,“父皇……”
须桓之语气不善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跑来跑去干什么,你母后呢?”
“父皇,父皇你今晚不批奏折了么?”须语凡看着自己高大威武的父亲,略有些胆怯的问道。
须桓之双眉微蹙,看着与自己年幼时有七八分相似的小脸,心里头莫名的一软,沉声道,“不批了。原本正要去看你。
”
“真的吗?”毕竟是孩子,听到这样的话难免雀跃,“语凡想来看父皇,可是母后不让,说会耽误父皇的正事,所以只
能趁母后睡了,才偷偷溜出来……”顿了顿,声音变小,“父皇不要怪罪儿臣。”
“晚上跑来跑去太危险,下次不许,朕有空会去看你。”须桓之一手扯起孩子的小手,冰凉,于是脱下大披风罩在须语
凡身上,又将人从地上抱起来,向东宫走去。
须语凡睁大了眼睛看须桓之,然后搂住他的脖子,一张小脸埋在人宽大的肩膀上,闷声说道,“父皇,你不高兴。”
被一个孩子看穿了心思,须桓之免不了一阵愣怔,脚步一顿,沉默半晌,才道,“是啊,朕不高兴。那你有没有什么办
法?”
须语凡眼珠子转了两圈,说道,“可是儿臣不知道父皇为何不高兴。”
轻轻叹了一口气,须桓之道,“朕想念一个人。”
“那还不简单,”须语凡立即说,“想谁就去见谁呀!”
“那若是见不得呢?”
须语凡也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态与做父亲的那一个如出一辙,“前几日语凡也不高兴,就是因为想念父皇却见不到父皇
。母后不让语凡来打扰父皇,可是今天语凡还是来了,现在见到了,语凡就很高兴了!”
小孩子声音甜甜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温馨。
须桓之轻笑一声,并未答话。
他抱着幼小的太子回到东宫,哄睡着了,才走出来。
寒风吹过,明月依旧。
——“想谁就去见谁”。
这分明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连八岁的孩子都懂得,他年近而立之年的人,竟然学不会……?
第二日早朝上,须桓之对群臣百官道,“北疆战事吃紧,死伤严重,致使军队士气不旺。所以朕决定,下月初,御驾亲
征。”
三十章:又见
须桓之出发向北的那天,京城里也是大雪漫天。
众臣们裹着厚厚的棉衣裘袄跪在城门外为皇上送行。
韩泠风站在十分显眼的一处,一手牵着被棉衣裹成球的须语凡,看着须桓之甩着披风,转身上了龙辇。
“父皇!”须语凡忽然挣开舅舅的手,奔向须桓之。孩子小小的身体在大雪中向须桓之奔去,斜飞的雪花让他显得极为
幼小荏弱。
须桓之顿了顿脚步,转身蹲下,抱住扑过来的儿子。语气严厉却不失温柔,道,“语凡,你怎么不记得朕的话,在众臣
面前这样大呼小叫,是很没有身份体统的事情。”
须语凡大大的眼里包着一泡泪水,却故作坚强的不流下来,“父皇,真的要去很远的地方打仗么?真的不能带上语凡么
?”
微微蹙了蹙眉,须桓之严肃道,“语凡,昨日父皇嘱咐你的话,你都忘了?”
“可是,如果我要是想念父皇了怎么办?语凡可以去看父皇么?”顿了顿,又道,“儿臣可以命一队御林军保护,不会
有危险的。”
须语凡觉得很委屈,他当然记得父皇的嘱托。他不仅要按照父皇说的做,还要做的更好。
须桓之眯起双眼,不怒而威,半晌,却轻叹了一口气,道,“语凡,你是太子,是储君,是将来要坐上父皇位置的人。
所以你应该从现在开始就明白一件事:这个位置,固然光鲜、令人顶礼膜拜,但同时也承载着天下人的寄托。所以,很
多时候,你是身不由己的。明白了?”
太子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的样子,却重重的点头,“嗯!父皇,儿臣明白!”
“明白了就快回到舅舅身边,天气冷了,也要记得照顾母后。”须桓之放开孩子,起身欲走。
“父皇,”须语凡又拽了拽须桓之曳地的长披风,“虽然父皇说要为所有人考虑,可是,语凡觉得,其实父皇偶尔任性
一下,别人也不会怪父皇的。因为,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皇帝。”
听到这话,须桓之久久未动。他再次眯起流光的双眼,脚步停留了半晌,才道,“风大了,快回去罢。”
大雪漫天翻飞,浩浩荡荡的皇家军队一路向北,北风迎面吹,天地间只闻见狂风撕裂的怒嚎,直到北上的军队渐渐模糊
,最终消失在雪中。
北疆。
与北孟的对战又是三天三夜才结束。
天气变得更加寒冷,京城的将士们受不住这样的刺骨的寒冷和刀子一样刮人的北风,不少都被冻伤,更有染了风寒导致
完全失去战斗力的。这使得本就人数变少而士气大减的士兵们更加提不起斗志。
狼烟四起的战后荒原,白色的雪地早已经失去了原本纯洁的颜色。
有受了轻伤的士兵一瘸一拐的走在已经被冻成冰坨的尸体中间,搬运着还剩下一口气的;暂时留下那些完全僵死的;也
有人时不时的弯腰捡着什么。
举目望去,视线可及之处,一片颓败。
将军大营中,亦是一片死寂。
常佐邦常佑威两员副将并排坐在地上,头发胡须脏乱成一团,纠结在一起。沾了灰土鲜血的铠甲被扔到一旁。
吕军师眉头深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付明戈,一副漠然冷静的样子,坐在一处,淡淡的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上午在混战之中,他们刚刚接到了“皇上御驾亲征”的旨意。本以为听到这条消息能让军中士气大振,没想到最后还是
这样一个惨败的结果——如果不是最后北孟的骑兵又一次半路折返,恐怕他们要一路杀到将军的大营里来了。
终于,常家兄弟之一忍不住将手上的一柄利剑摔在地上,气势汹汹站起身,指向为首的付明戈,“付将军,不管怎样,
你总要想想办法罢!死伤的兄弟这么多,你能不能有哪一次拿出点有效的战术来!?”
另外一个一愣,随即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却也不做阻拦,显然是支持对方这番话的意思。
吕军师站起来,“你们兄弟二人且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做弟弟的那个怒吼。毕竟是武将,底气十足,再怎么,也比个书生声量大,“将军,你若再不用些计谋
,我就带着弟兄们杀到他北孟的大营里了!”
的确,对战的这几月以来,除了第一次遭遇北孟军队以外,之后每一次的交战,付明戈都是坐在将军营里,好似事不关
己,十分心不在焉。他淡淡的听着灰头土脸的下属汇报上来的消息,偶尔稍微皱一下眉,最多也不过是一句“知道了,
先下去罢”。
毫无计谋可言,毫无战术可言。
几个月来,从些微散乱到杂乱无章……到现在的一败涂地。
“你确实需要冷静,”付明戈淡淡的对常家兄弟说,“你也是将军,若是这种烦躁的状态被下面的将士们看到,定会混
乱军心。”
“那也比你这……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强得多!”
“常佑威!闭嘴!”
然而为时已晚,话已出口,再来不及收回。
帐中几人同时看向付明戈。
副将常佑威顿觉失言,嘴唇一张一合想说什么,酝酿了半天也没开口。
付明戈冷冷的看着几个人,半晌,却忽然自嘲的一笑。
——半死不活。
可不是么……自从那一年,须桓之在他面前狠下心来跟别人缠绵于床榻开始,他就开始变得半死不活。
他是端坐于朝堂之中高高在上的帝王。于是付明戈只能让做为“桓公子的情人”的那一半自己死掉,只留下半个“付将
军”在这个躯壳里残喘。
半死不活——这个词,还真是适合自己。
付明戈没有办法,因为,他只有这样活着,才能以正常的状态,面对他倨傲冷峻的皇上。
如果不这样的话……
付明戈在内心摇头叹息。哪里还有什么“如果”?
他已将一生中的所有都给了他,仅仅存留下一点自尊,也不算是自私了罢……?
凤凰涅盘,煎熬和痛苦始终无边无际,若能灵魂转世,付明戈怕是比谁希望忘了曾经那些痛苦的记忆,只带着美好的过
去,浴火重生而去……
这样胡思乱想着,竟孤身一人走出将军营帐很远。
一阵冷风吹过,瞬间便刺穿了身上薄薄的衣料,让人回过神儿的同时,忍不住打了一阵哆嗦。
月光洁白,照在雪地之上,天地间呈现出略显暗淡却隐隐透着微光的晶莹。
这些年来,似乎从未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好好的想一想,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曾经将自己的所有追求都等同于他的桓公子的追求,须桓之想要的,他都会为了他去争取。
因为那时候,他有桓公子对他的好,有他对他的爱。
可是现在……
付明戈长长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气团渐渐升腾起来,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宛如他付出的一片真心,被对方当做可以肆意挥霍的资本,并且一文不值……
所以,如果今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付明戈却听到,周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悉悉索索的响声!
付明戈瞳孔一紧,竖耳细听,右手下意识摸到自己腰间,握紧了剑柄。
四周观看,付明戈不禁双眉紧蹙。
刚刚因为心不在焉,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这么一个空无一人的荒地之中。
空地四周是干枯的树木枝桠,他站在中央,竟没有任何物体,可以用来掩藏可能从暗处发射出来的箭或者用于遮挡身形
。
而从方才那一阵声音中能听出来,他周围至少有二十个人藏在暗处,正盯着明处的自己。
这明显是一个被紧密包围了的现状,目前看来,没有任何可能逃出的机会!
无奈,付明戈“唰”的一声抽出长剑,摆出一个随时应战的姿势。
然而一时间,双方竟再没动作。
站在荒地中央的就站在那里,藏在暗处的就藏在暗处。
天地间沉寂下来,仿佛刚刚那一阵悉索也未曾存在过,连被惊起的雪花落在地面上的轻微的“啪嗒”声都能听得见。
突然,又是一阵隐秘的风声从耳边掠过!
付明戈转身一剑刺去!
只听得“啊”的一声闷声呼叫,对方用于隐藏身形的白色披风一处,瞬时间被鲜红的血液浸染!
付明戈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双眼微眯,剑锋一转,月光反射在他精致的脸上,闪过一道寒至入骨的冷光。
一触即发的无声对战被刚刚那一抹血光霎时间激起,几乎没有任何过程,双方迅速升向激战的高`潮!
而付明戈不愧是大须第一将军,即使在这天寒地冻的北疆冬夜,即使身着几乎毫无保暖措施的薄衫,动作依然没有半点
迟疑和停顿!
这样的包围中,一击即中是最保险的招数。付明戈在抵挡着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的袭击的同时,仔细查看着这个渐渐缩小
的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
包围付明戈的二十个人也是身手不凡。他们并不像普通的北孟士兵那样,穿着厚重的翻毛皮袄和沉重的战甲,而是身穿
轻便的衣服,外加与雪地颜色相衬的白色披风;武器也不是豪气的阔口大刀,而是轻便的长剑。
从他们的表现看来,这群人极为擅长暗战,有极好的耐性和毅力,可能是专门埋伏在一处进行伏击的——刚刚真是太大
意了,居然心不在焉到这样的程度,连周围有埋伏都未曾察觉……或者,也可能是自己误闯了人家预先设计好的陷阱—
—无论是那种情况,如今生命倍受威胁,也管不了什么身为大须第一将军的身份和尊严,只要尽快脱离危险才好。
正想着,远处树林里传来沙沙声,隐隐出现几个模糊人影。
付明戈眯眼仔细看去,为首的那个身材如北孟人一样的高大,因为旁边一群人的衬托,却不显得那么威猛。
一闪神间,身后就有一道夹着劲风的力量刺了过来。付明戈立即闪身,那人的剑尖擦着薄如纱的衣衫,堪堪划过,“嘶
——”的一声轻微的撕裂声,衣料被拉开一道口子,边缘隐有些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