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尖在地上用力一跺,整个人迅速腾空而起,原本指着他的几把利剑登时划破他身上白色纤薄的衣料,鲜红的血液从
撕裂的衣衫裂口喷涌而出!
腾在半空的付明戈蹙紧双眉,紧咬苍白的下唇,忍住身上的锐痛,一个用力,一脚猛踩到一名北孟将士的头顶上。颈部
骨节错位的咔嚓声在空气里清脆的响起,那将士身体软软的向地上倒去。付明戈伸手抢走掉落在半空的利剑,翻了一个
空翻,只一个眨眼的工夫,他便制服了一人,稳稳落在地上,摆出一个与几人对战的姿势。
明亮的眸光迅速扫过了眼前的几个人,付明戈甩着手腕在空中画出唯美繁复的剑花,每一个动作都给人致命的一击,每
一个致命一击,都甩掉了对方半条性命!大帐的毡帘被利剑划成几条,早已经遮不住肆虐的北疆寒风。血腥之气被寒风
鼓起,付明戈身上轻薄的衣衫被吹得乱飞!
两国的精英短兵相接,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致命的危险。
须臾之间,实力相当的双方便两败俱伤!
付明戈举剑刺死了面前的最后一个人,身上的伤口热辣辣的疼了起来。素白的衣衫早已经凌乱不堪,自己的和他人的血
迹沾染了全身各处,狼狈不已。
然而眼中的凌厉却丝毫不减半分!
不远处,须桓之则一步一步向付明戈走来。
他狭长的双眸里目光流转,上挑的眉梢带着凌厉的帝王之气,嘴角却是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宛如多年以前,江南,桃园里的那些难以忘怀的一幕一幕。
须桓之张开嘴,清清楚楚道,“明戈,我来接你回去。”
身后这个熟悉的声音,让付明戈的身形猛得顿了一顿。
他卸下力道,使得剑尖指地,不知是谁的还未凝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晕染开血红的一片。
他转过身,定定的看着须桓之的双眼,道,“明戈没能替皇上好好保住江山,一切都是明戈的错。”
须桓之轻笑一声,“明戈,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放弃江山,退下皇位,同你归因江南,可好?”一番话说的轻
松至极,却是能让天下风云变色的沉重誓言。
付明戈亦是一声苦笑,“皇上玩笑了,皇上岂能为一介过气的将军许下这等重诺?末将带兵守卫北疆,却始终故意不尽
力而为。皇上放弃末将,认定付明戈是罪人,再应该不过。况且,”顿了顿,付明戈深吸一口气,又道,“皇上刚刚不
是也说了,穆则轩对我‘情深意切’,这些年来,末将为大须做出的贡献,想必也是可以将功抵过的罢……皇上金口玉
言,若是可以的话,末将恳求……”
“那是戏言,是计谋,你怎能相信!?”须桓之眼中一冷,口气笃定,“明戈,你以为我为何千里迢迢非要御驾亲征?
跟我回去,——京城也好,江南也好,哪里都好。这天下还是大须的,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唔!”
——绝美的誓言终究没能来得及说出口,须桓之的身形猛然一顿,盯着付明戈的瞳孔忽地一缩,嘴角立即流下一行鲜血
……
穆则轩从身后无声靠近,一剑刺穿了大须帝王的身体!
“皇上,”穆则轩喘着粗气道,“付将军所言,一字一句都很清楚。我对将军情深意切,你却次次都要阻拦,如今付将
军准备与我远走他处,我再不出手,恐怕再没机会了。”
鲜血顺着身体汩汩流下,带着体温的液体在寒冷之中,竟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大量的鲜血迅速流失,须桓之眼前一阵
阵发黑,双眼却仍然一动不动的盯着付明戈,完全无视身后的穆则轩,艰难道,“……明戈,跟我回去……”
付明戈眼见着面前的人有缓缓软倒在地的趋势,目光却比刚刚更加冰冷狠绝。多少年了,除了十几岁时被须濂之的亲信
追杀的那天之外,付明戈再没见过须桓之这样的虚弱。可即使是虚弱,即使心高气傲的须桓之不要性命的恳求他跟自己
走,付明戈还是没有一丝动容一般,直直的看向须桓之渐渐失神的双眼。
须桓之盯着付明戈,却再找不到往日熟悉的温润目光。
原来是这样,明戈,竟然会是这样……
八年,转瞬即过。他总以为一切都不会太晚,一切都还来得及。等到他的生命都在慢慢流逝的时候才明白,原来,被伤
透了心乃至心已死的人,是再不会让他体会“回心转意”四个字的含义了。
付明戈缓缓提起利剑,冰寒的双眼紧紧盯着须桓之,手中一个用力——却将利剑直直插进穆则轩的胸膛!
北疆的狂风终于掀翻了大帐顶上破败的毡帘,大帐完全败露在荒野之中,寒冷的空气更加肆虐,如群魔乱舞。
胸前的那一股大力让穆则轩仰面拍倒在雪地中,鲜血的红瞬时浸染了雪地的白!强烈的颜色对比刺疼了付明戈的双眼,
阴沉的天空之下,他周围的一片片温润的血红显得那样残忍和冷酷。
“……为什么?将军?”穆则轩双手死死抓住胸膛的冰冷金属,双眼瞪得混圆,满满的全都是疑惑,“你昨天,明明答
应了我……若是皇上不肯,不肯用加各城换你回去,便与我,与我……可是,为什么?”
“我是答应了你,”付明戈道,“可是则轩,你向我保证了不伤他。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是我预料之外,你让我不得不
以违背这一句誓言为代价,去遵守曾经的另一句誓言。”
“……”
“如你所说,”付明戈眼中湿润,声音却寒冷如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对我如此,我对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呢?”
“……”穆则轩满眼都混杂着各种情绪——惊异,不甘,愤怒,绝望……
“我早就答应过他,愿为他打下江山,只要是为他,我在所不惜。——穆则轩,你身为北疆密探,觊觎大须多年,我怎
能不为了他除掉你?如今,你又刺他一剑,让他危在旦夕,我怎能不为了他,再刺你一剑?!”
“……”穆则轩眼中滚滚流下热辣的透明液体,滴在雪地上,化开成一片加深的白色。
寒风越来越冷,带走的温度不再回来。宛如他多年的感情,竟真如那平平淡淡的八个字所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在这落花流水的心痛之中,在这灰色阴沉的天空下,在付明戈一剑穿心的残酷中,穆则轩终于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一番言语尽数听到须桓之的耳中,欣慰的感情填满了几年来心里的空洞。虚幻住捂住腹部的伤口勉强站立起来,狭长的
双眼中带着一抹微笑,声音沙哑的叫着人的名字,“……明戈。”
然而,他举目四望,天地间除了半死不活的北孟将士和大须皇帝亲卫,哪里还有那一身白衣俊朗潇洒的付明戈?
冰雪之中,长长的一串白色脚印延伸至远处,一道颀长瘦削的身影在阵阵抵挡不住的眩晕之中,终于渐渐模糊,终于再
也不见 ……
——第三卷·完——
第四卷
三四章:淮州
淮州地处黄河以南,长江以北,是一座占地不大不小、人口不多不少的市镇。
跟京城以及江南各名地相比,淮州自然没有那般繁花似锦人流攒动的景象。但这里的百姓生活富足安乐,且因为既不是
港口城市,又不是边疆要塞,如果没有外族蛮夷侵入京城使得天下易主,这里百年以来,都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东西走向的大运河的一条不宽不窄的支流横穿淮州城中央,将这座城市分为东西两半。
城中央连接东西两边的桥梁众多,其中最大的一座桥,是几百年以前有名的造桥大师亲自设计且带人建造的。桥两侧里
外的浮雕都是花样繁复曼妙,细致美好。天光好的时候,着一叶扁舟驶于河中,能发现桥拱与河中倒影会合并成一个扁
扁的椭圆,仿佛姑娘家用的铜镜一般,四周的花纹妆饰亦是十分美好而精巧。
因此,此桥取了“精巧”一词的谐音,被命名为“镜桥”。
镜桥东西两边,临河而建的,是两家相对而立的气派非常的酒楼,分别名为“醉云楼”和“醉雨楼”。
这两家酒楼堪称淮州城的一处地标。初到此地,好客的当地人必将介绍过路人去两楼中品尝做的最好的特色菜。其中最
有名的,便是用清晨时分从河里钓起的青鱼为主料,加上特殊作料和料酒腌制之后烹制的水煮鱼片。选一处临窗的位置
,看过了从日出到日落一整天的淮州人的生活和临江美景,才算是不虚来了一趟淮州城。
两家酒楼实为同一人所开,前一任老板是当地富甲一方的一位儒士,名为梁澄。因为将孔子学说视为信仰,梁老板每年
都会出钱接济淮州城里生活最困难的流浪汉,名声在外。几年前梁老板过世,膝下无子,便将世袭的产业交给了自己唯
一的女儿生下的唯一的外孙。
可这位现任老板素来低调,神出鬼没,连真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只听得淮州人都称之为“醉公子”。当然,见过醉
公子庐山真面目的人,天底下,恐怕更是屈指可数。
也因此,总有人以知道醉公子真实身份为吹嘘的资本,仿佛这样,自己脸上就贴了一层金光似的。
一位身穿白色长衫的男子独自一人坐在醉云楼二层的大厅里,就正听着邻桌当地读书人打扮的甲乙二人就着酒劲儿,正
谈论着各方的天下八卦。
甲咂了一口酒,道,“这酒真是有味儿,醉云楼的千年梦真是怎么都不够喝。”
乙道,“那是当然,不然我也不会想得如此抓心挠肝,要瞒着自家婆娘约你出来喝酒了。”
甲道,“听说这‘醉公子’跟当今圣上还有些血缘关系,也不知,是真是假。”
乙道,“这怎可能?天子无兄弟姐妹,太子亦是独苗一棵,这是天下人皆知的啊!你莫要出去乱说,说错了话,被人听
去了,可是要……”后面的话没说完,拿着筷子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摆出一个骇人的姿势来。
甲赶紧噤声,忽又想起一件事,“哎~说起太子来,听说前几日,太子在朝堂之上大怒,将兵部尚书在文武百官面前一
顿臭骂,让那刚上任不久的尚书颜面尽失啊。”
乙诧异道,“太子?因为何事”
“听说是因为治兵不力,还是什么的……”拿起酒壶咗一口酒,“这谁晓得,我若是明年中了秀才,十年以后,可能会
有机会告诉你实情。”
乙沉思一番,“你这消息恐怕有误,太子今年夏天才满十二岁,就算是已经长成少年模样,怎可能有这般威猛,能在朝
堂之上,训斥兵部尚书?”
“怎么不可能?太子是谁?当今皇上就那一个独苗,还不可劲儿的宠着?况且,听说太子近些年,都是皇上亲自调`教
的,与普通人家的十二岁少年哪能同日而语?”压低了声音凑过去,“连皇上自个儿都说,‘语凡高瞻远瞩抱负远大,
比朕当年,要强上百倍’!”
对面那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兵部尚书……听说还是个很年轻的男子,治兵不力,犯些过错,也是正常的罢……”想
了想,又喟叹一口气,“不过,自从几年以前付将军战死,这举国上下,确实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他当年的名声和威
望了。”
旁边的白衣男子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又继续用筷子头搅合深口碗里的水煮鱼片。
嫩白的鱼肉看起来新鲜华美,透明的芡汁薄薄的在肉上盖了一层,用来借味儿的红辣椒和青色葱管点缀在内,看起来让
人十分有食欲。可眼前的几道菜眼看着都冷了,却像是还未动过几口似的。
二楼的楼梯口旁,一直站着一位翩翩佳公子似的人物。那人面目清隽,五官端正,黑色长发束在脑后,身穿淡紫色的暗
纹锦服,慵懒而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二楼大厅拐角处那位白色长衫男子的身上。
据他观察,那个人,起码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了。
他招手叫来一个小二,在人耳边耳语了几句什么。小二听着吩咐,笑眯眯的连连点头,听到最后,脸色一变,瞪大眼睛
,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紫衫的公子一手抽出扇子猛敲向那小二的脑袋瓜。小二捂着脑袋,连忙退了下去。
那公子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抬脚向一处走去。
刚走到桌旁,迎面过来一个端了一壶滚热茶水倒退步子的小二。
小二跟邻桌客人打完了招呼,转过身,一个不留意,就撞在了紫衫公子的身上!
手上那壶茶水瞬时脱离掌控,只听清脆的一声,茶壶掉在地上摔成八半儿,滚热的水也浇在了旁边无辜的白衣公子身上
。
“哎哎哎~~~公子,公子你没事儿吧?”小二见闯了祸,紧张的脸色惨白。
紫衣的脸色不太好看,倒也算是好说话,“没事,是我自己没提醒你身后有人,只是,”他转头看白衣的那个,“那位
公子倒是被无辜连累了。”
“这……”小二眼巴巴的看着人家上好的衣服料子被茶水泼成了抹布颜色,登时心里打鼓,嘴皮子僵了,说话直结巴,
“公,公子,我,你,你看……”
“不要紧,是我自己没躲开。”白衣的也是好说话的人,此时站起身,脱掉了被淋湿的最外一层。
紫衣道,“真是得罪这位公子了。若不是在下唐突,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要不,”他眼眸一转,带着歉意微微一笑
,“公子留个地址,明日,在下亲自送套新的衣裳过去。”
白衣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衣裳,公子实属无意,送衣服,这还是不麻烦了。”
“那可不成,这让人心里怎么过得去,”犹豫了一下,紫衣道,“公子不嫌弃的话,这顿饭,在下也请了,算是赔罪。
”
白衣的淡淡一笑,“公子既要送衣裳,又要请吃饭,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是不嫌弃,坐下一起随便吃吃,算在我的账上
。”
那紫衣也不客气,掀起衣角抬腿就坐在了对面,十分自来熟的让小二加了副碗筷,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那,我就不客
气了。”
白衣的微微一愣,随即笑开。一抹别样的神采从他脸上掠过,让对面的人看得片刻失神。
白衣的招来小二,又加了几个热菜。
就这样,陌路的两人凑成了一桌,从烈日当空吃到华灯初上。
一白一紫两人相谈甚欢,若是不知道刚刚那个小插曲,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对多年未曾见面的往昔友人。
“啊,对了,”紫衣的那个忽然想起什么,道,“听口音,公子不是当地人罢?”
白衣道,“的确不是。不过,也已经在淮州城生活近两年了。”
紫衣挑眉,“哦?那之前是来自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