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那个抿了抿嘴,道,“北方……一个城市。”
“可看公子谈吐不凡,不像是小地方来的,听口音,像是京城的。”
白衣的淡淡一笑,并不答话,显然是不愿透露太多。
“京城我倒是去过几次,”紫衣的自顾自道,“不过,最近的一次,也要倒退到两年以前——恰好见到了长安街上那家
望云酒楼开张,那场面,啧啧,真是颇为气派!”
“望云酒楼?”白衣的似有些诧异。
“是啊,”紫衣道,“两年前刚刚开张的,听说酒楼的老板,还是韩太师的三女婿来着。——公子居然不知道?”
白衣摇摇头道,“离开京城已近四年,很多事不是很了解了……”
“唔?”这下轮到紫衣诧异,“公子刚说在淮州城住了两年,京城的淮州城,不过几百里路。就算是步行,也不需要两
年这么久啊?”
白衣淡淡苦笑一声,“前两年身体不太好……在一处养着,对外界的消息也不甚灵通,所以……”
紫衣点点头,并不深究,却继续八卦的问道,“跟公子说了这么久的话,吃了公子这么多白食,居然还未请教公子尊姓
大名。”
白衣那个微微一顿,“在下实属无名小辈……倒是公子谈吐不凡,教养良好,作风别具一格。不知……”
紫衣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眸光一闪,道,“在下归无喧。”
白衣那个略微愣怔一下,道,“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
归无喧大笑,“公子好学识,居然就这样轻易就被识破了!真是惭愧!不过,”归无喧弯起眼睛,“在下已经谈成相告
,公子可否告诉我名字了?”
白衣道,“在下欲忘言。”
“物情今已见,从此欲忘言。”归无喧无奈的摇摇头,却也并不逼迫对方一定要说出真名,道,“无论公子是要忘谁的
言……只要不是觉得在下话多想即刻忘了就好!”
欲忘言笑起来,“怎么会。”
两人从醉云楼里出来,正赶上淮州城一月一次的夜市。沿着河岸两旁,挂满了照明的白色灯笼。夜风轻吹,纸制的灯笼
随风轻摇,人头攒动的夜晚,与白天里相比,竟别有一番热闹美好的景象。
一辆低调华丽的马车远远驶来,停在二人面前。高头大马甩了甩背上油亮的马鬃,打了个响鼻,十分健壮的样子。马夫
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并不多话。
归无喧道,“不知忘言兄家住哪里,可否有此荣幸送君一程?”
欲忘言道,“家并不远,看这夜色美景甚好,走回去便是,还是不麻烦了。”
“那也好,”归无喧摆手让马车先走,转身道,“那我便陪忘言你走一走就是了。”
欲忘言又一次被这性情的归无喧弄得一个愣怔,却见人已经走出几步远。他无奈一笑,只好追了上去。
走过一条街,穿过一条路,拐了三个弯儿,便到了家门口。
路途倒真不远,一刻钟都用不了,只是……
归无喧四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忘言兄,你……你真的住这里?”
手指的方向,竟是一处泥巴糊的房子,单从外面看,就寒酸得很,更不用说那小得可怜的面积——夹在周围两个大大的
砖房中间,根本不像是个住人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家用来储物的废弃房屋。
欲忘言淡淡一笑,“让无喧公子见笑了。”
归无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态,片刻后发觉自己失礼,赶紧嘘嘘的咳了一声,摆出一张严肃的脸,道,“可是,看忘言兄
的衣着打扮……啊,你莫非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跟老子闹翻了,搞得要离家出走的地步?”
“……”欲忘言道,“在下是孤身一人,在这世上也早已没有任何家人。只是觉得这处僻静,况且一个人住,也用不了
多大的地方。”
“这样罢,”归无喧擅自决定,“我家那地方,也十分僻静,眼下还有好几间空屋子,你明天搬到我那里住好了。”
欲忘言道,“这恐怕……”
“租金好说,你租这屋子要多少,我就收你多少,也让我多了一笔收入。”
“可是……”
“你不要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有什么君子气节,我跟你相遇,也算是缘分。今儿我既然看到了,就定不会让你继续住在这
里。况且,”归无喧转头看向欲忘言,声音放低放缓,“一个人住在那么个大宅子里,也着实无聊。能找到跟自己谈得
来的人打发时间,再好不过。”
说完,归无喧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玉色的月华在他眼眸中迅速而过,瞬时间,便有一丝邪魅气息漾开,竟让对面的人,完全的愣怔住。
欲忘言还未完全回过神儿来,一个“好”字便冲出了口。
归无喧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那明日你早些起来,收拾收拾东西。午时一过,我就来接你。”
两人各自道了晚安告别,归无喧那辆马车又神奇的出现。他踏上车,便向反方向行驶过去。
身穿白衣临时化名为“欲忘言”的付明戈,在自家泥房子门口站了许久。
马车已然走得不见踪影。隔着一条街的喧闹传到这处僻静之地,听起来竟显得十分遥远。月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在地上。
半晌,只见地上的影子摇了摇头,无奈的苦笑一声,向屋里走去。
付明戈心道,真是喝多了,脑子都糊住了,竟然会觉得,看谁都好像那人……
三五章:乔迁
第二日午时一过,归无喧驾着马车,果然出现在了付明戈的家门口。
付明戈东西不多,三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就是全部家当了。无喧公子亲自上手,帮着抬起箱子装进马车。车夫拿出绳子
把箱子固定在马车上,归无喧则站在一旁吩咐了几句,末了拍掉了手上和衣服上沾的浮灰,脸上表情淡淡的,目光里却
透露出十分满足的神情。
付明戈道,“无喧公子,在下这就要去叨扰你了,想想似有些太过唐突,真是过意不去……”
“什么公子公子的,今后叫我无喧就好,”归无喧转头看人,勾起嘴角一笑,“我也叫你‘忘言’,怎么样?”
付明戈愣了愣,随即也笑道,“好,无喧。”
两人先后坐上了马车。
车夫在外面替自家公子和付明戈遮好了帘子,鞭子在半空打了个响,抽在马屁股上。那高头大马跨出优雅的步子,马车
便在淮州城的石板路上,以一个悠闲的速度晃晃悠悠的向目的地驶去。
在马车上,归无喧跟付明戈说,自家的宅邸只在淮州城的城东占了一隅,比普通人家略大了那么一点儿,装修略奢华了
那么一点儿,还“望忘言兄不要见笑或是嫌弃。我是个生意人,那些摆在外面的东西,都不过是虚头吧脑,装点门面用
的罢了”,之类之类……
付明戈一面笑一面点头。两人又扯了些其他的。
马车晃晃悠悠的绕过很多条街道,竟走了进三刻钟才到。
只是,等到了归府……付明戈抬头,看了看豪气阔绰的大门,又瞧了瞧宅邸高大雄厚的围墙,再望了望左右不见岔口的
长长一条街道,意味深长道,“无喧,你这宅邸……当真是占了‘城东一隅’。”
——城东的这一隅,几乎全都被这宅子给占了。
归无喧觉得一点点难堪,握了个空拳堵在嘴边,掩饰性的咳了两声,“这个,好说好说……咱们也别在门口站着,快进
来罢。”说着,就催促人往里面走。
一进到院子里,便是一番豁然开朗、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府中并非如同一般的大户人家,或者最传统的建筑方式遵循中庸之道,左右房屋铺陈都讲求对称。
归府别出心裁,两侧的景致,竟完全不同。
这边一处回廊,那边便是一处人工小湖;这边有一座假山,那边反而有一观景台;这边是花园,那边是崎岖的小路,直
通向里……
虽说并不对称,但却将各种景致因素糅合得十分自然,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让人耳目一新。
家里的下人早已经按照归无喧的吩咐,将付明戈的东西安置在一处独立的小园子里的房屋中。
此时,归无喧正引着付明戈一点一点的逛自家的宅子。
正值暮春,植物抽出的绿色嫩芽早已开始生长起来,却不像夏季里那般繁茂,迎面吹来的和风里,带上了一点儿初夏的
暖洋洋的气息,混着满园绿色植物的清新之气,仿佛世间一切喧闹都瞬间远离,只剩下天地间这一方景致,让人心旷神
怡。
付明戈道,“无喧,我总算知道你为何说自己名为‘归无喧’了。”
“哦?为什么这样说?”归无喧不在意的接话。他蹲在碧绿的小池塘边,将刚从地上捡起的树枝伸了进去,正逗那些鲤
鱼玩儿。
“‘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你这里,当真是符合那样的意境,虽然……”付明戈四处看看,道,“虽然这里,并
非是竹园。”
归无喧抬头看他,“也不是我不想种竹子,只是淮州城的气候,实在是不适宜竹子的生长。况且,眼下,有忘言你来陪
着我,生活也不会像之前那么无趣了。”
付明戈淡淡一笑,并不说话。两眼看着池塘对面的一处凉亭,不知道在想什么。
面前的人俊秀的外表在天光之下更显得好看,归无喧不觉看得有些发愣。他蹲在地上抬脸,兀自看了人一会儿才回过神
儿,将手里的树枝随手扔到一旁,起身道,“话说,这时候,该是饿了罢?反正,我是觉得肚子空了,陪我一起吃点东
西怎么样?”
付明戈轻笑,“好。”
天色还早,两人就坐在刚刚付明戈看着发愣的那处凉亭里吃了起来。
石桌上,先是华丽丽的铺了一层米白色的名贵锦缎,才将美味佳肴一盘一盘堆在上面。饶是付明戈半生都过得富贵生活
,也难见这样的排场——一餐饭上了几十道菜,一盘菜用筷子夹上一口,尝个遍,也就饱了。
上菜的丫鬟们个个都偷偷拿眼睛瞄付明戈,站在一旁斟酒的那个更是趁着倒酒的工夫瞄得十分仔细。那丫头即使整天面
对的是自家的无喧公子那张既妖孽又好看的脸,也不免对付明戈的清隽长相显露出讶异的神情。付明戈毕竟是习武之人
,感觉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他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也不露,但心里头却是一清二楚。
其实平日里,归无喧也并非是这样的排场。今儿忽然铺张浪费起来,所有人就都知道,府上来的这个,是个贵客,免不
了好奇心作祟,来看个究竟。
两人推杯换盏几回合之后,归无喧的精神似乎更加兴奋了起来,笑声在小池塘对面都能听得见。一只手也不自觉的搭上
了旁边人的肩膀,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了过去。
旁边的小丫鬟们,则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长久以来,她们还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在家里表现出这般高兴的样子呢!
归无喧站起身,将远处一个阔口大碗端了过来,道,“忘言,昨天就听你说,最喜欢吃淮州城的水煮鱼片,尝尝这个罢
。”
付明戈也不推脱,用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滑溜溜的鱼片入口即化,个中滋味美妙无比。付明戈不禁问道,“这是…
…醉云楼的?”
“非也,”归无喧看着人笑起来,“是醉雨楼的。”
“这……”付明戈反而皱了皱眉,“难道这一桌子菜……都是出自醉雨楼?”
“不全是,旁边那三个,”归无喧伸手指了指,“是醉云楼的。”
付明戈放下筷子,面色不如之前好看,“无喧,你的好意我领了……可是,这也太浪费了点儿。”
“忘言的乔迁之喜,浪费些也没什么,”归无喧说着,微微敛起笑意,眼神认真的问道,“你喜欢么?”
“……”付明戈对上人看过来的眼神,一愣。
“说实话,喜欢不喜欢这些?”
“……”一股酒气直冲向大脑,付明戈登时微微恍惚了一阵,道,“喜欢是喜欢,可是……”
归无喧唇角一勾,眯起双眼,笑得十分邪魅,“你喜欢就好。你喜欢,我做什么就都不会觉得浪费。”
周围的小丫鬟们全都惊呆,暗地里互相间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付明戈道,“……无喧,你这就为我做了这些,我若是全盘接受,简直有些……”顿了顿,“你甚至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身份?不知道你做过什么?还是,”顿了顿,归无喧才道,“——根本连你真实的
名字都不知道?”
“……”付明戈一时噎住,竟无话可数。
“归无喧”这名字,原本付明戈以为是似真似假,刚刚却听到府里的下人们称呼他为“无喧公子”——对方并未对自己
撒谎,自己却隐瞒了姓名和过去的经历,虽说隐瞒的原因情有可原,可对方竟毫不在意,连原因都不去追究——这对于
付明戈来说,实在是在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
“你担心的这些,都不是我在意的。你之前是谁,与我无关。只是,”归无喧双眼明亮,墨黑如漆,“——从今往后,
在我这里,你就是欲忘言。”
“……”付明戈再一次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方的目光幽深得看不到底,仿佛一泓深潭水,他站在水边,却不知该不该跳下去……
——况且,那样的眼神,让他不免又想起了那个人……
两人正尴尬着,忽见一个老人家迈着不缓不急的步子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对归无喧行了一礼,道了一声,“无喧公子。
”
归无喧抬眼看过去,略皱了皱眉,刚想让人有话等会儿再说,就见这老人家意味深长的正看着自己,明显是有事要说。
归无喧眯起眼睛,想了想,起身道,“忘言,这是我府上的管家,宁叔。宁叔伺候了我家三代人,府上什么事儿有了他
,我也省心不少,当然……”转而笑道,“他若有事要说,我也要忡他三分。”
“无喧公子言重了,这都是该做的,”说完,冲着付明戈恭敬道,“这位,就是忘言公子罢。公子的东西,刚刚已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