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越看他越像段匡亦,火气大得几乎要把他赶出去,幸好明秀此时插话道:“皇侄,你怎么这么看着小五?他大老远地跑来看你,这心意可够重了吧,你难道都不表示一下欢迎么?”
玄晏黑着脸说:“欢迎!当然欢迎之至!国舅想要朕如何欢迎才好呢?”
段斜然听着这话里简直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当即打了个寒颤:“不……不必,我刚才在姐姐……呃,多妃那里吃过饭……”
玄晏不禁要笑,谁说要招待你吃饭了?这段小五倒真是会想!
段斜然偷空瞟了一眼明秀,心里恨他故意带自己来出丑,眼睛里却不得已要带点求救的意思,他平时散漫惯了,简直不知道要如何在皇帝面前表现,总觉得无论说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都不能另这皇帝满意。
明秀收到他求救的眼神,心领神会,对玄晏笑道:“皇侄啊,小五这孩子有些内向的,平时都是不出门的,如今见了你难免会有些紧张,你就不要再摆着个架子了。”
其实不用明秀说,那玄晏也早看出来,这段小五虽然是个段匡亦的缩小版,但其实更像是个懦弱版,除了那五官隐约的一点相似,浑身上下再无一点段匡亦的影子,简直就是截然相反,和他较劲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他虽是个明白事理的,但落实到行动上依然难以做到和颜悦色,脸似锅底道:“国舅难得来一次,朕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还是劳烦皇叔带国舅四处走走吧。
这分明就是逐客令了,明秀还要聒噪,段斜然连忙拽着他退出去了。
出了门就像遇见了新空气,段斜然大大地出了一口气:“天哪,我再也不要来见这皇帝了!”
明秀幸灾乐祸道:“他其实人不错,只是对段家有点意见。”
段斜然瞪他一眼:“明知道他对我有意见,还非带我来见他?”
明秀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小舅子总要见姐夫的!”
段斜然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道理的逻辑性,只是感叹道:“我记得先前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皇帝呢,怎么如今这么大了,简直是个大人了。”
明秀暗笑还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长个呢,更何况玄晏还是皇帝呢,他老是个小孩子模样,这江山还不得给你们段家那群混蛋给吞了。
因为今天捉弄段斜然捉弄得很是成功,明秀心情极佳,关爱地领着他在皇宫里四处乱转,可是段斜然情绪却很是低落,如何哄也不开心,只好带他回去休息。
段斜然在明秀那里又住了了几天,每天吃喝玩乐看戏逛园子,心里面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堕落,可是也说不出这种堕落有什么不好,因为,他并没有体会过非堕落的日子。
但是,很快就厌倦的很,闹着要回家,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明秀明知哄不住了,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觉得这次小五留宿的时间简直可称创了历史新高了,做人不能太贪心,于是就大方地送他走了,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巴巴地拉着他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驴打滚。
回到了家的段斜然自然也不会受到什么热烈欢迎,倒是让许多以为小少爷终于走丢了的人感到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
第十七章:绑架
时光流逝已至深秋,这期间段家也随着天气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动,段斜然的父亲又剿灭了一团异己分子风头更盛,他的大哥又官升一品春风得意,他的四哥旧疾复发缩进了自己的小院不再露面。
然而,这一切与他何干呢,他依然无所事事,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终于添了两件新衣裳。
衣裳是顶好的料子做的,只是偏厚了些,这个时候还不宜穿,他于是每日对着那两件衣裳边惆怅边憧憬,盼望着冬天的来临,想象着自己缩进毛茸茸的大衣领子去,像只冬眠的小动物一样蜷缩在火炉边,该是怎样一副惬意的情景。
然而直到北风肆虐大雪飘零的时候段斜然也没能穿上这两件衣服,因为,在寒冷的冬天到来之前,他被绑架了。
现在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这是绑架,但是在最初的时候他是真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天气不好,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叶子又惹他生气,他把他吊在树上狠狠抽了一顿,自己却并没有因为发泄了一通而变得高兴,心里依然觉得赌气,所以就决定去大街上溜达溜达,因为下雨的缘故大街上零零落落的没几个行人,就在他一个人撑着伞踩着水洼踢踏踢踏地走着的时候,忽然冲出一个人一手勒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立刻被勒得喘不过气于是拼命挣扎了一下,身后那人压低声音道:“别动,否则现在就杀死你!”
他生平没有听到过如此的威胁,猛然听到“杀死”这个字眼,立刻就被震撼了,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了。
当晚段斜然没有回家,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他,倒是叶子被吊在树上淋了一天的雨,已经快虚脱了,始终不见段斜然来放他下来,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段斜然一向会拿捏时间,定会在他被吊死之前来放他下来,何况他今天犯的错误并不算过分,他不过是在早饭时因为段斜然捏着他鼻子灌他喝他不喜欢的紫菜汤时吐在了他身上而已,这算不得什么,至少不值得段斜然把他吊上一整天。
可是,段斜然迟迟没有来。
叶子自以为惩罚的时间和力度已经够了,段斜然既然不来解救他,他就自力更生好了,他对段斜然绑人的方式了如指掌,拼着最后的力气翻了翻手腕,折腾了几下很快就挣开了束缚,从半空中猛地摔到地上。
被段斜然抽的皮开肉绽的身体接触到泥泞的土地,立即痛得他深吸一口气,于是不敢乱动,静静地在泥地里趴了半晌,等那阵钻心的痛过去了,才缓缓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回房去。
段斜然竟然不在房里。
叶子在段府上下又找了一通没有发现段斜然的身影,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段斜然的确因为没有人约束而养成了乱跑的习惯,但是无论如何他不会一声不吭地就消失的,他至少会跟他说一声。
他记起早上段斜然狠抽了他一顿后,站在树下仰视着他,悲伤地说:“唉,叶子,你为什么总是惹我生气?”
只是这么一句,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然后就撑着他那把伞走掉了。
叶子于是拖着疼痛的身体去街上找,他知道段斜然喜欢走哪条道。结果就在那条荒凉的小路上,发现了段斜然早上撑着的那把伞,斜斜地倒在泥泞里。
段斜然被蒙了眼睛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浑身都湿透了,缩在墙角不住地发抖,在别人看来像是很害怕很可怜的样子,其实他只是冷,冷得受不了,可惜他的嘴被堵上了不能说话。
黑暗中他听见有人走了进来,用脚踢了踢他,说:“这就是段家那个小杂种?”
另一人道:“嗯,据说是五少爷。”
那人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真是一副孬种的样子!”
段斜然因为很难受,就在喉咙里哼哼唧唧地发出声音来,那人于是伸手把他嘴里的布扯了出来,顺手把他的眼睛上的布也揭开了。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淋湿的头发又湿漉漉地垂在眼前,段斜然像个小狗似地甩了甩头,才看清蹲在自己眼前的人。
是个和他大哥相仿年纪的人,长得还算英俊,只是一脸凶狠的笑意有点让他不寒而栗,张了张口,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那人还蹲在那等着他说话呢,见他只是张了张嘴巴竟然什么都没有说,心想这孩子大概是给吓坏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于是拍了他一巴掌,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么?”
段斜然咽了一口唾沫:“我为什么会……呃,我好冷呢。”
那人立即皱了眉,觉得这段家小五有点思维跳跃,也懒得和他废话,坦白道:“我已经通知了段匡亦那个奸贼,他儿子在我手里,他如果识相地放了我父亲,我就放了你,否则,你就死在这里吧!”
最后一句话说得恶狠狠的,段斜然被吓得往后一缩,头发上的雨水滴到眼里去了,于是使劲地眨了一下眼把那颗水珠给挤了出来,对面的人似乎以为他哭了,就很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走了,关门之前嘱咐留在屋子里的那个人道:“好好看着他,他要是不老实你就给我狠狠地揍他!”
此时段匡亦已经收到了段斜然被喻之海绑架的通知,这喻之海是喻渚的独子,而喻渚正是前些日被他整垮的异党的首领,如今正在大牢里关着等着问斩呢。因为小皇帝故意和自己过不去不肯判喻渚诛九族,那并不从政的独子喻之海就没有受到牵连,没想到这人不但不感恩,居然绑架了自己的儿子要挟他要还喻渚亲清白和自由。
段匡亦忍不住嘴角扬起一个讥笑,他知道喻渚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卷入党争,多年以来一直不让他从政,可是结果呢,还不是依然把这宝贝儿子牵扯了进来。
段匡亦得意地想,想要保全家人,就不应该不自量力地和他斗!
“只是——”段匡亦真的是忍不住要笑,“喻之海竟然以绑架小五来要挟我,可见喻渚这儿子果然是没有多少头脑。”
第十八章:喻书
喻之海离去之后,就剩下喻书看着段斜然,这喻书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是喻之海的仆人兼保镖,喻家倒了之后依然跟着喻之海忠心耿耿。
他看了看角落里的段斜然,那看起来似乎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浑身都湿透了,一直在发抖,也不说话。
喻之海吩咐他看着人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只是有些别扭地站在一边,不时地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段斜然。过了没多久就听见那段斜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声音,他怔了一下,朝他俯下身去想仔细听听他在说什么。
段斜然只是在说:“冷……我好冷……”抬头看了喻书一眼,他可怜兮兮地说:“我好冷呐!”
喻书为难起来,他也觉得这孩子浑身湿着被绑在这里定不会舒服,但是这个荒郊野外的他也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给他,蹲下去把他眼前的头发拨到一边,露出一张小脸来显得尤其的楚楚可怜。
段斜然虽然有些糊涂,但是还记得就是这个人把他绑来的,当时他的胳膊勒着他的脖子差点把他勒死,心想这不是个好人,不禁看向他的眼神就冷冷的,往后面又缩了缩,其实也没有什么空间可以缩了,他只是把背贴在墙上而已。
喻书往窗外看了一眼,估计喻之海暂时不会回来,就把绑着段斜然的绳索松开了,段斜然一惊,还以为这是要放了自己,但是喻书只是把他的湿衣服脱了下来。
段斜然皱皱眉:“都说了我冷呢。”
喻书道:“湿衣服穿着会更冷的。”
段斜然见这人虽然长得有些凶,但是通过这么一阵子的察言观色,他发现这人似乎比方才那个人要善良一点,这会儿正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穿到他身上。
“这里没有别的衣服,在你的衣服晾干之前,先穿着这个吧,不要冻着了。”
段斜然不禁觉得好笑,心想你绑了我来,方才你那个同伙还踢了我一脚,还骂我去死,怎么这会儿还担心我是不是会冻着,难不成是在玩什么游戏?
喻书见段斜然神情怀疑,不禁有些尴尬,本来他就不是做绑匪的料,一直不能接受自己居然实施了绑架一事,但是既然是喻之海的命令,那应该是有他的道理。
因为他对这绑架行为一直难以释怀,所以就对段斜然格外的内疚,生了火放在他面前,还帮他擦干了头发。
段斜然被他闹得有些糊涂,喝了一点热水缓回精神后,他决定要了解一下这事情的缘由了。
喻书听见他发问,立即有些脸红:“这个……我……”
段斜然见他完全没有最初绑架自己时那种气势,明白这不过是个纸老虎,不值得可怕,于是放松起来:“刚才那个人,是你的同伙?”
喻书对“同伙”这种带有犯罪意味的称呼显然感到不满,皱着眉头道:“什么啊,喻少爷是我的主人呢。”
言语间竟有些自豪的意味,段斜然不禁有些吃惊。
他真是头一次见一个仆人会以这种自豪的语气来提及自己的主人,至少他是难以想象叶子会作出这种事情,事实上,即使叶子不说话,他也知道,叶子其实也是深以自己为耻的。
喻书似乎因为提起他的主人而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不顾段斜然那冷漠的表情继续道:“少爷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段斜然不禁冷笑:“世界上最好的人居然会做出绑架这种事情?”
喻书被戳到痛处,努力地反驳道:“这……这不是绑架……这不算绑架……”
“哦?”段斜然觉得理解不能,“那么,你们把我绑在这小屋子里,算是什么?”
即使隔着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焰,也看得出来喻书那张偏圆的脸红起来:“这……只是,因为,少爷要救老爷……”
段斜然倒也不算傻,大约能猜出这来龙去脉,段匡亦害人无数,自己这个无辜的倒要做替罪羊,但是被段匡亦害的人不计其数,谁知道他这是落在哪一家手上了呢,于是问道:“你家老爷姓什么?”
喻书道:“喻,喻渚老爷,喻老爷是个好人,可是段匡亦那个大奸臣把他给关进大牢里去了!”
段斜然听见别人在他面前喊段匡亦是个大奸臣,不禁觉得有趣,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闲闲地说:“那你们去找大奸臣啊,又不是我绑了你们家老爷,绑我干什么呢?”
喻书苦着脸说:“我哪里能够绑到段匡亦呢?少爷说绑到他的儿子,就可以换老爷出来了。”
段斜然一声一声地笑着,他的手得了闲,拽着地上的草席子玩,觉得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喻书见他一副心不在焉事不关己的样子,立刻觉得自家主子的尊严和智慧受到了蔑视,顿时发怒:“你笑什么?少爷说他一定会把老爷救出来的!”
段斜然隔着火堆打量了喻书,见他也有二十来岁的样子,能把自己绑过来功夫也是不错的,可是就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他拽着草席子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这面前的人有些傻的可爱呢。
喻书见段斜然的笑容更加的戏谑起来,以为他这是嘲笑主人的计划呢,顿时恼怒,狠声道:“你再笑我就要把你绑起来啦!”
段斜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觉中竟然笑大发了,自己好歹还是个人质,的确是不应该笑得这么放肆的,于是咳了一声收敛了一下笑容,认真道:“你……呃,你叫什么呢?”
喻书见他转移了话题也不再露出那种讨厌的笑容,就又安心起来,尤其听到他问自己的名字,简直要称得上兴奋,大声道:“喻书,我叫喻书!”
“哦?”段斜然很不礼貌地一扬眉毛,表示没有听懂。
喻书也不生气,耐心地解释道:“我是少爷捡来的,没有名字,少爷就让我随他姓了,还给我起了名字。”
段斜然不禁抬了抬眼皮,忽的就想起叶子来,叶子也是他捡来的,也是他给他起的名字,但是叶子怎么就没有对他这么感恩戴德过呢?不仅不感恩,他简直恨他呢,虽说自己经常打他,但是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好吧?然后他就记起他早上把叶子吊在树上忘记放下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好心把他放下来,要是没有人管他,他岂不是要在那树上一直吊着了?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风吹日晒的,岂不是要成了一把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