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之似水年华 上——风之掠影

好几人摔得狼狈不堪。

记得那时，跌得最惨烈的当属年幼的兰轩郡主，穿着新新的斗篷，就往雪地里叠罗汉去，谁想这最后一扑，直接扑到了

水坑里，一身狼狈，拉着滴水的斗篷。站起来竟然只是一个劲大笑，急坏了她的奶嬷嬷们，幸好早备下替换的好几身衣

物。

福政领着着福恒来皇太后处请过安，就前往大殿，独留下福恒战战兢兢地陪伴在皇太后身边，赔笑侍立，满是畏惧与拘

谨。

福恒战战兢兢地一边垂首听太后问话，一边静静地拿眼偷看着这帮天之骄子：

年长些的，有的在一边下棋，有的端着烧酒赏雪闲聊，有的赏花，殿角还有一个总垂着头的女孩儿在那边弄萧，吹箫女

孩不远处坐着一个气势冷峻的少年静静地看雪；还有些据说在那边雪地里放炮仗。

年幼的孩子靠在乳母怀里撒娇；或是任由各自的乳母牵引着在殿内，皇太后身边伊呀呀呀……

但最热闹还是那几个年级又小，又疯的孩子。一时也分不清男女，一色的大红猩猩毡斗篷全都沾满了雪，一样的后面编

着乌黑大辫子，一会疯跑，一会一个接一个扑雪叠罗汉。

时而还滚在雪地里，被跑上前去的嬷嬷们扶起来，又叫又闹好不开心，看得福恒满心都是羡慕，不由得也跟着傻笑。

13.

皇太后转过头去和身边几个刚来的年轻媳妇笑说：“哀家如今是跑不动了，小那会比他们还淘气呢！和兄弟们在坡上滑

板子呢！哎——如今老姐妹几个也就剩哀家一个了……”

旁边的媳妇笑着，凑趣说：“看皇太后说的，我们家兰轩儿我看着，再没比她还费劲的女孩儿了，我每次要教训她，王

爷就拦着，看把她惯得，比男孩子还淘气……”

“哀家就觉得好，看她和永铭玩得多开心，大了就自然好了。你再让她这么玩，她也不好意思了。”

身后的皇太后和各位王妃公主闲着说着话。

独福恒左耳听着太后们的的话，右耳心不在焉地听着姑娘们的问话，两眼不住的往那片雪地里瞅瞅，比一个人傻站着时

还觉得无聊。

“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蓝月牵着福恒正细问。

忽走来了一个，穿大红二色金百蝶穿花花，滚着大毛边缎面长皮袍的小女孩走来，鹅蛋脸面，粉妆玉琢，一脸俊气，但

眉宇间有些抑郁之气，气呼呼站在了女孩子之间。

看见福恒，不觉眼前一亮问：“怎么没见过？他是谁家的？”

“雅姑姑的公子……”蓝月笑着又转过头问“朗月，你怎么今不和九爷一块玩呢？又吵架了？”

“别提了——”朗月也挨着众人坐下，凑过脸看福恒。

蓝月打趣说：“他可是比你的九爷生的还好？”福恒立刻红了脸，低着头不语。

只见那朗月也不搭腔，只把脸一撇，然后眼眸回转道：“哪有？”

众姑娘笑起来，都说“我觉得比九爷漂亮多了！”

朗月脸有些红，站起来道：“不和你们玩了，专门欺负我——”

“我们就欺负你？就九爷好？”一个女孩把眉一挑，伸出一个指头笑问。

朗月嘟着嘴，急得要红眼：“就说你们坏——永铭也坏——”

“别逗她了，她正不自在呢。”蓝月忙打圆场，拉着朗月坐下：“等他玩够了，自然就会来找你的，你气什么？”

朗月坐下来，却说：“都是我娘不让我去，看他们玩的多好！”

“一会就要开宴了，你看他们都上来了——”蓝月一说完。

那个名唤朗月的女孩已经马上起来，快步走到栏杆边喊道：“永铭——过来，快过来。”

福恒不想看，但还是好奇地扭过头，只见一个斗篷正滴水的小孩子跑过去。

看不清脸，是侧面，他的奶娘正拉着他换衣服，他那样子似乎很不耐烦，很不配合的样子，但也不挣扎，任乳母帮他沾

满泥水的斗篷褪下来，露出秋香色五爪金龙纹绣缎面的袍子，领袖各边都露着紫貂毛的滚边。

他把花花的脸半搭在小栏杆上仰看着上面的朗月，即使这样，从侧面看上去，也只能看见他的小小的后脑瓜，并一个小

而厚实白净的耳朵，以及垂在后面缀着几个东珠的辫子，乌亮亮的，即使已经有些湿乱——

挺挺的侧面，似乎眼熟，让福恒有一种想上去把他扭过来的冲动。

他和朗月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听朗月一个劲的撒娇说：“我不听……你答应陪我的，哪能说话不算话……我不管……而

且我要的东西，凭什么她要的了就先给了她……就她是个郡主，我是个奴才不成……你只说你说话算不算话？”

小皇子似乎在解释，抓耳挠腮的着急样，根本没在意身后的的乳母正用帕子帮他擦着脸。

另一个嬷嬷把他的也滴着水的发辫解开，重新擦干梳过，把金色抹额的惠子撩到两侧，再拨回去加在辫子里搭配着硕大

晶莹的十来颗东珠重新编好，那速度，真是惊人，不禁让福恒钦佩。

“朗月又在哪里撒娇了……！”一侧的蓝月笑对大家说，“咱们去羞羞他们，看他们臊不臊？”说着领着一群女孩子围

过去，闹开了。

福恒很好奇，但跟着一群女孩子成什么了？

福恒就不动地坐在那里，仔细地瞅着，无奈都被

女孩们挡住了，怎么踮脚、拉长脖子也无济于事，终于耷拉下头，末了，心又不甘就想悄悄站起来瞧。

于是，福恒装着理衣裳，微微离开位子数步距离。

谁知人还未看见，他身后跟来的大太监却笑说：“一点也不皱，爷你就放心，有我呢！”

福恒微微脸红。

他一侧脸，正想说什么，却只瞄见刚才，那个由他乳娘拉着换衣服的小皇子，已经上了台阶。

两个嬷嬷依旧追在他身后整理衣帽，不偏不倚正向这边过来。

福恒忍不住转过脸，要瞅瞅这位名唤永铭的九爷，是不是当日他见得那人。

想着，福恒就下意识悄悄地挪动了几步，向皇太后这边靠过来，因为估计是来向皇太后辞行然后去前殿的。

果然，他戴好衣冠，众仆从簇拥着，向皇太后跪安后，就调转头向前殿疾走。

福恒挑的位置刚刚好——既不凸显自己，而且又能看见来人的全貌不被遮挡。

小福恒正暗自得意，就只见那个名唤永铭的男孩已经朝他这边走来。

福恒瞪大眼，这一瞧！那个心跳如鼓啊——

福恒一看见他，就知道是他了——

等福恒明白发生了什么时，已经坐在宴席中福政的身边。

小福恒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即使永铭在一群皇子中间，他坐在臣的一头，被很多人挡在了身后，依旧能一眼就找到

永铭……

福恒就看着他，偷偷地看着他，而他却和他的兄弟们在低语说笑……

福恒的心就觉得一直往下落，一直落……

元宵夜，福恒以为会在小心翼翼的窥望中度过。

即使那么失落，他还是希望时间再长一点，过的再慢一点。

福恒看着他就觉得什么也不想了，也想不起来……

仿佛看见的是一株忘忧草——

明明是会带更多烦忧的祸水。

如今想想，命运既然安排了一段孽缘，就注定安排了一个不寻常的相识，好让人刻骨铭心的去痛苦。

晚膳后，是成人们的余兴节目，看歌舞，年纪稍长的孩子们在皇上一句话，跪安后，立做鸟兽散，跑到后殿的院子里开

始看燃放烟火。

福恒当然也去，不过是和皇太后专门吩咐几个年纪稍长的公主郡主站在一起。

烟火在一声令下，就立刻升上了天空，发出令人振奋的声音，孩子们一下子都围了过去，人声鼎沸一般叫做一团。

廊上也点起了格式不同的花灯。

那夜皇城的元宵，宛若银河一般璀璨。

14.

永铭和兰轩又是一马当先冲在头里，围着烟火闹着很欢。

二人似乎总觉得看不清楚，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面钻，被嬷嬷们拦在烟火外。急得了不得，上串下跳，恨不得长上一对翅

膀，飞过去！

但烟火毕竟是危险地，于是小孩子被稀拉拉的让围了一个大圈子，奴才们在大圈里隔着距离燃着烟火 ，大些的皇子皇

女在另一处各自燃放份例里的炮竹。

但烟火一开始，孩子们诸如永铭等人，使劲就要往里面挤，但是人小力弱，始终在外围转悠，寻找空隙。

等蓝月公主她们忽发现福恒不见时，晕陶陶的福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了那个叫永铭的漂亮男孩的身后，事后他也说

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站在那里看烟火。

鬼使神差，当一切发生时，福恒才意识自己在哪里！

其实，他只是很想，很想说一句话：

“我叫福恒！你叫永铭吗？”

但是含在嘴里，福恒始终没勇气说出口——那样漂亮的一个人、那样一个珍贵的人，让他自卑！

那夜的烟火很美。

而脸上映着五彩火光的永铭，才是福恒眼中那夜最美的景。

但叫永铭的男孩依旧没有机会扭过头来，看他那怕一眼。

福恒在心中一次次地说：“永铭，你叫永铭吗……你……你好漂亮……我……叫福恒……你还可以叫我康安，狗剩也可

以……”

福恒皱眉，不能叫他狗剩，多土的名字啊，叫康安……康安多亲切的！

福恒在心里想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怕挨大白眼，怕被某人蔑视、甚至讨厌……

小小的福恒只能站在同样小小的永铭身后，静静的看着儿时夺目的永铭。

但能在那样的距离，直视那样一个漂亮的人，脸上每一种生动的表情，对福恒已经是很奢侈的机会。

如果相识只是一个近近的相视视，也许他们不会记得初次的相遇！

意外来的那么突然，突然得让人措手不及！

在烟火快要散去时，不知道那个皇子忽丢了一小炮竹在谁脚下，霎时间众小孩闹成一锅粥，不知到底谁挤了谁，谁又推

了谁。

小皇子郡主们挤作了一团，一股作气似地猛地往后退，福恒知道不妙，忙要往后一步，但幸福地又悲惨地迟了一步——

摔下去时，几乎是无意识的，福恒伸出手揽住了几乎被人群冲走的永铭。

年幼的永铭也是个多情的人，自己被救了，还不忘救美——拉扯了下两个女孩。

结果兰轩只受了惊吓，不然被压在最下面，够受的。

但，小小的福恒痛并快乐着。

被众人连忙拉起时，他们这堆人压得不算最多的，但也有七八个。

最上面的是谁，不记得了，只记得朗月的下面是皇九子，而皇九子下面就是被摔傻的、且垫底的福恒——

来势有些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小小的福恒，唯一的记忆，就是看见皇九子要从他旁边被人流冲走，他没思考就伸出了手，结果那一跌，差点就背过气

去，胸口疼得几乎窒息，明明漂亮的小脸还白的有点扭曲，但嘴角的笑意却有些浓。

被人立刻扶起来皇九子的脸不白，反倒有些微红，俊俏的小脸水蜜桃儿似地粉粉的微红，一双略带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

，竟然有些吃惊！

是惊艳？还是好奇？就不得而知了。

幸好下面是雪，还有一位大太监在福恒后面支撑了他一把，不然他福恒这条小命就算玩完。

想起来就让人后怕的逞英雄，却让福恒捞到了点甜头，以资鼓励。

抱起来软软的，压在嘴上小脸更软，水水的，还有点香，有点甜……

福恒一直记得那抱着的滋味，不是枕畔的布老虎或者某个女孩子怀中的布娃娃。

而是软软的香！软得冬天的厚厚天鹅绒被子。

还有暖暖的温度！像漂亮的大哈叭儿狗。

他还会说话，会看着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扑闪闪地看着他，和雪娃娃一点也不一样！

和街头那帮共同的伙伴们也不一样——

他很香，肉肉的，像梦里的肥肥的胖羊羔！

短暂的混乱结束后，皇上也亲自过来询问。

最郁闷的是，唯一被压在最下面的小孩子只有他，其余都是赶紧迎上去的大太监和侍卫。

受惊的不少，但受伤的独有他。

被宴席散后赶来的隆庆帝命人小心抬入殿中，一副重伤不能动弹的模样，小小的自尊心让他在一脸困惑的永铭面前，突

有一种想钻进地缝的羞辱感。

但皇上命令不准动，谁敢违令，尽管他一再言申他没事，但赶到的胡太医一句恐怕伤了内腑时，隆庆帝当即脸上就变了

颜色，福恒也只能安静的别开脸，默默地被抬走，全当没看见。

当时，皇上当着众臣非常骄傲又心疼无比地，夸奖了福恒将来必为国之栋梁，小小年纪就胆敢舍身救皇子，古代……云

云。

结果就是皇帝他相当喜欢这小子，他隆庆帝要接在宫中如待亲子一般亲自教养。

而重臣听到的是另一项内容：福政之第三子将必是福家的中流砥柱，前程必是隆恩眷顾，平步青云无疑……如皇子待遇

？还了得，弄不好皇上要封他王也是指日可待……

而年纪稍长的皇子们听见的是：太子将来又多了一个福家有力的臂膀，而且这个臂膀不仅会位列三公，弄不好还要挤进

王侯……拉拢？还是打击？

但当时文化水平，还处于扫盲阶段的福恒，愣是云山雾绕，只觉得躺在雪地上让人抬进大殿中，胸口疼，心更疼！

儿时的永铭，那时不时扫来的眼光，他更觉得如针扎般难受。

当夜，在纷纷乱乱的混乱里，福恒被留在了皇城。

据说将如皇子般直至大婚之日。

前面几个大皇子都是十四娶亲，这意味着福恒至少要在宫里呆上八年。

福政临走时，担心福恒想娘，心中暗暗地准备了一番话。

谁知道当福恒被暂时抬进慈宁宫时，无需福政多言，福恒如认命似的，巴巴地看着福政，只沉沉地说：“让我娘……别

担心。”话里的懂事，让福政吃惊。

福政只是说：“放心，我在呢！”

福恒的脸只是寂寞，阿玛在又如何，他会爱他娘吗？

阿玛的离开的背影，让福恒想着佛堂的母亲，满是辛酸。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如果，他是母亲，福恒想，他不会让阿玛冷落自己，哪怕不爱……也要陪伴，至少不要寂寞！寂寞太可怕！

15.

“九爷？”福恒看着又一碗赐来的汤圆，不由得皱起眉——

他已经吃了三碗了！

何时他人缘好到别人过目不忘？先是皇太后、皇上、然后是太子……

纵然他福恒是大肚弥勒福，但连吃三碗甜腻腻的元宵，不撑死，也要腻死！

这倒好又来一个九爷，一会是不是还要有一个八爷、七爷？

九爷？福恒努力的寻思，他何曾认识这号人？名称很熟，但不认识。

宝婵笑了：“爷救了九爷却不知道九爷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