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阗对面,满脸堆笑斜睨他。苏阗只当没看见,眼珠子一转又轻巧掠过那人,切,这么盯紧自己是怕他向二哥告状吗?个小人
!
开了瓶啤酒,苏阔似乎心情很好,“这次案子办得周折,原以为没什么胜算。可谁让我和法官关系好,拖延了点时间。这不出
现了新证人,有了柳暗花明的转机。大老远的赶来赶去的,还真没白费力气。”
“那恭喜你,苏大律师。”魏长暮眉目一弯,对苏阔敬了杯酒。魏只喝了一口,而苏阔一饮而尽,喝了个底朝天。搁下酒杯,
魏看水烧开了,调了调锅子的火候,把羊肉卷和牛肉片都放下了锅。
“这阵子小阗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魏朝他望了眼,苏阗立刻错开视线,魏马上露出个在苏阗眼中特别虚伪的笑,“没有。他很懂事。”
苏阔自然露出愧疚,“那就好。照顾苏阗本就是我的事。现在反而劳烦你操心,我真是特别不好意思。该自罚一杯。”说完,
他又给自己倒满酒。
“别见外。以前我也没少麻烦你。少喝点多吃菜,这牛肉丸子熟了。”他给苏阔碗里夹了点菜,看他一下喝得没底,禁不住担
心。虽不清楚苏阔的酒量,但一旦耍起酒疯,任谁还记得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说了什么话?
刚吃了颗肉丸子,他就一把放下筷,夸张得竖起大拇指,“喝。真不错。长暮,你手艺还是这么好。”
“都现成的,是你买的汤料好。”他给苏阔碗里又舀了勺汤,“这样入味。”
苏阔吃得热乎乎,“小阗怎么不吃?长暮可不是轻易肯下厨的。”咧着嘴,活像捡到宝。几杯酒下肚,他面色红润,开始话多
,一双眼亮晶晶,“大学的时候,我来你宿舍搭伙,就尝过一两次,还多亏了洛川。”他叹了口气,语气哀怨,“你们俩一个
宿舍交情好,说来就他最有口福。洛滑头爱吃鱼,总在我们面前炫耀说你做的水煮鱼怎么好吃,哥几个本来就嫌食堂伙食差,
牙痒得当场就想把那家伙活剥当鱼肉给片成汤。后来我慢慢和你接触多,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这种臭脾气绝对不可能主动下厨
。说说他那鬼东西当初是怎么死皮赖脸得求你给他做水煮鱼的?我一直都想知道,以前对他怎么逼供都问不出啊。”
魏长暮愣了愣,顺手抄起桌边的啤酒瓶,静静地给自己满上,脸上是少有的木然,“一顿水煮鱼他答应给我洗一个月衣服,外
加带一个月早饭。不知那个白痴在你们面前提过几次。记得大学四年我好像从没自己洗过衣服买过早饭。”
“果然!”苏阔听后笑得喘不过气,“为了吃他真什么都干得出来。”
连耷拉着脑袋的苏阗都被这话惊得抬起头,心里为那个洛川默哀。一时嘴馋竟要忍受这个魔头四年的折磨。实在悲摧!洛川这
名字颇为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
笑归笑,无意瞥见魏长暮那双过分沉静的双瞳,里面夹杂的复杂情绪让苏阔那阵笑意不知为何化成沉重的悲哀积郁到心上。洛
川,当年那个傻了吧唧啊的臭小子现在不知哪去了?
“今天我高兴,为咱大学四年的友谊再干一杯!”苏阔嚯一身站起身,粗着脖子高呼。
“你是怎么了?这么怀旧?”魏长暮眉眼一挑,细细笑着看他,轻轻与他碰了碰杯。
苏阔嘿嘿笑着,直叫:“爷,今天他妈的高兴!”
虽然苏某人一直在强调他高兴,可魏长暮愣是没看出那口口声声的家伙到底有几分真高兴,轻轻偏过头,异常体贴,“你今天
自己开车来的话就留下来,别走了,这里有客房。”
苏阔低着头闷闷得嗯了一声,眉间缓缓松懈流泻一丝倦意。身旁的苏阗还是默不作声,很少动筷。发现只顾着说话,冷落了苏
阗,苏阔抬眼时笑眯眯对上他,“二哥把模型放你桌上。我回来晚了几天,不然早给你带了。觉得学校怎么样?”
“挺好。”他埋着头,声音平平,干巴巴的。
“法学院现任的几个老教授也曾指导过我和长暮。他们号称四大杀手,分别姓张、庞、吴、计。每年‘死’在他们手里的学生
不计其数。四个老头学术水平都很高,除了思想上稍微有点保守,要求严格,可关键时刻很护着学生。你要记住面目可憎之人
有有可爱之处。要碰到他们的课千万听话,特别不能逃课,要逃也不能被抓……”苏阔特别语重心长。
还没等苏阔说完,啪苏阗一把扔下碗筷,“我吃饱了。”他听不下去,迅速抽身离桌。
人便是这样,即使最后如愿见了想见的人,可一旦盼望的时间太长没得到预想的重视,之前再多的想念恐怕也只会落得怨念迭
起。
见到二哥,他本该更开心,或许会拉着他有说不完的话,但他没有。收到模型,他本该更心急,或许会一股脑儿激动得冲进房
,但他没有。
他不懂,为什么苏阔非要他留在这里?他不懂,为什么扔他在这儿之后苏阔就一个电话都没有?他不懂,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
先跟他聊反而和姓魏的耳鬓厮磨得来劲?给他带模型又怎样?给他传授经验又怎样?他要的不止这些。
魏挑高了眉毛,在晦暗的角落里看了眼苏阗落寞的背影。
会喝酒的人单看倒酒的水平就能知道,苏阔持着玻璃杯,满满的酒面上没起半点泡沫,但喝着没了泡沫的啤酒跟苦水没什么区
别。苏阔一口闷,喝了那么多,反而不觉得苦,他缓缓收敛眼中的醉意,正色道:“谢谢你,长暮。苏阗那孩子的病让你费心
了。”
Chapter7
锅底下的火候没减,里面咕噜咕噜泛着气泡。气泡越胀越大,汤汁飞溅出来烫了他的手指,魏长暮闪了神,吃痛嘶了一声,才
知道上前关火。
“是费不少心。”他接着话。
本来也没想瞒着,他卸下平日的玩世不恭,对着苏阔神态极为肃穆,“你上次问我他的病因。我想他小时大概受了什么刺激,
长期压抑造成心理上承受了那年龄段孩子无法忍受的痛苦。”
苏阔半垂着眼脸,若有所思,魏长暮放缓语速,“毕竟难以负荷,这病根落得久,也没人给疏导,积郁成了病变。当然也不是
每个孩子都容易得这毛病,患者本身体质很特殊。病症有点像夜游症,起初他每夜会被噩梦惊醒失眠,逐渐演变成梦呓哭闹还
叫不醒吵得别人受不了,再后来会开始自残,梦境给他的感觉越发真实,他几乎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这病倒也有趣,到了白
天他会像个没事的人,什么都不记得。它比夜游症多了一点就是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自残。病人每早发现身上旧伤加新伤还
偏想不出个所以然再正常也会弄成神经衰弱。我研究了手头上所有的资料,因为异常罕见,所以官方也没给什么正规的学名,
不过有人叫它幽灵梦。病症越严重,患者身上逐渐形成荧光越深,就像夜间的幽灵。苏阔,这毛病就是精神病,如果可以应该
把他送进医院进行系统治疗。”魏长暮并不是危言耸听,虽然这听上去很荒诞。
“不行。我可不想别人把他当成疯子。”苏阔皱着眉,心里发毛。魏描述的竟与苏阗现在的病状一模一样,况且他听爸妈说近
年苏阗那怪病的确加重了许多身上居然会发光,成天晚上哭闹白天又什么都不记得。连家里那老中医都束手无策,送他去医院
,那还用找他魏长暮吗?
眸色中寒光一闪,沉沉的声色里带了点死气,“最坏的结果,他也许某一天再也醒不过来,或受不了痛苦干脆就在现实里自我
了断。”
“不。”苏阔脸色大变,右手颤抖得抚额,按着眉心,神色黯然,“有过病例吗?实话告诉我,小阗到底还有的治吗?”
“日本美国倒分别有过一例。”妖冶的眉眼微含,他欲言又止。
苏阔急着问,“那患者最后呢?”
一丝悲哀掠过,蠕动薄唇他还是轻吐出四个字,“都死于自杀。”
心上猛得一震,瞬间天崩地裂,他厉声一斥,面上却竭力稳住镇定,什么儒雅什么斯文,他统统无所谓。有的只是一张因绝望
而扭曲伤心的脸孔,他双瞳睁大,“求求你魏长暮,别捉弄我,这不会是真的吧?”
“对不起。我还没这么无聊。”魏皱紧了眉,轻轻叹了口气,桃花眼泛起星星点点的光泽。他之前冷眼旁观他们兄弟情深意切
,可怜那个粉面玉雕的小孩是个短命鬼。他也希望自己是误诊,可事实摆在眼前,那臭小子实在好运气,患上了全球总共才两
例患者的罕见绝症。
双手抱着头,苏阔垂下脑袋,浑身僵硬。他用力摇了摇头,拉扯头发,口中默默有词,这不会是真的。不是真的。
苏阔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悲欢离合他见得多,经手刑事案件走访被害人家属,看他们声泪俱下,他有时接近神经麻木。
如今确是面对至亲,他再坚强又能怎样?苏阗才18岁啊。真希望得病的是自己。该死的也是自己。这世界到底怎么了?惩罚不
经世事的孩子做什么?世上这么多污秽肮脏下流卑鄙的人死,欺负个孩子做什么呀?
这阵子事事都与他作对。苏阗患了绝症,那人又成了残废。他心里憋得慌,一阵难受。
见他绝望的哭丧脸,身子软得被风一吹便要倒下。魏长暮胸口非常不舒服,实在是看不下去,扬起眉眼,“喂。你哭什么哭,
你弟还没死。你既然把他交给我,我自然会拼尽全力。别给我看死人脸,真他妈的晦气!我不会让那小子轻易死。苏阔,你要
信我。别人治不好并不代表我没那本事。”
缓缓对上魏长暮坚定的眼神,苏阔哽着喉咙,点了点头,“好。我信你。”到了这份上,有点希望总是好的。
“来,你跟我说说苏阗小时候的事。他受过什么刺激没?”
话头一阵沉默,他唇线紧抿随即颤抖得划开一条线,“他很早就学会走路。小时很乖巧,爱粘人,软软得叫你一声哥哥,粘得
你不忍心扔下他。他摇晃大脑袋总爱跟在我和大哥屁股后面转,像条小尾巴,甩也甩不掉。我喜欢捉弄他,有一次他粘着我玩
躲猫猫,我嫌他麻烦就一个人先偷偷溜走,小家伙居然呆在大院的木箱里整整一个下午。晚上我和朋友看了场电影回来,家里
人说弟弟失踪,急得想报警,我知道惹了大祸。好不容易才在大院的木箱里找到他,他居然睡熟了,我以为他死了,哭得比我
爸用木棍打我时还凶。除了我就是跟我大哥最亲,人家都说小家伙长得跟大哥最像,苏阎特别喜欢他,常带他出去玩。碰上小
阗要没人照顾,他跟女朋友约会都带上他,所以他和大哥感情最深。直到小阗六岁生日那天,我大哥出事,从此那孩子变了不
少。几乎也是在那一天起,他开始做噩梦。”
魏长暮从不知道小鬼有这么可爱,看苏阔无限怀念,也不忍动容,“你放心。现在我每晚用催眠基本能稳住他的病情。不过我
们若是能知道他噩梦的源头对他的病更有帮助。”
苏阔沉着声,没接话。
“我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别让他知道。我怕苏阗想不开。”
“这事我自有分寸。”
“长暮,别让苏阗死。我爸妈恐怕再经不住一次丧子之痛了。”一想到备受摧残的父母,苏阔这心里就更堵得慌。愧疚和无尽
的痛苦像小虫啃噬折磨他的心,他仍絮絮叨叨,但说话声音很低,“而且我和司明的事他们都知道。两老人虽然骂得凶,可这
次让苏阗过来跟我住。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们仍对我回心转意有点期待。我知道用意,一方面因为苏阗的病需要人照顾,
另一方面他们想让小家伙看住我。就像我爸骂我的那样,我就是个死驴脑袋认定了就不转弯。就算身败名裂,我还是不会丢下
司明一个人了。”
魏的眼神飘向别处,像是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噢。听说他在脊椎那儿中了一枪,现在他怎么样?”口气听似漫不经心。
苏阔脸色稍霁,“你哥捡回一条烂命。我这次晚了几天就是中途转站去看的他。那天我在飞机场接到电话,心都快跳没了。果
然是冤家。”
苏阔的确受了不少折腾,脸色蜡黄,看着有点憔悴。
“没死就好。”他唇线抿得很紧。表面上那么不在乎,只是碍于面子不肯问。这几天,他喜怒无常便是因了他哥是生是死的疑
虑。
“下半身不能动,跟废人没两样。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个目的。”
“只要别让我回去,其他都好说。”他望着苏阔,嘴角扯出淡淡的笑意。
“长暮,我就是希望你能回去。”
“免谈。”不留情面,他转身欲走,“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苏阔上前捉过他的肩,“别走,听我说完。司明他人是不怎么样,脾气臭,嘴巴毒,最爱落井下石。可最起码他是你亲哥,他
从小怎么对你,你心知肚明。司明跟我提过那时把你赶走他逼不得已,是为了保你周全。黑道上的事你耳濡目染的多,该比我
了解。现在他成了瘫子,你这个亲弟弟不出手,难道还忍心真让他一个废人扛吗?你知道他受伤,说明你还是关心他。”
背对着苏阔,他的薄唇轻蔑得冷哼出声,“少多管闲事。又不是他让你来的。”他太了解魏司明,他宁愿自己扛,也不会让自
己的弟弟过这刀口上淌血,子弹下遛命的日子。即使魏长暮自愿回去,只是过程不同结果不会改变,他会先被骂得狗血喷头然
后一脚踹回来。
“是我想让你帮他。他那个臭王八蛋要再这么胡来,我估计着会送走两条人命,一条是他的。”苏阔勾起唇角,动了动唇瓣,
“还有一条就是我的。”
“你……”魏长暮面无表情的盯着苏阔,原是不打算再说什么,可还是问出了口,“他这么个烂货,你竟要为他殉情?”
“知道他中枪住院后,我在飞机上反复问了自己同样的问题。结果我是真的离不了他。这话要被他听见非得意得笑抽死。我也
奇怪怎么就陷进去了呢?这种事比毒瘾还厉害一进去回不了头。”他眼中波光粼粼,他如今爱他成瘾,自知无奈却又只好如此
。他脸皮微微发红,“那天我一到医院就拿着殉情的事在病床旁威胁他,呵,医生都说奇迹那冤家昏迷第二天就转醒。他醒后
,我问他有没有听到我说话。他说做了一场噩梦,梦到我被人追杀,他怎么跑就是追不上我,于是他拼命跑,拼命跑,看到亮
光,睁开眼发现我好端端坐在他身边。那时我确定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而我不会看着他死。”
他把这些事告诉给魏长暮,不是为了炫耀什么。不见得人人都爱暴露隐私。更别提像苏阔这么骄傲的人,可他还是厚着脸皮说
了那么多。为了那个人,他连平日里那些极为看重的都肯轻易舍弃。
魏长暮示意他别说了,“苏阔——,你容我想想。”
“也许你会认为我自私,可魏司明是为了你才混进的黑道,为了你们家族的复兴才建立的南崎。现在就算是为了他的野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