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的滋味——叶澄梢子

大概是还很想睡觉的样子，所以醉汉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悦。或许有些多管闲事，但我仍不忘劝告他。当我说完

后，醉汉先生才惊觉似地注视着我。
「——……你是谁啊？」
「我，这……你不记得了吗？我刚刚撞到你的。」
原本打算说明原委的，但看到他眉头紧皱，便放弃了。
「我只是路过而已。因为叔……大哥你看起来想要个枕头，所以……既然你已经清醒，那就好了。」
「啊，喂！」
就在醉汉先生捉住打算起身的我时，我又打了个喷嚏。
「哈……哈啾！」
我大声的打了个喷嚏。就在我慌张地从口袋中拿出面纸时，却发觉他一脸担心地望着我。
「感冒的是你才对吧？进去那里面取取暖吧！」
将倒着的脚踏车扶起来靠在路旁，他楼着我的肩膀就要往道路对面的居酒屋走去。虽然我连忙拒绝，却被强硬地拖走了

。
「走吧！虽然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好象都一直陪着我的样子。总之，你就喝个东西暖暖身体再回去吧！」
他那稳健的步伐，实在令人很难联想到刚刚他还在睡。我就在他勉强般地邀约下，进了那家名为『歇脚』的小店。
「欢迎光临！两位吗？柜台有位子。请。」
刚进门，店内就传来中气十足的招呼声。里面的三张桌子坐着几个上班族打扮的人。
「坐柜台可以吗？」
已经完全清醒的醉汉先生转过头来问我，初次来到居酒屋的我边东张西望、边含混地点头回答。
「来杯烧酒。」
「你还要喝吗？劝你还是不要吧！」
醉汉先生惊讶地停下动作，对我苦笑了下。
「我并没有很醉，刚刚只是因为太过疲倦才会睡成那样。对了，大哥，拿点温暖的东西给这孩子暖暖胃吧！」
醉汉先生隔着柜台点菜后，用毛巾包住茶色长发的大哥歪着头想了一下。
「温暖的东西是吧？有肉汤和茶泡饭，请问你要哪一种呢？」
「要哪个？」
「——这……我，我要肉汤……」
在店员和他的注视下，我慌忙地回答道。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到居酒屋嘛！有根本就不喝酒的，就算在外头吃，也只会去

烤肉店或是拉面店而已，所以我难免会出点乱子。
就在我觉得稀奇而东张西望时，醉汉先生已点好菜，转头望向我。
「你只要肉汤就好了吗？要不要吃饭，还是手卷之类的？」
「啊，不用了。我在打工的地方吃过了。」
真该感谢五点开始的打工有附伙食。
听了我的话后，醉汉先生一脸惊讶的样子。
「你一个中学生竟然要打工？」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
不自觉的声音便大了起来，连忙闭上了嘴。虽然在便利商店时常被这样问，但我总是在对方还没说完时就反驳回去。
「——真的……吗？真令人吃惊。」
看到我气愤的样子，醉汉先生更惊讶了。
反正不管怎么看，我都是一张娃娃脸。就在我鼓着腮帮子气嘟嘟时，他却说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
「我也有一个高中生的儿子，但如果我醉倒在路边，他大概会踢我一脚后离开吧？没想到现在的高中生，竟有像你这么

好心的孩子。」
「咦，叔……大哥，你已经当父亲啦!?」
这次轮到我吓了一跳。因为他看起来那么年轻，不像已经有一个读高中的儿子。
「叫我大叔就好了，事实就是这样。我家那小鬼是一年级，那你呢？」
「我也是一年级。对了，大叔，你几岁了？」
「我吗？三十四。」
微微一提后，他喝了口烧酒。
「……这么说来……」
我在脑中计算了一下，天啊，他竟然十八岁就当了父亲。
「真是年轻的爸爸啊……」
「当时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小鬼而已。」
我不自觉地用欣羡的眼神望着他，他回我一个浅笑。
他一笑眼角就出现皱纹，让人觉得他果然是个成熟的男人。
「这样啊，年轻的父亲比较能理解我们的想法，我觉得挺好的啊！」
「……想想我家的小鬼还真是无情啊！似乎不喜欢我管他。我怕干涉过多会惹他讨厌，所以都尽可能不去过分刺激他。

」
「嗯……」
总觉得这个话题不是进行的很顺利，就在我不知该如何反应时，他突然话锋一转。
「你呢？会跟父亲商量事情吗？」
「啊，我……没有双亲。」
边说，我边啜饮着热腾腾的肉汤。嗯，好好喝喔！果然，这种料理还是要大量制作才会美味。
「这样啊！那…要怎么说才好嗯？」
这次换大叔（既然被允许，我就这样叫了）不知该如何反应了。既然我都不是很在意了，让他这么烦恼也过意不去，于

是我开朗地笑了。
「我跟大哥两个人一起生活。对了，虽然我叫他大哥，但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因为我们都没有双亲，所以有便成了我

的父亲。啊，有就是大哥的名字。」
「对不起，我刚刚实在不知道。看样子，你跟你大哥的感情应该是不错才对。」
似乎我的说明让人不太明白，所以大叔便露出了暧昧的笑容望着我。
我用力地点了下头。
「有现在才二十三岁而已，照理说应该是带着女朋友到处去玩的年纪，但他却很照顾我。总觉得满对不起他的，因为他

老是将我的事摆在第一位。」
「嗯，你很受重视喔！」
「所以，我也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回报他。我想减轻有一点负担，所以家事都由我负责。」
大叔的眼神温柔地放松，对我说了句「真了不起」。他那像对小孩子说话的口气，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而已。我还曾经烧焦食物、调错味道、做出一些恐怖的东西来。但，有都沉默地吃完，那反而

让我担心会不会有问题呢！」
我故意说些轻松的事好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但大叔却小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如果双方不诚实点，是很难相处下去的……这是最难的部份啊！」
「大叔？」
「……因为我这个当爸爸的不受尊敬，没办法啊！」
食物好象煮过头了。但，大叔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他只是拿着筷子在眼前那锅杂烩中不停搅动，并末动口吃。
「如果我们家那孩子有像你一半可爱就好了。他真是个冷淡的孩子，完全不会想要依靠我。叫他也没有响应，这样让我

怎么会有心情跟他沟通嘛！」
泄气般她笑了下后，他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看到这情景我不觉焦躁起来，冲口就骂：
「这样不行的，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大叔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你儿子应该是不好意思吧？高中生是个很尴尬的年纪，他只是说不出口而已，绝不是不尊敬你或是讨厌你。你毕竟是

他的父亲啊！如果他知道你是这样看待他的，他一定会更加别扭喔！而且，就算现在他讨厌你，男孩子嘛，长大就会变

成熟的！」
大叔目不转睛地看着滔滔不绝的我，让我呼吸慌乱，不觉停了下来。
「——……真是不敢相信啊！你真的和我家那小儿同年吗？实在很难想象你长得这么可爱，却说出如此有趣的话来。」
「……这……这跟脸长得可不可爱没关系吧？我是真的这么想才说出这些话来的。」
被他展开的笑脸一望，我的心跳突然加速狂奔。
因为听到他有个和我同年的儿子，我不觉长篇大论了起来。但身为一个父亲他实在太年轻，也太狂野了。我印象中的父

亲应该是更加稳重，像个上班族那样的人才对。
但，为何我的心跳会这么快速呢!?
一想到自己的脸或许已经通红，我就羞得无地自容。
「啊，已经这么晚了！我该回家了。」
我看了下手表，惊讶到近乎夸张地站了起来。
「啊，真的耶！外面太危险了，我送你吧！顺便跟你大哥道歉。」
「不……不用了，不用那么麻烦。」
看到大叔站起来，我十分慌张。虽然内心很感谢他这么为我着想，但要是让有看到那可就糟了。
「但是……」
「我有骑脚踏车，马上就到了。大叔你慢慢喝，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谢谢你的招待！」
将一脸担心的大叔接回座位上，我匆忙转身离去。
「啊，你！」
眼看我就要离去，大叔连忙追了上来，将他的围巾从后面绕在我脖子上。
「外面很冷，围着吧！」
「谢……谢谢你。但是，我没法还你……」
由苔绿色、黄色以及黑色细线条组成的围巾，轻柔的触感正说明它并非便宜货，我怀疑是否该收下。
「不用还也没关系，就当作是你刚刚那席话的回礼吧！如果你嫌它太土气，回去后把它处理掉也无妨。」
「怎么会？它的花色看起来很成熟！」
看见我慌忙摇头的样子，大叔微微地笑了。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脏似乎又快失速，我再度低下头，小跑步地出了店面。
走出店外的那一剎那，夜晚的冷咧空气瞬间刺痛了我的脸颊。
「好冷啊！」
连忙将围巾重新围好，我穿越马路。围到鼻子处的围巾传来淡淡古龙水的香味。
（如果有问他名字就好了。）
在跨上脚踏车前，我再次望向被门漾遮住的店门。
店内的灯光将玻璃染成一片澄黄。
（……但是……还会再见吗？）
一想到这里不知怎地，我突然寂寞了起来，连忙骑动脚踏车。

「怎么啦，爱？在发呆啊！成绩真的那么糟吗？」
看到下课钟响后却仍无动静的我，坐在身后的纯便敲了下我的头。
「啊……古文的成绩吗？没有很糟啦！」
把刚收到的答案卷夹在教科书中，我转过头去。
「你在说什么啊！都已经下课那么久了，你还不打算回家，我在想你是不是考的很糟呢！打工呢？今天休假吗？」
「嗯……没错。」
「怎么啦？该不会……被炒鱿鱼啦？」
纯那张成熟的脸染上一抹担忧。看到他那表情，我不由得将要冲口而出的叹息吞回肚中。我真是太糟了，竟让纯为我担

心。
「没有啦！因为每天都那么操劳，所以我请他让我一个礼拜休两天。否则每天都那么赶，我也吃不消。」
听我说完后，纯才放下心来。
「那今天就到我家玩吧！」
「纯的家？」
「我以前就想邀你了，但你总是要打工。好不容易现在有空，骑脚踏车只要十五分钟就到了，或许会绕点路，但我们的

家都在同一个方向，我还可以送你回家。」
虽然纯如此热心的邀约，但若能早点回家我还是想快点回去，家里还有一堆家事要做呢！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纯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
「……果然，太晚回去还是不行，毕竟晚餐都是爱在做嘛！」
「——好吧，只有一天而已，反正家里的冰箱也还有咖哩。」
心中虽然有些罪恶感，但一想到前阵子和有发生的口角，便干脆地答应了。
「既然决定就走吧！纯，骑我的脚踏车吧？我站在后面就可以了。」
精神满满地站起身，我迅速地收拾起自己的物品。
「干嘛啊？爱，现在都三月了你还在围围巾？」
纯拉手我的围巾底端笑着问追。那是在居酒屋中，大叔给我的那一条。
「有什么关系，我骑车上学时会冷啊！」
「说的也是，但这颜色跟爱不太配吧！你不是喜欢白色或红色的吗？」
被纯这么一说，我不觉惊跳了一下。老实说，有跟纯的眼睛还真尖呢！
「这不是我的啦！」
「……这样啊！果然是有人的，他的眼光不错喔，我也满喜欢这种样式的。」
原本打算告诉他实话的，但就这样被他误解倒也无所谓。
「早点走吧，免得浪费时间了。」
正因纯末深究而松一口气时，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却涌上来，我不禁挽住了纯的手臂。

第二章

那天，我快十二点才回到家，而有就站在门口等着我。
他似乎因为担心我超过下班时间很久却还没到家，而在门口焦急地徘徊。待见到我后，劈头就骂「连通电话都没打，你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让我当下不由得撤了个谎。
「对不起，你是打我的手机吗？我要离开的时候店里刚好很忙，我也就留下来帮忙了。」
有也知道在打工时我都将手机关掉的，这么一说应该就能蒙混过去了吧？谁知，听完我的说词后，有的表情却越来越恐

怖。
「……但是……店长跟我说你和往常一样的时间下班……」
「你跟店长通过电话了!?真是的，我不是跟你说不要这样的嘛！」
我的脸色瞬间刷白。有的过度保护在店中算是顶顶有名的。
我那不自觉的怒吼让有的眼眸闪过一抹冷光。
「你这么晚没回来我难道不会担心吗？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样，就打电话回来啊！」
「——……对不起。」
被有严厉的目光一瞪，我哑口无言。看到我丧气地道歉后，有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你刚刚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骑车经过樱町路时不小心撞到路上的大叔。那个人喝醉了，我很担心他……所以我就陪着他到酒醒为止。」
虽不是撒谎，但也不能说完全正确。就在我说完的同时，头上落下了一记大爆栗。
「笨蛋！我不是叫你小心点了吗!?我明明一直叮咛你，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对不起。」
「那对方受伤了吗？有没有要求赔偿医药费呢？」
面对有咄咄逼人的询问，我急忙摇了摇头。
「我只是稍微撞到他而已。他真的是一个好人喔，看天气这么冷还请我喝肉汤。」
「没事就好，你要小心点啊，真是的……世上的人可没全像对方那么好心的啊！」
虽然有怀疑地皱了皱眉头，但他大概相信我的说词了。看到有安心地叹了口气，心想已安全过关时，他突然问道：
「啊——这是？」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瞬间我竟不知如何回答。要是让洁癖很重的有知道，这是不认识的大叔送给我的，他一定会

不高兴的。或许还会叫我将围巾丢掉呢！所以我又撒了个谎。
「一起打工的大学生说今天很冷，就让我围回来了。他说他还有一条，所以……」
「然后，你就收下了？」
对同情或施予这类词汇相当敏感的有，听到这个说辞，眉头紧皱起来。糟糕了！
「我跟他说过不用了，但同在一个地方工作，实在很难拒绝他的好意。如果强烈拒绝他的话，可能会让对方难堪的。」
「——这，也对啦……」
慌忙补充后，有终于露出谅解的表情。
我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表面一副没事的样子，就在此时有叹了口气地对我说：
「……既然你喜欢就收着吧，不过要洗一洗再用喔！」
「嗯，我会的。这好象是纯羊毛的，但我想用一般清洁剂洗应该没关系吧？」
︵——真是严重的洁癖啊……︶
虽然想爽快地同意，但或许脸上不小心泄漏出内心的惊讶及感动，有像想到什么似地不悦地说：
「那颜色和爱不太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