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森林 下——朝月美姬

詹姆士把脸埋在路易士的膝盖当中。路易士一脸困惑地望着史蒂芬。史蒂芬满脸笑容地点点头，拍拍詹姆士的肩膀。
“我回去了，路易士就交给你了。”
可是，詹姆士在史蒂芬走出寝室前叫住了他。
“待会儿我要去办一件事情，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我希望让你知道路易士在我心里的份量有多重。，’“先睡一觉之后再说吧？”
“不，我要跟路易士从头来过，我想现在就去把事情办好。”
詹姆士似乎无路可退了。
“如果你坚持的话。”
史蒂芬的答覆让詹姆士好似松了一口气似地，整个表情都缓和了下来。他握着路易士的手说：
“路易士，你愿意一起去吗?我知道你很累，但是，我想将事情做个了结。”
路易土点点头，在詹姆士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詹姆士带着他们两人回到自己在伦敦的家。詹姆士拒绝了管家，迳行把还在睡觉中的父亲叫了起来。
春天说起来正是伦敦的社交季节。有舞会、化妆舞会，还有音乐会、戏剧观赏，还有以赛马为代表的赌博。上流社会的人们总是连日打扮得衣冠楚楚，四处嬉戏玩乐。
也因此，这些贵族们平常总是很晚起床，然后在床上悠闲地享用早餐。清晨正是他们熟睡的时刻。
太阳才刚升起不久，詹姆士的父亲也因为睡眠被打扰而感到极度地不快。
“一大早的什么事?而且你胆敢没有获得我的许可，没有在管家的引领之下就闯进来，实在太没礼貌了。你已经不再是我的儿子了!”
“父亲大人，您不用责怪别人，您自己做的才是绅士不该有的卑劣行为。”
“卑劣行为?”
睡意顿时从詹姆士的父亲脸上消退。
列丁格家是中世纪以来即存在的名门贵族。在暴发户贵族剧增，贵族的荣光和绅士称号的意义已经不值钱的现在，詹姆士的父亲查尔斯一直努力扮演真正贵族的角色，把贵族的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有人说他卑劣他岂能坐视不管?
“我到底做了什么?”
父亲查尔斯带着严肃的表情抬头看着詹姆士。那种威严无疑的是贵族特有的气质。然而，已经无法可想的詹姆士丝毫没有惧色，他瞪着父亲说道：
“是您使用卑劣的方法让路易士被解雇，而且又找不到工作，对不对?您知不知道您这样做害得路易士有多惨……”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破坏我们的生活。”
“为什么我要破坏你们的生活?”
“为……为什么…您打算继续装蒜吗?”
詹姆士火冒三丈，不禁对着父亲大吼，父亲查尔斯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斩钉截铁地反驳道：
“我已经跟你断绝关系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把你当儿子看了。一个不是我儿子的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跟我都没有关系，我也不关心。你以为我会为一个不是我家人的人那么大费周章吗?”
说完，詹姆士的父亲叹了一口气，灰心丧志地摇头头。
“你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或许是我太过宠你了，是你不听我的话的。先别说如果你先来道歉我会有什么反应，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我是不可能主动要求不是嫡子的你回来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那肮脏的爱人是在什么地方工作，再说，我跟伦敦的商界并没有熟到可以让他找不到工作。”
“可是，父亲大人……”
“我什么都没做。如果我对你还有任何割舍不了的情份，我就不会跟你断绝父子关系的。你以为你是那么地优秀，优秀到让我不惜采用姑息的手段也要留住你吗?别自恋了，你已经污损了我们家的名誉。”
“那么，是谁企图使我们分开的?”
詹姆士往前踏出一步逼问父亲，史蒂芬从背后适时地抓住他的肩。
“詹姆士，别这样，看来不是令尊大人所为。”
“可是，史蒂芬，父亲闯进我的家时，已经知道路易士的存在了。他一定曾经派人调查过。”
“我不记得派任何人调查过什么。”
父亲插嘴道，詹姆士又瞪着父亲看。
“可是，您知道有路易士这个人。否则您看到跟我在床上的路易士时应该会以为他是个女人。”
“我早就知道了，是你的老师告诉我的。”
“我的老师?”
詹姆大吃一惊，父亲点点头。
“当时我真是觉得羞耻。他突然把我约出去，告诉我，我儿子在公寓里养了个男孩子，所以我才跑到你的公寓去的，目的只为了要确认他说的事情是不是事实。”
“您所谓的老师……是哪一位。”
“霍华德老师。”
詹姆士惊愕得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史蒂芬。史蒂芬轻轻点点头，对着詹姆士的父亲低头致歉。
“非常抱歉，大概是我们误会您了。打扰了您的睡眠时间，真是抱歉。改日再特地登门拜访，今天就容我们先告退。”
然后他拉着仍然难以释怀的詹姆士走向门口。路易士瞬间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对着詹姆士的父亲慎重地行了一个礼。
“我原也以为是您的错，对不起。”
说完，他就追着两人而去了。在客人离去之后，詹姆士的父亲突然露出了笑容，一种看似有点快乐的笑容。
走出列丁格家，搭上马车之后，詹姆士难掩困惑之情自言自语道：
“霍华德老师怎么会……。而且……真的不是我父亲做的吗?”
“我想不是。”
史蒂芬说。路易士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
“我……我也觉得不是。詹姆士的父亲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我想也不会说谎的。”
“那么……是谁……”
“无所谓了，反正已经知道不是令尊大人了。”
史蒂芬的话说得詹姆士吊起了眼睛。
“怎么会无所谓?都是因为霍华德老师跟我父亲打小报告，害得路易士落得要去卖身的地步。要不是父亲停止经济援助，路易士也不用勉强去工作。而且……如果他早就知道路易士的存在，那么，昨天晚上他把我带到威沙比公爵家去可能也是有意图的。我要去找霍华德老师。我非得问清楚，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有一个理由。他知道自己钟爱的弟子和男人一起生活，所以决定不择手段要让你们分开。这都是为你好，方法虽然不对，却是老师对学生的爱的表现。”
“可是，方法太残忍了。”
“所以你感到不满?不骂骂老师，你心有不平?”
史蒂芬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冷漠。詹姆士惊得睁大了眼睛。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只要知道，老师也会用卑劣的手段就好了，原谅他吧!他是为你好才这么做的。老师自然会为自己的行事付出代价的，现在你只需考虑以后的生活就够了。如果你要去质问老师，路易士会难过的。是不是?路易士?”
路易士点点头，对着詹姆士笑笑。
“如果你肯原谅我，就别再生老师的气了。我相信老师会这么做跟我为了钱而卖身是一样的。”
“路易士……”
“求求你，不要因为我去责备任何人。”
“我知道，路易土，让我们把一切不愉快都忘了吧！”
詹姆士也对路易士笑着，史蒂芬好似松了一口气似地整个肩膀都垮下来了。
“那么……我先把你们送回公寓，然后我要回家去好好睡一觉了。”
“真是对不起，让你陪我们耗了一整晚。”
詹姆士说完，史蒂芬便用力地点点头。
“真是的!我不想再照顾你们这些醉鬼了。”
“真的很对不起。”
詹姆士很难为情地笑着，轻轻地握住路易土的手。
在公寓前面下了马车的詹姆士和路易士正想和史蒂芬道的时候，有人呼叫路易士的名字。
回头一看，雷纳德·威沙比就站在他们的公寓大门口。詹姆士把路易士藏到自己身后去，而史蒂芬则从马车上下来。雷纳德带头苦笑走上来。
“路易士不再工作了。”
詹姆士断然说道，雷纳德闻言耸耸肩。
“我有话跟路易士说，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我拒绝，请你回去。”
詹姆士立刻回绝，路易士抓着詹姆士的手说：
“我愿意听他说。”
然后又问詹姆士。
“可以请他到房里坐吗…
詹姆士和史蒂芬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请进，公爵大人。”
路易士带着雷纳德进了公寓。詹姆士和史蒂芬再度对望了一眼，紧追上去。史蒂芬给了马车夫钱，打发他走了。
进到屋内后，路易士把一张椅子让给雷纳德，自己坐到他对面去。詹姆士坐在路易士旁边，史蒂芬则靠在门口。
先开口说话的是路易士。
“这一段时间我承蒙您的照顾，谢谢您。”
路易士为雷纳德先前雇用他一事道谢。詹姆士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史蒂芬则满脸笑意。
路易士的态度是那么地坚毅，没有一丝丝感到羞耻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他曾经卖过身。
“那么，您有什么话要说?”
路易士定定地看着雷纳德问道。雷纳德微微笑着开口说：
“这一次的闹剧是我安排的。”
雷纳德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只是说什么寒暄话，可是所说的话却让路易士瞪大了眼睛。詹姆士和史蒂芬当然也一样。
“您……?为什么?”
雷纳德和蔼可亲地回答路易士的问题。
“因为受人之托。对方希望我把你跟詹姆士分开。”
“是……是谁要求你这么做的?”
“你想知道吧?”
这时候，史蒂芬突然用拳头击着桌面，介入两人之间。
“够了!不要再问了，不要再去提这些不快的事情。”
情不自禁地大吼过后，史蒂芬顿时愣住了，他看着路易士。
路易士满脸惊讶地看着他。史蒂芬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不是这样的吗?路易士和詹姆士并没有因此而分道扬镳。
是谁想让你们两人分开已经无所谓了，我觉得还是不知道得好。知道事实之后，可能会对那个人产生恨意。路易士，你不这么认为吗?”
可是，路易士只是定定地望着史蒂芬而已。史蒂芬咬住嘴唇，把视线别了开去。路易士把视线转回雷纳德身上说道：
“请告诉我是谁?”
“是我的朋友史丹佛．威尔金。他最宠爱的学生……”
“住口!”
史蒂芬大喝一声，一把抓住雷纳德的胸口。
“不要说!求求你，什么也别说，回家去。”
雷纳德只是扬着嘴角笑笑。
“这是请求别人的态度吗?我记得你叫……史蒂芬吧y闹剧已经结束了，我输了。所以，我想把事情对路易士交代清楚。”
“没有这个必要，求求你，什么都别说。”
“可是，路易士说他想知道。”
史蒂芬紧咬住嘴唇瞪着雷纳德，他抓着雷纳德胸口的手还在颤抖着。
“史蒂芬先生知道是谁吗？”
路易士问道。史蒂芬松开雷纳德，往后退了一步，别过脸去不看路易士。
“公爵先生，请继续说下去。”
路易士用沉着而安静的声音说道。史蒂芬不禁闭上了眼睛。
“是艾尔佛烈德。”
雷纳德轻描淡写地回答道。瞬间，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紧绷了起来。
“怎么会?”
打破短短的沉默气氛的是詹姆士。
“艾尔佛烈德不应该会让路易士受苦的呀!把路易士托给我的是艾尔佛烈德，他又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两人呢?”
詹姆士笑着说，然而，他的笑容却顿时僵住了。雷纳德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接受史丹佛的请托而已。
他说他最宠爱的学生想把你们拆开，要我助他一臂之力。”
“你说那个学生就是艾尔佛烈德吗?一定是弄错了吧?我不相信艾尔佛烈德会伤害路易士。”
“信不信在你，詹姆士，我只是说明事实而已。从公立学校时代开始，史丹佛就非常宠爱艾尔佛烈德。艾尔佛烈德甚至愿意以自身做为交换条件，只希望能拆散你们。”
“骗人!不可能……有这种事的。”
“可是，史蒂芬似乎不这么认为哦!”
詹姆士狠狠地瞪着雷纳德。
“我不相信!艾尔佛烈德不会希望事情变成这样的。”
“是吧?看来你从来不曾爱一个人爱得要死吧?所以，你不懂艾尔佛烈德的心情。艾尔佛烈德甚至表示，就算杀了路易士，也要把你们分开。”
“杀……杀了路易士?别开玩笑了，这样的感情怎么能算是爱……”
话才说一半，詹姆士突然住嘴了，他发现路易士在哭泣。詹姆士急忙对路易士说：
“路易士，他是骗人的，艾尔佛烈德不会伤害你的。因为他那么重视你，一直把你照顾得那么好。”
路易士缓缓将被泪水濡湿的脸转向詹姆士。
“路易士，别哭了，一定是哪里误会了。”
詹姆士滔滔不绝地说着，路易士却对着他摇头。
“对不起，詹姆士，我……我喜欢艾尔佛。”
“路易士……?”
“我喜欢艾尔佛，我喜欢艾尔佛，我喜欢艾尔佛!”
“路易士……”
詹姆士僵着一张脸，全身动弹不得。路易士呜咽着，泪水再度从他那蓝色的眼睛里流下来。
“对不起，詹姆士，我没办法跟你一起生活。艾尔佛为了让我离开你，宁愿杀了我。我好高兴好高兴……我明白，因为我喜欢艾匀佛烈德，所以我愿意死在他手里。我知道自己爱着艾尔佛。
我没办法跟艾尔佛以外的人一起生活，我没办法爱艾尔佛以外的人。”
“可是，路易士，艾尔佛烈德不会来接你的，他不会来的。”
“我知道，那无所谓。他不希望我成为任何人的人，所以，我不能属于任何人，我一辈子都是艾尔佛的人。就算不能见到他，我仍然是艾尔佛的人。我爱艾尔佛。”
路易士紧张抱着自己的身体，满是泪水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看到他那幸福的表情，詹姆士实在无话可说了。
路易士有生以来第一次了解了自己的心情，不，应该说是认同自己的心情。
其实詹姆士应该早就发现的。来到伦敦以后，路易士仍然爱恋着艾尔佛烈德。在他的心里想必经常有艾尔佛烈德的影子吧?
可是，被艾尔佛烈德抛弃的冲击和对接受他的詹姆士的顾虑，使得路易士没有感觉到那种思念就是一种爱。
现在，路易士了解了艾尔佛烈德强烈的执着之后，所有的感情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来自自己挚爱的人的执着表现都会让人感到快慰，就算那种执着是一种憎恨之情。即便对方的憎恨程度到几乎想杀人的地步，也会因为自己在对方的心目中不曾被遗忘而感到无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