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会死的,你不怕吗?柏岚问过他,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快就应验。
时朗竭力睁大眼,还是看不清眼前最近最近的那棵枯草,口中呼出的白气越来越稀薄了,他希望自己的执念能让他成为魂魄回去看一眼柏岚,那样即便是三碗孟婆汤也不能再让他忘了这一世爱过的人。
第16章
柏岚猛的惊醒,他下意识以为是复发,呆了一会才发现那个位置是胸口心脏。
他拿起床头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3点,和一个陌生的未接来电,冰冷的光和触感,总算让他冷静下来。但那种心狂跳不止引发的悸动却仍是一波一波的,房间外面,冷文如在讲电话,为了方便观察柏岚病情,她总是在他睡着后悄悄把门打开一半。
“找到他了?现在怎么样?”然后是沉默,持续半分钟之多,“我明白,只能听天由命……”
柏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在给谁打电话?”
冷文如吃了一惊,回头对上他目光,支吾片刻,知道瞒不了他:“罗曼莹。”
柏岚往前走了两步,定定看着她:“找到谁了?”
“时朗。我拜托她去找时朗。”
“人呢?”
“刚刚送去医院——他还活着。”
柏岚扶住墙壁才没倒下去,冷文如要搀他,他疯了似的甩开,吼:“别管我!别管我别管我!”
冷文如便不再靠近,柏岚一拳砸在墙上,狠狠扯了一把头发,闷声问:“哪家医院。”
她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两个人一起出门。
柏岚在电梯里时就平静下来,他猛地想起那个誓言。
至少他们可以一起去天堂,时朗就算先走,必不会孤单太久。
这样一想,他甚至开始觉得欣慰,嘴角也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罗曼莹不在医院,但她的人在大门、走道、电梯口、拐角处都有留守,手术室外的两个人,西装里面白衬衫上还沾满血迹。
其中一个毕恭毕敬地欠了欠身,对冷文如说:“任太太,我们夫人说,加上这一次,欠你的情还清了。”
冷文如淡淡说:“我知道。”
柏岚没功夫理会她们之间的陈年旧事,直接拽住西装男领子问:“你们在哪里找到他的?”
“在半坡那里的一个废弃的洗车场。”西装男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子,又看一眼冷文如,补充说,“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应该刚受伤不久,没了意识,还有呼吸。”
“什么样的伤?”
西装男手指在柏岚身上比了比:“这里,挨一刀。”
柏岚松开他,慢慢坐在椅子上。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冷文如问。
“暂时没有了。”
冷文如点点头,看着他:“你们还不回去?”
“夫人让大家留下看看任太太还有什么差遣,如果没有,我们就走了。”
“没有
了,谢谢。”
冷文如看向柏岚,他一直发着呆,既不哭闹也不发狂,安静得让她担心。
摸了摸他的后颈,体温又飚升上来,可是现在要他去休息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吧。冷文如收回手,脱下皮草披肩裹在他脖子上。
天光大亮手术才结束,但时朗并没有脱离危险,柏岚听医生这么说时竟然毫无反应,只是提出要进重症监护室看他,因为罗曼莹事先打过招呼,院方也唯有为他破例。
柏岚小心碰了碰时朗的手,指缝中还有一丝余温,他笑了笑,温柔的用拇指拂过时朗淡淡的眉。
“睡吧,等你醒过来,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我到哪里你都会跟着的,你先去等我。”
柏岚俯身在他耳边说:“很快的。”
他不再犹豫,把门反锁,站在床前,拿开氧气罩。口中重复着:“很快的……”
仪器开始有了反应,心电图显示仪上的数字不断下跌,柏岚心里一痛,眼泪瞬间决堤,不敢再看那些仪器,于是俯身吻他:“很快,很快就好了……”
门突然被猛烈地撞着,砰砰拍打着。
没几下就开了,邵凌轩冲进来拖起柏岚,不等他回神,一拳过去:“混——蛋!”
柏岚跌在地上,邵凌轩简直想顺势把他杀了,眼角瞄到心电图,吓得大喊:“医生!医生!救命!快救命啊——”
柏岚眼里忽然涌起狠意,倏地起身将邵凌轩手臂反剪压到门上,将一干医护人员全部挡在外面,邵凌轩脸贴着玻璃,死命挣扎,大骂不止:“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疯子!口口声声爱他爱他,你做过什么!明知道跟他在一起会害死他,也不放手,人渣!你配跟他在一起吗!时朗救过我,我也救过他,你呢!你救过他吗?你没有!你只会害他!最后得不到居然要杀他!你还是人吗!”
他一边大喊,一边抵抗,渐渐觉得摁着他头的那股力量在减轻,突然一下子消失了,他回过头,柏岚已满脸是泪,神情扭曲,摇晃后退几步,便哽咽着抱头跪倒在地。
医生护士们抢进来,其中一个大声呵斥:“保安把他带出去!无关的人全部出去!”
邵凌轩如梦初醒,帮保安拖走柏岚,以防他又发狂,而时母似乎是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幕,站在门外走廊里绝望发抖。
柏岚经过时母面前时,死死地站住,垂着眼睛说:“阿姨,对不起。”
时母涣散的眼神一点一点集中到他脸上,呆怔片刻,突然扬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对自己说,如果时朗脱险,那就说明
他属于这世界上其余爱他的人,他要把他留给那些人。
如果时朗先走了,那也是一件幸事,他们注定要在一起。
没什么好悲伤的,也没什么好担心,上天对他还算不错。
黄昏时分任灏接到龙叔的电话,说冷文如带柏岚回来了,他一惊,又一喜,顾不上还在陪姚家大小姐喝茶,用抓起外套的这几秒钟向她道了个歉就匆匆赶回家。
直到任灏到场,任其芳才在龙叔陪同下下楼——他并没有在柏岚踏进家门的第一时间出现,此举就连龙叔也不是很清楚他的心思。
柏岚跪了下来:“爸爸,我知道错了。”
任其芳轻轻出声,像是笑又像是哼。
“我以后都不会去找时朗,都听你的话。”
任其芳还是没什么大的反应,柏岚知道口说无凭,掏出折叠刀,冷文如猛地抢过,也跪了下来:“芳哥,平时我不会插手,现在柏岚生着病,受不了这些,我的儿子我没教好,应该我来替他。”
她一点犹豫也没有,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朝小手指切下去。
“求您网开一面,等他痊愈了再罚他!”
说完,她才骤然汗如雨下,脸色刷的惨白,直起身来,那半截白玉似的小指留在了地毯上。
任其芳微微动容,但目光一直在柏岚脸上打转,柏岚眼睛红肿满是泪水,但没有流下来一滴。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龙叔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想的什么,快步取出医药箱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取走了那把折叠刀。
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任灏甚至有呕吐冲动。
“起来。”任其芳说。看着柏岚,“我知道你现在对我就是恨,没关系,我不怕被人恨,我也曾经恨过我爸,比你还恨,正是因为恨他,我变成了这样的人。”
柏岚给冷文如裹着伤,一语不发,只是手上的动作忽快忽慢。
“阿龙,告诉鼎周林老板,用我留的那条鱼,其他菜要补血的。再给医院说一声,晚点会过去,让他们先准备。”
龙叔答应着打电话。
任灏过去帮忙,找出剪刀和胶布钉递给柏岚,柏岚看了他一眼,任灏以为自己看错了,柏岚眼中居然有内疚?
这个眼神让任灏萦怀于心,他很想弄明白其中的意思,柏岚在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的中式座灯和上面叽叽喳喳的喜鹊,任灏过去拍拍他的肩:“不用担心,这个医生是爸爸从国外请回来的,手术成功率超高。”
“手术会输血吧。”
“当然,”任灏莫名其妙,“怎么了?你又不是稀有血型!”
柏岚笑了笑,没说话。
任灏拍他肩膀时觉得烫手,仔细一摸更确信无疑:“发烧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哥,你能不能答应我,将来给我妈养老送终?”
任灏愣了一下,瞪着他说:“我不答应,自己的妈自己照顾。”
“我活着只会给她添麻烦。”
柏岚很清楚,要解除冷文如的危险,就是他或任其芳,两人其中一个死掉,让这个秘密变得再也无从查证。
他更清楚,他其实无法杀死任何人,除了自己。
“胡说什么!”任灏狠狠打断他,“你死了文姨在这世上就剩孤单一人了,所以闭上嘴,争气点!”
“还有一件事,要是时朗找我,告诉他我一开始就在玩他,现在腻了,要是他死了,就让卫孚把基金会转到他妈妈时顾香恒的名下。”
任灏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知道即使柏岚提一百个要求,个个无耻,他最后也免不了全部答应。
看着柏岚轻松起来的表情,他觉得自己浑身像铅块一样沉。
特地飞过来那权威医生叫马汀里瑟奇,四十出头,银发蓝眼,在为柏岚做完检查后他斩钉截铁告诉任其芳和冷文如,现在的情况,最理想是活体全肝移植,但是就肝源而言根本不现实,只能部分移植的话,对捐肝者身体损伤又极大,希望他们三思。
任其芳轻描淡写挑了挑眉:“先配型再说,谁合适就用谁的。”
冷文如说:“不用了,我合适。”
她对愣了一愣的任其芳父子解释:“我已经做过配型了。”
任其芳神色恢复如常,淡淡说:“你没听医生说,损伤极大吗,我身体比你好得多,恢复比你快。”
“也许你不匹配。”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不要家人的。”柏岚低声说,“我愿意等。”
任其芳看向马汀,马汀摇头:“全肝捐出的可能性很低,令郎情况随时会起变化,不能再等了。”
柏岚还要说什么,冷文如按着他手臂:“听话,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
柏岚有些讶异地看她,却没看出任何端倪。他又看向马汀,马汀也对他点点头。
任其芳和任灏都做了匹配测试,取出一小片肝,结果出来,无一符合。
柏岚在休养准备接受手术之际看到网络上的媒体爆出消息,时朗终于脱险,从ICU转到头等病房,并且短暂清醒了一小会。
警方录过口供后正式立案,神速地在24小时内就抓到行凶者,此人宣称受人指使,这单新闻一连几天占
据娱乐版头条,扯出任家相关的一堆黑幕,旗下明星遇刺,任灏首次被迫面对公众,一边接受警方盘问,一边以一天三场的频率召开记者招待会作出解释。
之前时朗与粉丝冲突的事情也被翻出来炒,这一次公众却是开始倾向于他,柏岚看了那些新闻网页,里面几个ID的若干发言引起他注意,措辞虽然是猜测、分析式,但说的都是内幕事实,看来是知情人士,但,会是谁呢?
这些言辞主导了绝大部分的舆论。不可能是邵凌轩和他背后的势力,他们没必要为了时朗现在跳出来跟任家为敌,更何况,邵凌轩知道的也不多。
柏岚不知为何居然想到罗曼莹,有能力又知道前因后果的只有她了,他甚至怀疑警方速度破案也和她的诱导有关,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站在时朗身后,和任其芳对抗,动机何在?
任灏特意等时朗伤势稳定之后才到医院探望。
时母不知道他和柏岚的关系,时朗只告诉她说,这是自己老板。她给任灏沏好茶,就轻轻退出去。
两个人相顾沉默,虽然都有无数的话要说,半晌,任灏苦笑一声:“你的命真大,看不出来啊。”
“你们把柏岚……怎么了?”
任灏眯起眼睛:“难道你还想和他在一起?你有几条命?”
时朗轻轻的笑,他说话还是很困难:“除非……他想离开我……否则我,都要跟他在一起。”
任灏没再说话,心里有万千念头缠织,却又很平静,他想他明白了柏岚为什么那样不顾一切。
时朗说:“等我好了,会去找他。”
“不用了。”任灏开口,“就像你说的,他决定了离开你。所以别找他了,他让我转告你,他对不起你,爱的不如你深,你可以留在公司,当然如果不想,随时可以离开,责任算我们的。”
时朗看着他,问:“为什么柏岚不亲自跟我说?他躲我?”
任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气:“你确定要听他亲自说?才肯死心?”他拿出一支录音笔,拇指悬在开关上没有打开,“你确定?”
时朗脸色苍白,但不犹豫点头。
任灏按下了开关,放在床单上,再后退回到沙发坐下。
开篇是一段安静,有沙沙的落雨声。
【时朗,再见了,我要结婚了,是国外认识的女孩子。】
【她很普通,开朗,爱笑,会照顾人。哦对了,她是华人,叫林睿崎。】
【我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
【她拐弯抹角打听到我生日,偷偷准备了两个月,把蛋
糕画成我的样子,挺难看的,可是我一下子就爱上了她。那一天我跟她接吻,还做爱了,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我想,我一定要负责的吧,何况我是真的喜欢她。】
【她也确实有一点像你,或者说,你有一点像她。】
【不过,我不会把你们混淆的,我也不会把你们当成彼此的替身。】
【我是曾经喜欢过你,很喜欢那种,可我从来没想过为你去死,没想过为你牺牲,哪怕牺牲的只是名声。】
【你的爱太重了,我受不起。我开始害怕,怕你缠着我不放,尤其我父母,三番五次软硬兼施,你都不肯离开我,对不起,我承认为了摆脱你,我做了很极端的事,我觉得你死了,一切都解决了,你最后一次离开,那些劫持你的,是我找的人。后来在医院,我不想你醒过来指证他们,我拿掉了你的氧气罩。】
【也许是你命不该绝吧,好,我认了,你可以告我,不过我劝你还是别那么做,我有很多可以让你、还有邵凌轩身败名裂的东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没必要跟我这样的人玉石俱焚,是吧。如果你要拼,我奉陪。】
【说了这么多,无非都是希望,好聚好散,其实我现在心里还是有一点喜欢你的,如果你不是那么死心眼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做好兄弟。】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有一天我们分开了,记得找一个能照顾你的人,我暗示你几次,你听不懂。哈。】
【不管我伤你多深,你总会痊愈的,人都是这样。】
然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很多很多脚步声,密集而仓促,录音被突兀地终止了。
任灏拿起录音笔关掉,放进口袋。没有看时朗,直接走出病房。
他在电梯和邵凌轩擦肩而过,邵凌轩本想和他纠缠两句,但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顾不上他,急急忙忙朝病房赶。
刚要推门,就听见呯的一声,是吊瓶摔碎的声音,邵凌轩心都要不跳了,扑过去抱起挂在床沿的时朗。
“他对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任家怎么就没一个好东西!时朗,你不要听他的,你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