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明天还有一个白天,有得你忙。
陈苏木点点头,直接往后倒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倒在了谁的腿上,有点磕人。然而倦怠不等他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就铺天盖
地的席卷了过来。
朱云看着尸横遍野的房间,安静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回自己的房间路上看见有人站在消防梯前抽烟,擦身而过时那人微微看了她一眼。
朱云扭头一看,轻轻笑了起来,“哟,谢老师你这是没睡还是早起了?”
谢沉钩依旧脸色苍白,大约是睡眠不足,脸颊陷了下去,眼底也透出一股青色,显得更加消瘦。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弹了弹烟灰
,声音低沉暗哑,“没睡。你们那个重要人物,我还在等安全检查的结果。”
朱云垂下眼睑,心里觉得有一丝隐约的歉意。
谢沉钩最终帮他们找到了合适的人,但那人在位时树敌太多,对场内安全要求高到令人发指,并不允许谢沉钩以外的任何人联系
。于是谢沉钩结束了密云那边的事情,便彻底成为了这位大人物的单线话务员。所有的相关协调工作都只能一再的通过谢沉钩来
沟通确认。
也许是感觉到朱云饱含歉意的目光,谢沉钩嘴角浮起一丝淡漠笑意,“没办法,折腾了一辈子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朱云也笑,“谢老师,我记得你以前对经营和品牌活动是相当痛恨的。”
谢沉钩愣了一下,轻描淡写的点点头,“嗯。那时不懂事。”
陈苏木醒在解放军冲锋号里。那嘹亮的声音在小小个标准间里响彻云霄,三日不绝。一时间地上横着的,床沿上挂着的,桌子上
趴着的,全部虎躯一震的直立了起来。个别人直立行走了两步眼睛都没睁开。
战斗的一天开始了,同志们。
朱云站在门外,Chanel遮瑕膏将眼圈下的青黑盖得完美无缺。
片刻功夫,一群人原地解散,半小时后各就各位。
阿莉卸下此前全部工作,化身清丽前台领班,在嘉宾到来之前的一个小时,对着提前到来的礼仪小姐们训话:怎么走红毯,签到
台怎么站位,怎么戴花,怎么索要名片,怎么引领,怎么上台怎么下台……包括怎么说话说什么话以及用什么语气助词。
老方蹲在停车场里,对讲机别的跟保安似,兢兢业业守护着预定好的停车位,随时提防被人侵占。有嘉宾提前到来便眼疾手快引
领停车,随时对讲机沟通嘉宾动态。
李文苏在会场门口与场内晃荡,负责处理所有场外纠纷,包括没票想耍赖的、想三带一进来的、忘记带票的、出去了又返回来的
;以及场内的实时监控,比如座位有没有坐满,观礼嘉宾上座率到了什么程度,观众候场的反应等等。
洪桥则在贵宾室,一脸笑容职业又甜美,负责给每位惹不起的大佬们耐心一遍又一遍的讲等会走红毯你要如此如此,上台你要这
般这般,然后还要巴拉巴拉……她那娃娃版礼服里掩不住的母性光辉温暖了整个贵宾室,大佬们一致给予了极大的配合与尊重。
朱云则stand by在那位被高度保护起来的大人物房外,极小声的跟谢沉钩对接每一个细节步骤。大约几分钟后,保镖过来将朱云
驱逐了出去。于是她站在场内,调试好耳麦,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事件。
一个活动的胜利,其评判标准不在于过程是否精彩,而在于是否顺利平安。设定的环节基本顺利完成,不出原则性的大差错,便
是大功告成。
而目前正致力于完成这一切的陈苏木正呆在后台,跟导演进行最后的确认。灯光调试、音响调试、表演人员及跟进者到位、访谈
对象确认……
到这一步,悬了数个月的心反而静了下来。他感觉不到任何的紧张,对接完毕后,他抽了五分钟,找了个角落闭上眼睛默想,仔
细寻找过往的所有工作里任何可能出错的地方,确认没有任何疏漏的环节,睁开双眼的时候神色清朗。
“尽人事,听天命。”他轻声对自己说。
然后耳麦里传来老方的声音:“贵宾到齐了。”
李文苏说,“场内上座80%,观礼嘉宾上座95%。”
朱云说:“开始。”
陈苏木深深吐出一口气,对导演说,“action。”
一时间,场内光影转换,音乐切入,开场舞群从后台两侧飘然而出。
陈苏木摘下耳麦,走过去对着最后一个上场的乐队说了声拜托你们,便找了个凳子随意坐下。一些早就结束表演的团队正在收拾
东西准备离开,而需要被采访的贵宾们则已经被礼仪小姐带到采访室,结束记者们的采访后将会被各自对接的负责人送回住处。
陈苏木此刻已经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做。他扯下耳麦和对讲机,关掉频道,看着一片狼藉的后台。那些散乱一地的物料、宣传品、
电源线、流程单……他觉得有些茫然,觉得关于刚才这一切的记忆仿佛凭空消失,他只记得一些轮廓线似的大概,细节和色彩全
部丢失。
朱云笑着走过来,说你出去看看节目吧,我记得你还说过喜欢红皮车乐队。
他想了想,道过谢就从后台的过道走了出来,台上正唱的热闹非凡,他顺着台下的阴影区,走到观礼嘉宾区找了个空坐了下来。
他的确喜欢红皮车乐队,但在后台他忙得没时间要签名,而到了前场,他已经连听歌的精神都没有了。
他坐在那里看着台上的鲜活热闹,心里面空落落一片。场内只有舞台是亮的,他坐在黑暗里,身后是亢奋的站起来尖叫的观众们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站在一条漫漫长路的旁边,夜行的车辆在路上疾驰,尾灯划出流畅的光痕。
他看着舞台上鲜亮的身影,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暖场射灯扫向他的瞬间,有人看着那被灯光一刹那照亮的疲惫的脸容,震惊的站起
了身。
18.大人物
谢沉钩站在专用的安全通道里靠墙抽了半天烟,直到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大步流星的走到后台,将侧门打开
一条缝。灯火通明的舞台上,正端坐在椅子里,用一种沉稳的语调耐心的回答着对话嘉宾的问题,他看起来沧桑但是儒雅,话语
间闪烁着睿智内敛的光芒。
舞台一角有人看到这边的动静,悄悄打了个手势。谢沉钩拨了电话,低声交代了一句,事先隐匿的保镖们不知道从哪里鬼魅一样
的钻了出来,待台上那位一站起来鞠躬道谢,立刻毫不客气的冲上台,将他牢牢护在中间,铜墙铁壁似的保护他从台上下来。这
黑道风云般的气势与舞台上的氛围格格不入,但好在霸气十足,台下观众虽然惊诧,却也过了把瘾,仿佛自己能与这样一位身份
的人打过遥远的照面,立刻身价跟着也高贵了起来似的。
保镖们拥着大人物迅速走进特别开设的安全通道,经过谢沉钩身边时,带队的那位彪悍的黑超向他做了个致敬的手势,谢沉钩微
微点头回礼。这时大人物刹住脚,朝谢沉钩这边看了一眼,他立刻整肃上前。
“小谢,你最近又在搞什么?”大人物声音不大,却像有雷霆万钧。
“搞我一直在做的事情。”谢沉钩神色清淡,不卑不亢。
“……注意点。”大人物面沉如水。
但谢沉钩还是捕捉到他眉间几不可见的微蹙,心头一暖,低沉的声音十分平静,“我们在做同样的事,你做你的层面,我尽我的
本分。”
大人物看着他,一言不发。
谢沉钩只觉得这一秒特别漫长,对面的长者长身而立,耄耋之年,历经沧桑,却丝毫不见疲态。在阴谋权术里沉浮多年,眉目间
依旧存着一份正气,仿佛乌云背后看不见的太阳。他沉默的看着这位有佐罗之称的锐利后辈,然后毫不犹疑的转身走去。保镖们
立刻将其围在中间,形成一个毫无狙击死角的保护圈。
谢沉钩默默站在安全过道里,看着那曾经位高权重的背影逐渐在视线里消失。地上铺的崭新红毯在昏黄的光线里,反射着一种血
色一般朦胧的光。
他转身走到后台,皱着眉头看着那里的一片人影纷乱。嚷嚷杂杂里他看见陈苏木挂着耳麦站在导演身边,神色严肃,时不时与导
演交谈几句。然后他看见一个小姑娘慌慌张张跑过来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陈苏木眉头皱了一下,跟着小姑娘走了。
谢沉钩不远不近的看着,大概摸清了事情的原委:一位歌手嫌自己排的场次靠后,又嫌没有给他专门的休息间,正在耍大牌闹脾
气。他正想看看这人自己是不是认得,就看见陈苏木静着一张脸站在歌手前面,耐心解释什么。大约歌手不满意他的解释,忽然
声音就拔高了,“老子不爽,怎么着你!”谢沉钩刚迈出一条腿,陈苏木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了过来:“媒体都在外面等着,你
走的时候记得把脸遮好。”他挺直背脊站在那里,如同一颗倔强的小树。
歌手再怎么冲也是识时务的。这看着年纪不大点的场控站在自己面前,客客气气的也不道歉,只是简单的罗列利害关系。利弊一
摊开来,再大的脾气也成了个汽车尾气,散开就没了。
谢沉钩最终也没有走过去。他第一次看到舞台的背面,光鲜背后的混杂与喧嚣让他始料未及,他无法想象这杂物仓库似的地方如
何才能做到节目单上的环环相扣。然而当他远远看着陈苏木脚步匆匆在一堆人里穿插,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将那些混乱不堪的珠
子串成一根圆润美丽的项链时,不可思议的,他对这台晚会的顺利完成忽然成竹在胸。
当晚会流畅的推进过半,他估摸着这会儿事情已经不多了,便再次蜇摸着到后台,只有朱云在那里照应着最后一个演出团队的下
场工作。朱云看着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他也只是简单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其它的人?”
“我赶回去休息了,几天几夜没睡,一个个跟狗差不多了。”朱云眼里都是痛惜。
“嗯,”他隐约有点失落。
“大人物回去了吧?今天也辛苦您了。”朱云正经八百的道了声谢。
“没事,应该的。”他淡淡的应道。
“不去看看表演?红皮车,我们那个陈苏木很爱,我嫌闹腾。我赶他去贵宾席上蹭演出去了。”朱云朝舞台上呶呶嘴。
“还不错的乐队,只是小众了点。”谢沉钩心不在焉的点评道,脚尖已经转向了内场的方向。
掀开内场的帘子,扫了一眼,陈苏木果然窝在贵宾席里的一个空位上,旁边的几个嘉宾大约是有事先走了,空着几个缺。他正准
备过去,场内营造气氛的射灯正从陈苏木这块区域扫过去,银蓝色的光柱短暂的停留在他的脸上,仿佛镀上一层冰晶似的光芒。
这时他看见后排一个人忽然站直了身体,仿佛看到什么令他惊讶的东西。那个人走到陈苏木的身后,说了句什么。
19.擦肩
陈苏木觉得力气正从指尖上慢慢消失,疲惫至极的感觉好像在飞翔。随着现实的逐渐离去,他坠入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里,仿佛
浮在太空航道,星云如云霞似的在身边变幻不停。
“苏木?”
有熟悉的声音从意识的深处传来,像远古时期的吟唱,缥缈而令人眷恋。
“陈苏木?”那个声音如此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那种类似死亡的脱力感从四肢百骸上潮水般消退,他明确的听见潘桐的声音,就在自己身后,正急切而不确定的唤着他的名字。
他难以置信的转过身子,看着身后那个修长的身影。舞台上声音嘈杂,光影斑驳的照在那个人的脸上,是自己不愿想起也从未忘
记的面容。
他惊惶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甚至疑惑的往潘桐的身后看去,观众们被红皮车略带愤怒
的旋律鼓动,站起来跟台上组成热烈的合唱。人影憧憧,迷幻而真实。
“苏木。”潘桐站在那里,眼眸里反射着舞台上流离的光。
他瞠目结舌,张张嘴想打招呼,却发现不能。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始终说不出他的名字,我喊不出他的名字。他难过的想。那种难过如冬天拍岸的黑色潮水,涨潮般的越深越高,而他溺水亦不
能自救。
潘桐仔细端详着他,终于微微叹了口气,“苏木,我走了。”然后再也不看他,顺着座位慢慢走出去,走到过道那边,他停了停
,却并没有回头。
谢沉钩在过道看着这一切。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经过自己身边,他在微弱的光里捕捉到他的脸部轮廓,鼻梁挺秀,隐约透出一股
骨子里难驯的桀骜。他注意到在整个过程里,一向礼貌的陈苏木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陈苏木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仿佛一个大梦初醒的人。
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了,他没有在意。他的大脑仿佛正在启动着一个透明的防护罩,白茫茫的雾气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要把刚才
的一切掩盖到雾气后面去。等一等!他急切的阻止着那团迅速合拢的雾气,在仅剩的回忆里重复着刚才的画面。
潘桐的声音,潘桐的脸。
那团雾气收拢,回忆里一篇空白。
他颓然的叹了口气。
这时他感觉左边有什么东西凑了过来,本能的向右闪开——谢沉钩的手悬在空中,手指兀自还维持着一个“揉”的姿势。
他仿佛自己都颇无语,看着陈苏木那受惊吓的姿势,讪讪的收回了手。
“谢老师……好。”陈苏木维持了他的礼貌。
“嗯。”谢沉钩语气淡淡。
两人都没再说话,看着台上蹦跳的红皮车组合。
“所有眼前的远去的黑暗,所有漫长的痛苦的爱情,所有颤抖的呼喊的人们,期盼改变。终止你的虚伪,终止你的呼吸,关上回
忆的窗,终止我们的过去……”
穿的十分后现代的乐队主唱忽然慢了下来,对着话筒唱着一支爱与不爱的歌。贵宾席上人几乎已经散尽,靠前的两排人影稀疏。
跟着乐队的慢唱安静下来的后排观众们被远远隔在后面。灯光随着曲调的变幻变得沉静,蓝与白色的光以一种朦胧的方式交替,
整个会场如在深深海底。
谢沉钩忽然有种久违的宁静。这种宁静曾出现在很久以前的学生时代,在一切都没开始之前,生活简单得如同俄罗斯方块,少年
们怀里揣着明亮的理想,枕着憧憬在草地上睡着无梦的午觉。
他想起陈苏木曾没头没脑的那个关于理想的问题。当时他是有些惊讶的。他并不认同时下处处将“理想”作为嘲笑对象,状似南
墙撞尽、现实到无可挽回的故作沧桑。事实上,因为职业关系,他淌的水越混,那些微不足道的理想却在黑暗里显得愈加明亮。
当他突破盛世太平的表象触碰到那令人窒息的罪恶深渊时,正是那些用血和生命维持的理想之光,给予了持续走下去的力量。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会面临那样黑雾重重的生活。绝大部分人一辈子没有太大的崎岖坎坷,理想这个词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里变
得越来越单薄。这个急速发展的社会如同一辆没有安全带的高速列车,每个人都只能牢牢抓紧眼前可见的一切以寻求得安全感,
无暇顾及前路的方向与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当陈苏木若有所思的问出来时,他的脸上有明显的思考的痕迹。这使谢沉钩意识到,这是眼前的年轻人深思熟虑的问题,与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