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先前异常的天象和长时间没有开启意图的舱门,一般具有宇宙空间跳跃经验的人都可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没有按照惯例进行操作的原因,很可能是穿越舱在定点瞬移的过程中确实发生了未知的事故,因此舱内的人很可能受伤了,甚至已经昏迷了。宇宙间的惯例是尽可能地救助遭遇事故的旅者,不管他来自哪个星域或者哪种体制。在空间中旅行的人们经常长时间不会遇到在同一个方向上移动的其他人,这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航行一样,如果遭遇失事的船只,不论立场是否敌对,只要对方不具有直接的威胁和攻击性,例如受到重伤昏迷这样的情况,人们都首先会尝试救援。眼下这架单人穿越舱的情形好像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停放在陌生的山野中,被动地等待着可能的救援,或者是死亡。
不过,一切都有例外。常识和经验吗?一丝冷笑爬上了我的嘴角。
不需要任何提醒,我都清楚地知道,常人的一切在那个疯子身上都不适用。
从我看到亮光到我找到着陆点,这之间有十几分钟的间隔,足够一个训练有素的人从穿越舱中离开,让穿越舱恢复关闭状态,并掩盖一切痕迹。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手脚麻利些就行了。那个疯子也是个相信绝对力量的人,即便是在“狮子搏兔”的形势下进行战斗,也会很尽心尽力地试图让优势最大化,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在缉捕中单独行动过。出现单人穿越舱确实是个奇怪的现象,但也不排除这本来就是一个陷阱的可能性。就像我比任何人都熟悉那个疯子的某些方面一样,他大概也最熟悉我的人,应该不需要多少计算就能预见到我现在的情绪变化。碰到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我都会尽量试一试,因为成功的结果对我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我静静地靠在树后没有再移动,这个位置已经足够接近,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停放着穿越舱的那片稍低的空地上的一切细节。草地上的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特别的,穿越舱周围的草都呈现圆周形向外翻倒,除此之外,看不出因为有人走过而压倒草根的痕迹,单从这一点来看,似乎确实没有人从穿越舱中出来过。不过我并没有放弃搜索,目光始终来来回回地扫视着。
没有踩踏的痕迹只能说明没有人踩踏过,并不能说明没有人离开过,只要不是以正常方式行走,就不会在草地上留下普通的足迹。想到若干个可能性,我嘴角上的冷笑加深了。我目测了一下穿越舱到空地另一边的树林的距离,并不太远,如果是有支撑地进行跳跃,也许只要落一次脚就能跃过。按照我和那个疯子交手时了解的爆发力程度,我大致计算了一下跳跃的幅度,在以穿越舱为中心、这个幅度为半径的范围内重又审视了一次,果然在地面上找到了一个细小的圆洞。再以那个细洞为中心察找一遍,我又在树林的边缘找到了另一个相似的细洞。两点一线,既然确定了方向,接下来的搜寻就要简单许多,我起身变换了几个位置,换到能够居高临下俯视那片树林的地方,很快就在一处茂密草丛里找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稍微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人影身上穿的银灰色制服好像是已经久违了的帝国舰队陆战队士兵的作战服,但没有戴帽子或是头盔,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总觉得有哪里透出点怪异。而且因为缩着身体伏在草丛中的关系,我看不出那个人的体形,也就无从判断他究竟是不是那个疯子。
难道是帝国在这个空间附近有什么军事行动吗?我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已经过去太久了,我甚至不知道现在的帝国远征舰队指挥官是来自军方哪一系的。印象中帝国在这片空域附近并没有战略部署,因为这里距离银河帝国的核心行星区域和联盟辖区都太远了,我也是经过了无数次单向穿越和跳跃才到达这里的。相信纵然已过去了二十多年,占领这样的星域应该仍然无法达成任何战略上的优势,就算这里存在着什么特殊的资源,考虑到运输和安全上的巨大问题,也不具备抢占的意义。
一个帝国士兵怎么跑到这里来?而且还是一个陆战队员。
要知道,如果帝国真的有意占领这个星球,首先派遣的必定是特殊勤务小队,他们负担的是侦察、勘测、破坏、骚扰、小规模占领、屠灭等诸多方面的尖兵任务,其中的每个人都是精通多种专长的精英。陆战队是只有在大舰队的空中打击无法奏效时才会向敌舰或堡垒派遣的登陆部队,另一种陆战队出战的可能性是在暴力占领后需要对局部区域进行敌对武装力量的清扫,换句话说,就是开展最原始的巷战,所以这支队伍的人数一直很高,阵亡率也很高,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炮灰战队。
我疑惑的只是这个士兵的来历和目的,我对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倒是没有丝毫的疑惑或是动摇。这样的一个人,驾驶着单人穿越舱,出现在这个世界里,不论他是联盟士兵,还是帝国士兵,还是其他的什么人,都只可能是我的敌人。
对待敌人只有一种手段,那就是消灭!何况我对获取那架单人穿越舱很有兴趣,当然是在消灭了这个隐藏的敌人之后。如果他确实一个帝国士兵,那么他设置的这个救援陷阱所要针对的显然就不是我,而是另有他人。也许已经有追赶他的人同样也穿越到这个世界中来了,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我知道,时间因此变得十分紧迫。我要在那些人到来之前干掉下面的这个家伙,顺便也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紧盯着眼前的目标,我深深地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寸一寸地活动着关节和肌肉,让自己的精神和肢体沉浸到一种难以言述的节奏中去。这种节奏感就像是鸟张开翅膀就能自然体会到扑打翅膀的频率一样,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正在渐渐地从某个休眠的意识中复苏,然后,每一次心跳和每一次呼吸都开始进入一种奇妙的境界。沉浸在这样的感觉里,我悄悄地潜向那个伏在草丛里的人影。
两片林子之间的距离不近也不远,我占了从坡上往坡下去的便宜,搭着树干小幅度地摆动身体顺势而下,算是走了一条接近直线的近路。而且林子里的风声很大,那个人的注意力又大部分在林外空地中央的穿越舱上,直到我已经靠得很近了,他似乎也没有察觉到死亡的阴影正从背后袭来。
我在他身后不远处轻轻地跳落地面,脚底踩到一片枯叶上。几乎是在细碎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那个背影突然动了动,猛地转过身来,一双冰冷嗜血的眼睛乍然冲进我的视线。在这个瞬间,我几乎下意识地一闭眼。那道目光我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即便我再不愿意想起也总是会在无人的时候猛然出现在我的意识里。他的目光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正常感情,只有残忍的疯狂和恶意的讥讽。这个人,似乎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之中,身上都充满了带着浓浓血腥味的狂傲,哪怕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也好像他就是一切的主宰那样,脸上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冷笑。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发现我,只是基于一种对危险的直觉而转过了身,可是他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他是专门在那里等着我自己跳进一个永远无法逃脱的陷阱一样,这就是他身上无与伦比的威压给人带来的错觉。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就是想要退回去,也已经无路可走,除了进攻,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我一咬牙,在他瞳孔瞬间收缩的时候冲了上去。
毕竟是彼此过于熟悉的老对手,看到我的动作,他的反应也奇快。几乎在我开动的同时,他的手已经伸向腰侧,拉开枪袋上的搭钮,迅速地把一支陆战队标准配置的能量手枪拔了出来。我没有时间去想一个联盟监狱的狱监怎么用的竟然会是帝国舰队的制式武器,拔枪需要时间,尤其是从自己不熟悉的装备上拔枪,但这些时间也只够让我的眼睛看到他的动作后把这些信息输送到大脑,然后飞快地分析出枪械的型号和性能。在他的手指扣上扳机的那一刻,我已经冲到他面前,一只手扳住了他握枪的手,把我的手指插进去卡在扳机的外侧,另一只手里的木匕首狠狠地落向他的颈侧,那里有气管、血管以及神经簇,受到重击后绝对可以让人瞬间失去意识和行动力。
近在眼前的裸露着的颈侧肌肉像是一块生熟度刚刚好的嫩牛排一样让人想要一口气吞噬下去,可是我手中的匕首却被一把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野鹿公司限量版双刃高碳合金战术刀给挡了下来。意外出现的利器让我对敌人武器的判断出现了几乎致命的偏差,再坚硬的木质品也无法与全宇宙最先进的合金制造商所生产的顶级高碳合金刀具相抗衡,锋利的刀锋闪动着雪白的刀光,毫无阻碍地削断了我的木匕首,突然飞射到我的眼前。冰冷的刀风像是一声讥笑一样掠过我的耳际。
我偏头,弃刃,合掌为拳,猛击向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也从能量枪的扳机圈中迅速抽离。他握枪和握刀的两手猛然交错,一边用手枪的侧面挡住了我的拳头,另一边的致命金属仍然向我面部突进。我却借着拳头与枪体的巨大冲击斜开了身体,飞快地退到了那个人的臂长两倍以外的位置。
“又见面了,将军。”他把握刀的手当作依托横在能量枪的枪托下,侧端着枪站了起来,对我露出冷冷的微笑。
“呵呵,真没想到舍监先生这么快就弃暗投明,加入了帝国军人的行列,而且还是一名光荣的陆战队士兵。”我一边用嘲讽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几眼他身上满是皱褶的作战服,一边伸开手掌,能量枪的储能弹夹在我的掌心轻轻一转,被我用两支手指示威性地稳稳夹住,身体也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再次扑进或者疾速撤离。
看到对面那个家伙居然认命地收起了枪,把战术刀横在胸前,摆出了格斗的起手架式,我知道他手边没有备用弹夹,心里不禁一松,脸上多了点淡淡的笑容。
我以为这个疯子会率先发起攻击,没想到他只是一个劲地往我脸上瞧,瞄了一会儿居然冷冷地说:“少了那道疤,那种动人心魄的味道就没有了。真是的,还笑的像个女人一样,男人要那么漂亮干什么?你的样子可大大不如以前了,我的将军。”
果然,这个疯子就连审美观也是扭曲的。
听到这样的废话,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第四十四章:死敌
两个人就这么对面站着,说话却需要大声嘶吼才能听清,所以我们都没有再出声。
我们不是久未相聚的老友,相视而笑的那种温馨场面不会出现在我们之间。
沉默中,头忽然很痛,那边冷冷扫来的视线中有什么东西让我的太阳穴一阵猛跳。好像又有一些记忆正在苏醒过来,要从我的脑子里跳出来,但却总在就要溢出脑海的刹那间功亏一篑。这就像是一个在跳高的人,总是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跃过去,但偏偏就是这一点点距离,却成了怎么也无法逾越的障碍,不管怎么努力都会撞到那根横竿。几厘米的差距,有的时候甚至要比几十米的高度更让人无奈而又无力。我知道自己一定还有什么没有想起来的,最起码,我到现在都还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封存了我的部分记忆,在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进行的。明明连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我不知道被自己遗忘了的是什么。我也仔细地思索过,却找不到记忆中明显的断层,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彷徨。
这该死的头疼怎么在这个时候又来了?!
我的目光略一松动,那家伙的右手就突然动了动,迅速而又隐蔽地摸向了腰间的枪袋,目光还偷偷地瞄向我的左胸。
我猛地想起刚才他把枪插回枪袋时并没有扣上搭扣,所以这次他拔枪的速度会被之前快很多,我的身体本能地向右后方一侧,想要闪过他目光所指的瞄准点。在帝国陆战队的标准配备中,主武器一般是突击能量步枪,副武器才是这种自动手枪,主副武器都有备用弹夹,步枪是两匣,手枪是一匣。看到他拔枪的动作,我下意识地觉得他手上其实还有备用弹夹,刚才的那番做作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可是当发现在身体移动的退路上正有一柄利刃在等着我的时候,我立即醒悟过来,自己是被对面那个家伙阴了一把。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做出闪避的动作,而且那家伙显然是早有预谋地想要把我往右侧逼,因为我的左侧比较空,右侧不远处却是两棵相距很近的大树,一前一后地挡在我的侧方和侧后方,近乎一个死角,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我有些仓促地举起手,同样是高强度合金质地的储能弹夹在我手里转了两圈,“叮”的一声,架住了战术刀的刀锋。手臂上传来一股强劲的冲击,连捏着弹夹的手指都有些瞬间酥麻,我飞快地退了半步,收回捏着弹夹的右手,同时侧身握拳,左手的拳头击向那家伙脸侧的耳廓部位。
我取的耳廓后方的打击点,这里的颅骨较薄,而且还有静、动脉通过,重力打击这个部位的后果,轻则造成晕眩,重则致命。一出手就是这种搏杀术里一击制敌的杀手,是因为我很清楚,我的力量明显不如那个家伙,不能跟他多做纠缠。多年的逃亡生涯对我的体能造成了巨大的损伤,没有合理的营养,更缺乏规律性的锻炼,此刻我的体能和反应都还处在绝对的低潮,这不像是体表的伤势,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恢复的。
但让我吃惊的是,那家伙明明看清了我的拳路,却没有什么明显的规避动作。我和他都在军中呆过,都知道格杀术的威力。面对我的攻击,那家伙居然只是微微一矮身,让过了耳部的脆弱部位,侧仰着头向我一甩,脑壳就重重地跟我的拳头撞在了一起。我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一块几十厘米厚的装甲板上,整个拳头都一阵发麻,指节生痛,小臂酸胀。而那个家伙竟只是来回摆了摆头,目光一直很清明,好像完全没有受到那一击的影响。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彼此之间力量上的差距竟然这么大。
我的攻击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那家伙手一翻,第二刀已经飞如闪电地划了过来。他的动作倒是一如既往的矫健利落,下手依旧狠辣,不过我却在闪身的同时轻轻地挑起了眉。杀气腾腾的刀势虽然凌厉,所取的位置却多是肩胛和手臂,看起来似乎只是想让我丧失动手的能力,并没有真要以命相搏的意思。
这种时候,居然还在留手?
这可不像是对面那个家伙的风格,难道是他突然转性了,还是另有企图?
我一边闪避着他的攻击,一边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那张坚冰一样面无表情的脸。
不得不承认,那个家伙的外表近乎完美,身材高大匀称,脸也长得不错,很少有人的五官和脸形能搭配得如此协调,单就外形而言,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过可惜很浪费,大概从来也不会有人会注意到这些,大部分人只要被他那种不带感情的阴森目光轻轻一扫就会落荒而逃,谁也不会有余力去留意那道目光背后的面孔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那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冰冷,看上去很正常。当然,也仅仅是对那个家伙来说的正常。别人的目光最多是深邃,他的目光却是没有深度的,光是表面的温度就可以冻结住任何探究的可能性,连笑的时候,都只是诡异地略微翘起一边的嘴角,不论是脸上还是眼底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可是我却总觉得有些异样,我似乎看到他的目光中有些什么在闪动,但又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越来越逼遏的空间里躲过一连串疾风暴雨般的攻击,我扬眉冷笑起来,身体一闪,突然自己挺身向战术刀的刀尖上撞去。雪亮的刀锋带起的一股股冰冷杀气,隔着衬衫和战袍如钢刷般刮割着我胸前的皮肤,我带着一丝紧张,死死地盯住他挥刀向我刺来的那只手。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顿了。我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只有明晃晃的刀光,每一分,每一毫,一点一点地靠近,我好像甚至还能清晰地看见刀锋边上呼啸着的气流。然后,那把刀居然骤然停滞,就在离我心口不足两三厘米的地方飞快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