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卿微凉的指尖在他耳垂上捏了捏,“想什么呢,转过去,我帮你上药。”
温也赧然,“不用了,昨晚不是已经用过了吗?”
“你那儿有点肿,多抹两次药好得快些。”
温也赶紧捂住他的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大族出来的少爷,耍起流氓却一点不含糊,青天白日里就什么话都敢说。
“我、我自己来——”
钟卿手里晃着小药瓶,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好,那你自己来,上过药了我再来亲自查验……”
钟卿把“亲自查验”几个字特意加重,听得温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这种莫名像是少时被先生亲自查验课业的压迫感……
温也想着昨晚被钟先生“亲自查验”伤处的情形,不禁有些胆寒。
他索性心一横,嘴角扯出一个僵硬且勉强的笑,“我手脚不方便,还是……你来吧。”
房间里有一台梳妆镜,平日里两个男子都很少照镜子,可今日温也却特地换了一身束高领的长袍,仔细对着镜中看了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拿出一件毛领披风,直到脖子上看不出一点异样,这才敢放心出门。
他刚刚打开房门,迎面便递上来一碗热汤,闻起来有点像药的味道。
云越手捧着热汤,极力表现得自然,对温也殷切笑道:“公子操劳了一夜,属下特地为你做了药膳补身子。”
温也心想,完了,他们这群人里唯一一个心思单纯的,都被他们带坏了。
他好容易平息下去的羞臊感又被云越这么没头没脑一句给勾出来,阴魂不散,温也下意识把脖子上的毛领给围紧了,暗暗瞪了一眼钟卿。
钟卿眼里流露几分幸灾乐祸,一边还好声好气劝着他,“委屈你先喝点药膳了,山上只有这些素的,等回了王府再给你炖点好的补补身子。”
温也低下头,把下颌深深埋进领子里,雪白的毛领衬得脸颊更灼艳了几分。
药膳味道不算好闻,温也心里是有些抗拒的。
毕竟操劳一夜的可是钟卿,要补身子的也应该是钟卿才是......不过他不敢把这话说出来,毕竟钟卿昨晚那样,也不像是需要补身子的人。
这日晴雪初霁,空谷中遥遥传来几声啁啾鸟叫,细雪被初阳晒融,枝梢上雾凇未晞,流霜飘坠。
北荒也终于传来了消息,栖衡把信鸽身上的字条取下,交给了钟卿,后者看过之后递给了温也,字条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江南。
温也不解其意,看向钟卿。
钟卿解释道:“这是我留在流放队伍里的人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骗过督军,护送令宜顺利离开北荒,不日便可到达江南。”
第五十四章 钟卿只有这一个阿也
温也手上一颤,这么些天他虽然嘴上未提,但心里总还是担心的,如此欺君大罪,总让人害怕会出什么岔子。
现在收到了北方的信,虽然只此两字,却让人觉得心安了许多。
钟卿道:“你父亲那里有我们的人照看着,北荒境地虽比不上江南,但也是个清净地,他可以在那里安度晚年。”
温也点点头,算是默许了钟卿的做法。
温家灾祸因温柏年而起,不仅害了郭家,还差点连累了温令宜。
钟卿虽有能力把温柏年一起换出来,但目标太明显,时日一长,难免惹人怀疑。
就算是为了令宜的以后,也不能让温柏年离开北荒。
且钟卿也有私心,他不想让温也见温柏年,怕他难过。
难得天晴的日子,云越又闲不住,央着慕桑用雪给他雕东西玩。
慕桑一手柳叶镖在这山中没得到施展,功夫全花在这一堆雪团子上了。
院里积雪深,不用特地寻地方,他就坐在院中,随手捏起一团雪搓了搓,便握着镖柄雕刻。
了无正在房中给钟卿输送真气,与他形影不离的尺玉便一早窝在了温也怀里,晒着暖融融的日光,舒服地抻直了身子,享受着那病秧子不在时独属于自己的小窝。
不过最近抱它这人身上总是沾染着病秧子身上的药味,这让嗅觉敏感的尺玉微微有些嫌弃。
慕桑很快雕好了一只雪兔子,又使唤着栖衡给他拿两颗红豆过来,栖衡白他一眼,随手丢给他两颗红珠子。
慕桑眼睛都瞪直了,恨不得把那红珠子安自己身上。
这么漂亮的红珍珠,栖衡居然说拿就拿,一点都不含糊。
慕桑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
同是主子身边办事的,云越背后有云涯子,再不济还有秃驴这个师伯,靠山强大。栖衡从前也是风光无限,手下那些想巴结他的人给他献了多少好处,京郊私宅田产无数,随手一指都是他的。
连以前比他还穷的温也,有了钟卿这个靠山之后,自是不必说,他就是想要星星月亮,钟卿只怕都要他搭个梯子亲自给他摘。
放眼望去,一院里全他妈一群关系户!
就连了无和尚那只猫也是!
只有他是踏踏实实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勤劳朴实的小暗卫,平日里买酒都得跟店小二为一文钱找补吵架呢。
啧,他怎么觉得自己就这么酸呢。
“慕桑哥哥,你雕的小兔子真好看!”
云越欢喜地捧起小雪兔。
雪兔子雕得栩栩如生,洁白莹玉,两只手刚好能捧住。
慕桑一听云越夸他,又禁不住得意,趁劲儿灌了一大口酒,那叫一个浑身舒畅。
他收了柳叶镖,朝栖衡挑衅地扬扬眉,看吧,他们阿越果然是眼光独到,才不像某些人,就喜欢臭显摆。
“公子你看,老大这红珍珠点上去就更像了。”云越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得了好看的玩意儿总是忍不住到处炫耀。
慕桑一口气没提上来,阴阳怪气道:“没有我雕的兔子,他那两颗珠子也算不了什么。”
栖衡耸耸肩,不想跟这群小孩子计较,默默退到一边当个木头桩子。
云越笑道:“慕桑哥哥的手艺我一向信得过。”
温也看着这三人,笑着摇摇头,低头轻轻揉了一下猫。
尺玉对那雪团子没兴趣,被温也揉捏得十分舒服,彻底瘫软下来,眯着眼呼噜呼噜惬意地叫唤着。
温也在院中坐得有点久了,往日这时候钟卿应该都出来了。⑧①ZW.m
他有些不放心地起身,院中玩闹的三人也注意到温也的动作,也跟着上前想看看里面的情况,“怎么了公子?”
温也还没走到门口,钟卿就打开了门,和了无一同走出来。
尺玉见无出来了,习惯性地用尾巴勾了勾温也的手指,随后一个纵跳,轻松扑到了无身上,又踩到和尚肩膀上,前肢往秃顶上一趴,两只后腿一蹬,轻轻松松便盘上了了无的头,活像戴了一顶白绒帽子。
温也担忧地看向钟卿,后者对他微微一笑,“今日突然来了兴致,与师父手谈了一局,一时倒忘了时辰了。”
温也目光随意往里间一瞥,果真瞧见了棋盘上摆了棋子,已是一边倒的完胜之局。
了无做了个佛礼,随后带着猫离去。
云越围上来捧着雪兔子给钟卿看,温也过去轻轻碰了一下钟卿的手,与平时别无二致,仍是带着淡淡的凉意,温也心中这才安定下来。
“等雪化了,我们是不是要下山了?”温也倒了一杯热水,端过去递给钟卿。
钟卿喝了点热水,苍白的脸色这才恢复一点血气。
“怎么,就这么着急回去?”
温也莞尔一笑,坐回塌上,“我们这么久没回去,宣王也该来催了吧。”
“太子那边大抵是不愿意再帮我拖住他了,”钟卿看着他,“宣王只怕缓过神来就会准备反扑了。”
温也道:“近来五皇子那边也没有丝毫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
他有些忧心,“太子会不会因为我,对你不利?”
钟卿淡笑道:“我对他还有价值。”
温也听来很不是滋味,“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和他走到这个地步......”
“这天下并不缺一个钟卿,江山代有才人出,没有我,还会有别人,”钟卿握住温也的手,“可是阿也的钟卿只有这一个。”
温也被他说得红了脸。
不过钟卿说的没错,太子身边不乏贤才,治理天下也不是全靠钟卿一人,而他,却只有钟卿。
钟卿只要保证最后登上皇位的是一位明君,能让大月国百姓有个好盼头,那他这些年的辛苦就没有白费。
至于这良臣,交给别人做去吧。
钟卿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太苦了,温也有私心,他想把钟卿留给自己。
钟卿捧住他的脸,那张隽逸昳丽的脸缓缓凑近。
温也闭上眼,已经做好了某种准备。
而钟卿却只是轻轻在他额上吻了一下,触感温凉柔软,眼中带着烛火映照的光亮,里面刚好能盛下一个温也。
“钟卿也只有这一个阿也。”
窗外寒风凛冽,温也眼眶却带着温热的潮意。
他从前总觉着,世间情爱于他不过是个遥远到无法想象的问题,被迫嫁入王府的时候,心中更是断了那份念想。
谁曾想初见时惊鸿一瞥,在宣王府那个冷漠残酷的后院里,这个人会是第一个给与他温暖,带给他希望的人。
他何德何能,能得钟卿这般珍视喜爱。
心里满足和欢喜快要溢出来,都化作了湿热的泪,浅浅晕开在眼底。
温也环住了钟卿的腰,很没出息地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我想同你一直在一起。”
钟卿手上突然一顿,随即嘴角绽开温柔的笑意,发自内心地感到心底一热。
钟卿轻拍着他的后背,“那是自然,你是要一辈子和我绑在一起的,以后若是想反悔,我也不允了。”
“才不会后悔。”温也在他怀里依恋地蹭了蹭,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服。
钟卿轻轻捏了温也的耳垂,话音里带着宠溺和无奈,“既然如此,那你哭什么。”
温也仍是红着眼,抬头看他却是笑着,一双眼眸滢亮流光,“景迁,我好高兴。”
好高兴能遇见钟卿,能和他在一起,温也甚至觉得,他前半辈子的苦难,或许都是为了积攒运气,好遇见这个人。
钟卿眼睫轻轻眨了一下,莞尔轻笑,“我也是。”
钟卿又抱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将温也觉得困乏了,这才灭了灯,同他入睡。
钟卿因为中毒的原因,身子较常人来说触感有点凉,温也已经和他做过了最亲密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再害羞。
他将钟卿的手拢在自己暖热的胸口,隔着一层雪白的单衣,热度从那里源源不断传来,那是温也身上最温暖,也最脆弱的地方,现在,却毫无防备地交给了钟卿。
钟卿顺从地把手贴在他胸口,能感受到温也随着心脏跳动起伏的轻颤。
两人盖在厚实的被子下,床脚有暖炉烘烤着,感受不到一丝寒意。
即便是这样,温也依旧抱紧了钟卿,身子紧紧贴着他,想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给他。
不过他比钟卿矮一大截个头,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身形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
钟卿一下子能将温也整个抱住,温也却只能环住他的腰,将自己嵌入到钟卿怀里,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抱谁。
不过温也很喜欢这种牢牢抱紧对方的感觉,像是拥住了自己的全部。
许是白日里同云越他们疯玩得厉害,温也一上塌就困得睁不开眼,睡前还不忘问钟卿感觉冷不冷,这样抱他难不难受。
钟卿在黑暗中看他,手被温也桎梏住了,便只能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不冷的。”
温也这才放心睡去。
窗外风声更寒了,屋子里的沉香催睡,钟卿却一直醒着。
他把手从温也胸口拿开,忍不住把人狠狠往怀里揉了几下才不舍地放开。
他坐起了身,给人掖好被角后便披上外袍起身走了出去。
第五十五章 梦见你走了
沉香里加了点安神的东西,温也一时半会儿醒不来,钟卿回头看了看温也熟睡的容颜,嘴角忍不住晕开一抹笑意,想了一下,他把腕间的绸带解下,给温也系上一头,又把手给他塞回被子里。
钟卿走出去打开门。
栖衡三人从暗处走来,轻声唤道:“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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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慕桑问道。
“主子这脉象比前几天更弱了,血气亏空,真气紊乱,”云越收回了诊脉的手,声音一沉,“那毒......已经往心脉上窜了。”
闻言慕桑面上浮现出不安之色。
连一向稳重的栖衡也暗自握了握拳。
钟卿却是一脸平静,仿佛早有预料,“师父为我输送真气时我就感觉到了体内经脉有所滞阻,是以今日多好耗了些时辰。”
然而他不敢让温也知道这些,若是他知道了自己因为救他惹得他病情加重,只怕会更加担心自责。
“三年前云涯子前辈就曾说过,在主子痊愈之前万万不可过度动用内力,原本这些年一直好好的……”
慕桑在桌上狠狠砸了一拳,少有的骂了一句糙话,“他娘的,这群孙子,再让我逮到,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主子这毒本就霸道无比,近年才好容易有了些起色,如今体内那股相互制衡之气被打乱,就连我和那秃驴也束手无策,”云越道,“为今之计,只怕是要再次请我爷爷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