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桑撑着伞,有些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头,他想,自己这样算是背叛云越么?
等等,他为什么要拿栖衡放在那样的位置和云越比较?
他是疯了吧。
慕桑瞬间惊醒,半个身子从栖衡身上起来,又生怕自己太过异样惹人怀疑,便随口道:“雪这么厚,等阿越回来就可以给他雕很多小玩意儿了。”
可他再一次失算了,栖衡一句话都没说。
慕桑闹了个冷场。
他和栖衡之间,往往只要他不说话,栖衡便不会开口说半句废话。
但之前两人没怎么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现在他却觉得和栖衡待在一起有种呼吸艰难的感觉。
他甚至后悔自己一时脑抽要栖衡背他,要不是不想更加尴尬,他真想立刻从栖衡身上下来。
后来慕桑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了一路,慕桑心里却开始躁动起来,有一个问题,他似乎一直没能得到答案。
眼看着自己住的房间渐渐近了,他发觉自己有点紧张。
慕桑咽了咽口水,看着栖衡的后脑勺,唇齿间有什么在呼之欲出。
走到房间门口,慕桑终于忍不住问:“上次,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送我那套镖?”
栖衡顿了顿,但也只是一瞬,他推开了房门,清冷的月光照进屋子,将两人的影子曳得很长。
屋子里的炭火早已熄灭。
栖衡将人小心放在塌上,又去点炭火,慕桑看着他的背影,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渐渐确定他不会回答,心里莫名一空,说不上来的失落感。
“为什么不说话。”
栖衡却问他,“你想我说什么?”
慕桑愣住,“什、什么想听什么,你心里怎么想的实话实说便是。”
栖衡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影隐在晦暗中,神色不明,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片刻后,栖衡自嘲一笑,“罢了,若是只有一个人,走再多步又有什么意义。”
主子同他说的是有道理,就在今夜,他已经在努力试着主动去靠近他,直到慕桑提起了云越。
栖衡幡然醒悟。
如果慕桑心里没有人,他想,自己或许可以试着搏一搏。
可若是慕桑从一开始就没有面对他,他即使再努力追,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罢了。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说出来,平白惹人笑话罢了。
“什么一个人?什么没意义?”慕桑看着他转身,莫名忍不住火大,“你他妈跟我玩什么哑谜?”
“栖衡,你知道吗?老子最讨厌你这种人,成天冷着脸,有什么话不坦荡说出来,问也问不出半个——唔。”
慕桑瞪大了眼睛,看着欺身逼近的栖衡,彻底呆滞住。
栖衡整个人身上散发着冷意,唇上却是温热的,探入齿间的舌甚至有些发烫。
他没什么经验,只凭着本能去吮吻,许是心里憋着火,动作并不温柔。
直到慕桑反应过来,慌忙把他的舌顶出去,栖衡则是捏住了他的下颌,在他唇上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慕桑脸色暴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他抬手给了栖衡一拳,却被栖衡牢牢箍住手腕,栖衡声音里有了几分变化,是压抑的渴望和痛楚,听来有些沉哑,“你那么喜欢他,就别来招惹我!”
慕桑心头一颤,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
等他反应过来时,栖衡已经跑了出去,只有残留在唇间的气息和微微的刺痛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温也迷迷糊糊醒来,闭着眼摸了摸身边的枕被,发觉是空的,他俶然睁开眼,记忆便瞬间回笼。
一想到钟卿,便迫不及待要起身,守在外面的栖衡听到声音进来,见状连忙把人扶起来,“公子不要着急,主子现在暂时无碍。”
温也心一沉,原来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不过他现在片刻不见钟卿心头便不安,又赶紧让栖衡带他去看钟卿。
栖衡伺候他洗漱过后便推着他去了钟卿卧房。
往日这个时候,钟卿应当是早早起来了束发,簪上他送的青玉簪子。
温也年纪小,加上冬日里人爱犯懒,难免有些贪睡,有时候钟卿把他折腾得厉害了,整个人更是没精神。
钟卿会坐在床边静静看书或是看他,等他迷迷糊糊醒来,便将人抱起来清醒一阵,温也有时候实在醒不过来,会枕着钟卿的腿又睡过去,钟卿也不会扰他。
可是今日,他醒了许久,却换作钟卿一直沉睡着。
他的脸色青黑,如同昨日一般。
温也俯身轻轻触碰着他的脸。即使房内地龙烧得暖热,他的脸依旧很凉,若不是还能听到他微弱的心跳声,温也差点都要以为他不在了。
即使栖衡同他保证了云越能赶回来,且阮七也并没有给他下毒,温也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
从前钟卿装病的时候居多,有时候也为了骗他,在他面前总是游刃有余一脸轻松的模样,长久以来,便给温也造成了钟卿的病其实并不严重的错觉,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安心地依靠着钟卿,却不想钟卿也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会需要休息。
“公子,我让厨房做了早膳,您吃点吧。”
温也眨掉眼眶中的泪水,点点头,被栖衡推着去用膳。
阮七那边应当已经将钟卿病重的消息传了出去,夏绮瑶的事本应在今晨就传到宫里,但现在钟卿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若是再将夏绮瑶的事抖出去,只怕王府又不得安宁了,届时还需要钟卿出面才行。
温也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乖乖由人伺候着吃饭喂药,适当时候假借钟卿的命令打发一下府中下人,其余时候都安静守在钟卿身边。
每至就寝时,也不回去,他习惯了身边有钟卿,一时半刻看不到他便会心慌。
温也留在了他房中,在钟卿身边和衣躺下。
有时半夜伤口发疼,疼醒了过来,温也会自动钻进钟卿怀里抱住他,凭借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捱过漫长的夜。
他知道钟卿听不到,却还是极小声地同钟卿说话。
以往害怕钟卿担心,他便强忍着疼,现在钟卿昏迷了,他又像个疼极了找不到人安慰的孩子。
他只能窝在他怀里委屈地跟钟卿说他很疼,很想他,想要他快点醒过来。
他趴在钟卿怀里轻轻抽泣,肩膀微微颤动着,等哭累了便自己睡过去,第二天还要打起精神起来安排府中下人。
栖衡几乎片刻不离地守在温也和钟卿身边,有时候轮值也不回去,因为他和慕桑就住一个院子。
他为自己那晚的冲动后悔,估摸着慕桑也不想看到他,便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逃避。
温也偶尔从钟卿的事中抽离出来,看到他有点走神,便问:“你怎么不去看看慕桑?”
栖衡避重就轻道:“他伤好得快,那里有其他人照顾他。”
温也心身疲累,没太注意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对劲,也没再纠结太多。
很快,在温也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第三天终于到来。
第八十六章 因祸得福
“回来了,回来了!”随着暗卫惊喜的声音传来,温也眼前亦是一亮。
栖衡立即把温也推到院门口去看。
云越正急匆匆地往他这边来,身旁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云越看到温也的双腿,满目震惊,“公子,您这腿,谁干的?!”
温也:“此事说来话长,阿越,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去看看景迁。”
云越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不再废话,“公子请放心,我已经把爷爷请来了。”
转头又跟身旁的老者说:“爷爷,这便是温也公子。”
温也忙抬手向云涯子作揖,“久闻前辈大名。”云涯子点点头,捋了捋山羊胡,“不必多礼,阿越都同我说了,走吧,带老夫去看看那臭小子又把自己作成什么样了。”
温也连忙让栖衡带着云涯子去看钟卿,云越则走在后头,一并将他推回房。
云涯子给昏迷的钟卿探诊,眉头一直紧皱,其他人都在旁边着急看着,却没有出声打扰。
“阿越,将我的金针拿来。”
云越利落地将云涯子的药箱打开,给他递上金针。
“帮我把他扶起来。”
栖衡和云越又上前将钟卿扶起端坐。
云涯子扒下他的衣服,将金针从背后中刺入,又分别点了他几大穴位,只见金针震颤嗡鸣,钟卿背部的经络凸显,似有异动。
云涯子化指为掌,拍向他的后背,钟卿哼闷一声,金针不再震颤,浓黑的血液便随着针眼处缓缓流出。
少顷,只见钟卿的唇色愈发乌青,云涯子额上也渗出了细汗。
“栖衡,你内功好,帮我替他输送内力,我现在要将他的毒血引出来,切记,不能有丝毫中断!”
栖衡二话不说,立马坐到钟卿身前,运功调息,将内力输送至钟卿全身。
云越见状,赶紧将匕首拿出,放在火上烤过,又递给云涯子,云涯子将钟卿的手抬起,将毒血顺着经脉到一处,割开钟卿的手腕......
温也为了不打扰他们,一直在屏风后远远看着,空气中逸散着浓重的血腥味,暗卫端进去一盆清水,很快便被染成浓稠黑色。
温也知道这些都是钟卿的血,不免担忧他失血过多恐怕会元气大伤。
然而看着暗卫进进出出,一盆盆污浊的血水颜色也慢慢变得正常,温也不自觉放心了不少,失血过多还能补回来,毒血能够被清理说明还有的救。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有新的动静,云越替钟卿穿好衣衫,清理床榻上的血渍。
云涯子起身去一旁铜盆里净手,温也趁机推着轮车上前。
钟卿苍白的脸上乌青褪去不少,就是失血过多,整个人看起来很是虚弱。
“这臭小子当真是不知死活,竟然不听老头子我劝阻擅自动用内功。”
温也忙道:“前辈,此事不怪景迁,都是温也无能,多次连累了他。”
“得了,你们半斤八两,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云涯子道,“不过原本我今日并无多大把握能救他,毕竟我之前是一直用药帮他压制毒性,慢慢削减他体内的毒,如今他运功致使经脉逆转,毒气攻心,只怕是我也回天乏术。”
温也心中一紧,看向钟卿的方向,眼神都带了几分颤抖,“那他现在......”
“你别急,现在他已经没有大碍了。”
温也有些不解。
“这小子因为使用内功,使得一直被压制的毒肆意游走,竟将之前潜藏在深处的毒气一同给显现出来了,这也让我能找到机会将它们一一逼出。
经过这几年的调养,那毒的药性倒不如之前那么煞人,但此举仍旧十分凶险,稍有不慎,毒血倒灌堵塞心脉,便会身如僵木、面色发黑,最后血脉逆心而亡。”
温也面色一喜,“前辈的意思是——”
云涯子看了看钟卿,笑骂道:“这小子啊,可算是因祸得福咯!”
有了云涯子发话,在场所有人面色都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太好了,”温也眼圈泛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恕晚辈不便行礼,多谢、多谢前辈相救!”
若不是钟卿命大挺到今日,若不是云涯子来的及时,也刚好只有云涯子能一眼看出症结所在,甘于冒着风险救了钟卿。
只怕温也当真要愧疚自责而死。
而现在,钟卿不仅救过来了,现在连毒也有了提前拔除的希望。
云涯子接过栖衡递过来的帕子擦手,看到温也神色激动,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们这群京城小娃娃就是爱讲这套虚的,不过也得多亏了你们给他续了命,不然他只怕是等不到我来了。”
云涯子随口一问:“你们给他服用过什么保命的丹药?”
温也道:“不瞒前辈,景迁三日前曾服用过九转护心丹。”
云涯子瞳孔一缩,声音里包含着激动,“九转护心丹?这可是江湖上快失传的丹药,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温也早先从褚大夫口中得知这九转护心丹是珍贵之物,却不想连云涯子这样的大人物都对这丹药这么眼热。
可见阮七当真是舍得,温也想到他给自己吃的假毒药,不由得好笑,这个人可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恰巧阮七也要靠云涯子解毒,以温也的身份向云涯子请求,后者未必会答应,这事儿还得等钟卿醒来才好办,但他可以在云涯子跟前帮阮七说说好话。
温也恭恭敬敬道:“此药确实是一位友人所赠。”
“谁?”
“寄春君,阮七。”
“阮苏?”云涯子瞪大了眼,活像见鬼了一样,“你们怎么跟他搅和到一起了?”
温也此前并不知阮七是化名,不过想来也是,他之前从钟卿那儿听说过阮七在江湖上那些风流逸事,若是知道阮七就是阮苏,还跑到京城来了,只怕不等五皇子毒死他,他就被仇家给杀了。
温也有些窘迫,他知道阮七在江湖上风评很不好,他所修炼的邪功,只怕是为云涯子这等大能所不容。
“前辈莫要动气,虽说阮公子修的功法非常道,但他也是性情中人,且还救过景迁的命......”
温也看着云越在一旁使劲给他使眼色,又见云涯子脸色越来越黑,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温也悻悻地闭嘴了。
景迁,快醒来吧,我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