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心里暗惊,赵煜和“赵改邪”如何能相见?
她像是怀疑了自己的身份,说这样的话来试探的。
是哪里露出破绽吗?
又或是自己太敏感,想多了?
而后在一顿饭的时间里,赵煜确定,他并不是想多了。
常襄郡君看他时,昨夜纳乐坊里,眼波流转间透出情意,半点不剩。
她更是不止一次,暗中诈他,想让他在松懈警惕时,露出漏洞。
可赵煜一旦警觉了,岂会轻易被她钻空子。
再说廉王妃,她此时好像确实还不知其中因果。
这十几年,她先丧女,后丧夫,孀居王府。
虽然衣食无忧,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煎熬。
而今,眼前这位“赵改邪”大人,是刑部的书令史,能接触大量刑部的卷宗录案。
廉王妃便总想把话题往当年的案子上引。
她说自己心里太苦了,女儿被杀害,疑凶一直被关押着,事情一抻就是十几年,她曾经也暗中托过关系,求三法司的大人为女儿昭雪。
但谁又愿意卖这么大的人情,给一个没了王爷做依靠的女人呢?
她也愤恨过,母家本就势颓,自己更没趁丈夫在世时,在朝中收拢些能为己所用的官员。终于,落得这副尊荣犹在,却只得暗地里忍气吞声的地步。
如今眼前虽然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员,她却动了与他相互扶持两相得利的念头——她尽力扶这人上位,之后,他须得帮她让女儿死得瞑目。
可是呢,只要廉王妃把话茬往这上引,常襄郡君便会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岔开。
为何这般?
深想,里面的门道便有意思了。
宴请,在一种看似融合,其实违和的氛围里结束了。
赵煜没坐马车,踱步沿着玉带河边的小路,往刑部走。
深夜,月色洒在他身上,攀上脸颊,给他本来清透干净的面庞,扫上一层柔光。
只赴宴这一遭,沈澈……张罗出这摊事情的目的,他便看得再清晰不过。
他沐浴在晚风里,暗想,当年的旧事该是个极为黑暗的故事……
突然“嗖——”一声破风利响,击碎了他的思绪。
赵煜下意识偏头。
暗箭一击落空。
“铛——”一声响,□□正钉在跟在他身后的空马车上。
赵煜眼神立刻凌厉起来,只见河岸边,影绰绰的站了十余人。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无声的吐槽——看来是对方知道他的身份,怕被他触及不愿提及的过往,要下杀手了。
他今天赴宴扮作书令史,一身文生打扮,平日里为三两落脚的护臂更是没戴。
一双袖子滴了当啷,飘逸是真的,碍事也是真的。
他一边把袖子往上卷,一边向河边那几位道:“诸位是打劫呀,还是索命呀?”
话音落,眼前黑影一闪。
一人飘身稳稳落地,挡在赵煜身前,向一众凶徒朗声道:“甭管是什么,你们招惹我家公子了,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我动手?”
正是沈澈。
他来得及时,若说恰巧……鬼都不信。
一瞬间,赵煜恍然,自己怕是太子殿下鱼钩上的饵呀。
虽然他救护得及时,但是……
赵大人看着这人的背影,依旧恨得牙痒痒,想狠狠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作者有话要说:
沈澈:阿煜,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想踹我了。
赵煜:何止两次……
第40章 夜斗
想归想,赵大人自然不能真的这么做。
他站在沈澈背后默不吭声。
太子殿下听背后的人没声音,瞬间就猜到,自己的伎俩被他看破了,向他陪笑道:“万全之策,事情了了给你赔罪。”
赵煜冷哼一声没说话。
下一刻,沈澈只觉身后赵煜突然有所动作,紧接着便是一阵疾利的破风声,沈澈分辨得出,这是赵煜打铜钱镖的声音。
呼应而来,是“铮——”一声清脆撞击。
铜钱撞上一支□□,在沈澈身前一丈距离落地。
赵煜朗声道:“暗箭伤人,卑鄙。”
说着,他像一只灵巧的猫儿,几乎不出半点声音,掠过沈澈身侧。急行带出的风,撩动了太子殿下的衣角。
其实,自从白天,他心里就隐约有一股怒气,这股火气终于在廉王府里被郡君的表现添柴加火,事至此时,到了熊熊燎原的地步。
细想,常襄郡君为何能在一日之内便知道赵煜的真实身份?
赵煜无论如何都不信,她有能耐一夜之间就查清自己的底。
回想赵改邪的名号,一早就被录入刑部的名册里。
能让赵煜火冒三丈的,归根结底还是沈澈——
与其说沈澈做事滴水不漏,是做给郡君看,更不如说,是为了迷惑赵煜才对。
好让他安安心心的一步步走在他的计划里,看到他想让他看到的事实。
上辈子,他就被他算计。
身受重伤,一口气吊了三年,最后还是没了命。
他虽然带着他四处求医,给他千般万般的歉意呵护,却执意不肯言说到底为何背刺他一剑。
如今,他依旧这样……
半句交代都没有。
他赵煜是什么,又是棋子吗?
想到这,他便往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
怒气冲头,一时忘了,他是以赵改邪的身份赴宴,佩剑自然没带。
但这档口,箭在弦上,他只得伸手入袍袖,抽出一直收在袖子里的折扇。
赵煜气势汹汹,那射冷箭的刺客当场瞠目。
他没想到刺杀目标不仅来了帮手,而且本身功夫就不弱——先是躲开了冷箭,后又以一枚铜钱,打落了□□发射的快箭。
顾主的信息里可不知这么说的,只说他是个略通拳脚的文生啊!
刺客更没想到,他愣神的功夫,对方就已经冲到他面前了。
深夜凉月下,一双眼睛凛光生寒。
刺客当机立断,弩交左手,右手便去抽配刀,可刀锋尚未出鞘,便“啪”的一声,紧接着,手腕上一阵钻心的痛楚。
一瞬间,他分辨出自己腕骨只怕已被对方一击敲碎,可他竟没看清对方用了什么招数。
脑海里残留的影像,让他恍然觉得,眼前这皮相好看,眼神却冷得像两把刀子的小白脸,根本就没用有什么招式可言。
就是非常直白的一击,可他就是没躲过。
高下立见。
一击之后,赵煜也心知肚明了。这人武功算不得一流,八成是狙击暗杀型选手,想来对方是得来的信息有限,轻敌了。
眼看这对手功夫不济,江湖经验还是有的——风紧扯呼,三十六计脚底抹油。
这人转身便往同伴那边奔去。
他的几名同伴,也已经抽刀在手,一拥而上,要为他作掩护。
赵煜自然不能让他跑了,脚下使个绊子,一腿横扫在那人膝盖侧面。
对方一声惨呼,摔倒在地。
膝盖已经被赵煜踢得错位。
说时迟,那时快。
出手便撂倒一个,赵大人毫无停手之意,身形一晃,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人。
这人的功夫要比箭手高明,加之他看赵煜出手就让对手骨断筋折的狠,不敢轻敌。
他的腰刀要比赵煜的折扇长上不知多少倍。
武行,一寸长,一分强。
他刻意和赵煜保持着“安全”距离。
可这样的临敌伎俩,赵煜一看便破。
赵大人步伐诡谲,欺身上前。
那刀手的一众同伴还来不及拥而上,便见赵煜掌若灵蛇,攀上那人手腕,再晃眼,刀已经到了赵煜手里。
下一刻,他扇子揣回衣袖里,长刀在手中翻转过来,刀背挂着风声贯力而下,眼看要砸在那人锁骨上。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柄钢刀斜向自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伸出来,平着搭在这人肩上。
“铛——”一声响,精钢交撞,脆响之后发出细小的嗡鸣声。
饶是有同伴出手相救,挡下赵煜的雷霆一击,那人仍然被震得连退数步。
可想而知,这一下若是砸中,他锁骨便也得折了。
“妈/的,”救护同伴的杀手长刀反转,一派防御姿态,“老六,不是说他不善拳脚吗!”
老六正是被震退数步的刺客,他骂了句街:“轻信了那丫头,撤!”
说罢,转身便揪住地上断了腿骨的同伴衣领,想将他拖走。
为了阻挡赵煜,他手一扬。
赵煜暗道不妙,可距离太近,那东西须臾已到近前,赵煜挥兵刃,想将其挡落。
万没想到,就在东西碰触到钢刀的瞬间,发出“扑”的一声异响。
赵大人应变如神,顺势挽出一个繁复的刀花,把那东西炸裂开喷溅出的液体甩落挡掉。
即便是这样奇快的应变,也还是有些许液体溅在衣角上,“嘶——”的轻响,把衣裳烧出孔洞来。
空气中弥散开一股奇怪的腐蚀气味。
这般看,对方一众杀手是配合有度的组织,虽然手段极为下三滥,但分工却异常明确,赵煜被阻挡的片刻时间里,又有两人上前,配合老六救人,其余数人,悉数严阵以待,合围在赵煜面前,却并不进攻。
这份张弛有度,让赵煜高看一眼。
只不过,刚才对面二人不经意的两句抱怨,直接暴露了那名叫老六的,是负责接活的联络人。
赵煜冷喝一声:“留下吧!”
甩手就是两枚铜钱。
老六知道赵煜会打暗器,是一直警醒着的。更何况,对方还出声咋呼。
他耳听见破风声响,不及回头,自地上一跃而起。两枚铜钱在他脚下飞过,一枚打空,另一枚打在那已经受伤的箭手身上。
赵煜等得便是他跃在空中再无处借力的当口。躲过眼前一人劈面而来的一刀,手中长刀打着旋就掷出去了。
紧接着,两枚铜钱随之掷出去。
长刀劈裂空气的声音,掩盖了铜钱镖的破风声。
老六眼见长刀是冲着他脚踝跟腱飞来的,一旦中招,下半辈子就只能拄拐了。
在空中看准方位时机,一脚踏在刀背上,把长刀踢得飞了出去。
可他始终棋差一着。
惊心刚定,铜钱已至。
眼前暗影迅速放大,待到看清时,便是左眼剧痛无比,紧跟着胸口的大穴也是一阵痛楚——两枚铜钱,一中左眼,一中膻中。
他气息瞬间滞涩,“哎呀”惨呼一声,摔落在地,捂住左眼哀嚎起来。
再也顾不得身边已是一通乱战。
赵煜出手至今,虽然瞬间要命的手段一招都没有,却也是出招必有损伤。
沈澈一直站在远处,无甚动作。
小厮阿焕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侧,低声道:“主子,您一早安排暗卫带人埋伏在附近,怎么还不给他们打信号支援?”
就让赵大人孤军奋战……
阿焕越发看不懂自家主子的行事,只觉得凡事儿沾上赵煜赵大人,他就奇奇怪怪的。
“他生气了……”
半晌,沈澈才冒出这么一句。
啥?
生气?
为啥……
阿焕挠挠脑袋,不懂。
片刻,太子殿下叹一口气:“你去让暗卫偷偷带人回去,想办法惊动了金吾卫来收拾残局。”
阿焕极短的讷住之后,掉头办差去了。
听命便是,问这么多作甚?
而且,赵大人下手就好像跟这些人有仇似的,看也不像能吃亏的模样,只怕用不着金吾卫,更用不着自家主子出手,再有片刻,那十来名有眼不识泰山的江湖人,就得被赵大人自己一勺烩了。
太子殿下找暗卫前来,阿焕还以为对手要有多厉害呢,没想到……
这么菜。
不知赵大人为何生了一肚子气。
是不是怒火无处发泄,才致使武力值暴涨的。
待到阿焕把周围的百姓吵吵起来,又假模假式的跑出两条街,引来夜巡的金吾卫时,这边果然已经结束战斗了。
阿焕再回来时,刚好看见赵大人一刀背敲折了最后负隅顽抗之人的脚趾骨。
金吾卫领巡的是个卫官,官阶不高。
他不认识赵煜和沈澈,也更想不到,太子殿下和刑部尚书大半夜的不睡觉,在玉带河畔与人斗殴。
玉带河畔这一段路,夜间虽然僻静,但不远处便是花好月圆楼。
他只道是风流浪荡客,喝多了酒,寻衅闹事。
“何人夜斗!”
卫官高喝一声,小跑着,带领一众兵士,围拢上来。
跑到近前,被吓了一跳——折胳膊、断腿、瞎眼……
呜呼哀哉,哎呦妈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只有那“行凶的恶徒”单手提刀,桀骜而立。
他身后不远处,还有另一男子,样貌俊秀极了,只可惜黑纱蒙眼,似乎眼睛不便。
金吾卫卫官腰刀半出鞘,道:“何人?”
这话是对赵煜讲的,毕竟傻子都能看出来,现场是他的杰作。
赵煜打量来人,又看一眼一直闷不吭声的沈澈,才把手里钢刀往地上一扔,自怀里摸出腰牌递上去:“给将军添麻烦了。”
卫官一看,心下大惊,忙把腰牌双手奉还,道:“不知是刑部尚书赵大人,末将失礼,大人有事尽管差遣。”
他这话一出,倒在地上几名伤得不甚严重的杀手也明显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