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脑子里闪念突然划过,冷声喝道:“江吟风!”
可那面具人一心只顾着册子,没什么反应。
倒是他身后,石室外又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一边跑一边喊:“你个混球……竟然耍我……小爷在自己地盘上,让你涮得团团转……”
下一刻,一道黑影,闪进门里,这本就狭窄的空间装着四个活人,一具枯骨,几乎已经局促到转身就要撞在一起的地步。
黑影挤在三人中间,不管这许多,对那狐狸面具人劈头就是一拳。
狐狸面具侧身躲过,也笑骂道:“小兔崽子,你可真缠人。”说着,他身子一扭,灵巧的闪到枯骨身后,拿他做了挡箭牌,“你若是纠缠不休,我就把你主子挫骨扬灰了!”
赵煜这才看清,后跑进来的,是个少年人,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穿一身白麻布衣裳,像是戴孝的模样。
二人寥寥几句对话,赵煜便知道了些信息,这少年人,该是守墓人。自涧澈至今,也不知传承了几代人。这些人戍守在此,起初装神弄鬼的,让胜遇府中流传出此地闹鬼的流言,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没人来打扰。
果然,那少年骂道:“前些日子你装鬼吓我的账,今儿个一起算!”话音落,也不管狐狸面具是否用那枯骨做挡箭牌,飞起一脚,便向对方脸上踹去。
这少年的功夫基本没有什么招式可言,横冲直撞,却有一种非常纯粹的目的性,反倒越发让人难以招架。想来也是因为他常年守在这,远离世间纷扰,心思洁净直白得如同山巅雪。
可饶是如此……
加上赵煜和沈澈,三人合围起那狐狸面具,与他对拆十余招,愣是谁也没讨到便宜去。
狐狸面具人一边应承三人的攻势,一边道:“我只不过是想看看这册子上写了什么,看完就还你们。说不定咱们是友非敌。”
那守墓的少年人喝道:“不成!祖上训诫,见到有缘人,才能给看,你不是!”说着,随手抄起地上一块大石头,丢沙包一样看出去。
石头打着旋“呼——”的就向狐狸面具迎面拍去。
狐狸面具“啧”一声,骂道:“你这是什么小屁孩子打架的手段!”
少年人功夫直接,还嘴也快:“打你用不着章法!”
面具人侧身躲开,结果石头既不长眼,也不会拐弯,一下糊在墙边端坐的枯骨脑袋上。
顿时稀里哗啦,场面不怎么好看,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
赵煜看得呲牙闭眼,但尘归尘,土归土,皮囊而已,想想便也罢了。
狐狸面具可就幸灾乐祸起来,哈哈大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
少年人满不在乎,道:“我如今已经找到有缘人了,再也不用守着将军和他心爱之人的枯骨,这里本就该即刻毁了,一会儿我就把早先埋好的炸药引爆,落得清净。”
这二人手上过招不停,嘴上也不识闲。
狐狸面具笑哈哈的道:“那些炸药,经年日久,只怕不中用……”
他话音未落,像是回应他一般,就听见“轰——”一声响。
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
一瞬间,四个人同时停手了,大眼瞪小眼。
狐狸面具先反应过来了:“你的人动手也太快了吧,这么个炸法,岂不是要把你也活埋在这了!”
少年人眨巴着眼睛:“到我这一辈,没别人了呀……”而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了,高喝一声,“快跑啊!”
沈澈反应神速,抄手拎起地上的古剑,另一只手拉了赵煜,撒丫子往阴宅出口的方向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桃李漫山总粗俗出自苏轼《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
第68章 爆炸
涧澈的阴宅,虽然是按照煜王府的模样规格建造的,但归根结底,是个不见天日的墓地。
他上辈子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在墓室外面埋了炸药,这会儿炸起来,墓道里拢音又传震。
赵煜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的,耳朵顷刻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若是他和沈澈就这样吹灯拔蜡,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问起来,沈澈这辈子是被上辈子自己埋的炸药炸死的,倒也是奇景。
赵煜脑子开小差儿,依旧能眼观六路。
瞥眼看见,戴狐狸面具那人也正跟在后面,看来功夫再高,也怕被埋。
眼看,墓道的拱顶经不住爆破的冲击,已经有碎石散落。
落石,一旦有了第一块,后面便开始如冰雹一样,接连不断的落下来,更甚,个头大小也迅速升级。
再听外面的爆破声响,半分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赵煜大喊道:“什么人炸墓!”
那少年一边跑一边答道:“我不知道,但启动机关设置得非常隐蔽,除非是我爷爷诈尸了。”
狐狸面具跟在后面搭腔:“小孩儿太年轻,你这么说话,指不定门口有人等着要当你便宜爷爷了。”
“呸,一会儿再揍你。”
这二人没空动手,斗嘴不断。
说话间,眼前已经隐约可见星月光辉,可是越到出口处,落石越是密密麻麻。
眼看墓道口的顶梁龙骨已经裂缝,赵煜和沈澈对视一眼,同时牟足力气,拼命向着光亮冲去。那少年首当其冲,自洞口一跃而出,紧接着,便是赵煜和沈澈。
就在二人冲出墓道口的同时,一道红光,冲破尘埃,甩着尾巴便向二人直飞过来。
是炸药引信的光亮!
透过烟尘的障壁,还隐约看见远处有人转身便跑远了。
显然是居心叵测。
“小心!”赵煜低喝一声,便撞向沈澈,想将他就势扑倒,他应变神速,手上分毫没闲着,贴在嘴边,一声鹰笛吹响,他来不及看三两的方位,便喝道:“去追!”。
三两在空中低啸一声,飞远了。
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在一瞬之间,再说沈澈。
有了雨夜郊外挡枪那回,沈澈须臾间就预判出赵煜会有这般作为,反倒是在他撞过来时,就势将他抱在怀里,护住他头脸,猛地一矮身。
炸药几乎贴着沈澈的背擦过去。
二人倒地,借着惯性,滚出数丈远。
炸药撞上墓道口的拱顶,“轰——”的一声,巨大的声响震得人心脏突突的跳。
爆破引发坍塌,眼前的一切又被激起的烟尘模糊了。
密林深处本是寂谧一片,如同世外秘境般的地界儿,此时只能用爆土攘烟来形容。
直到尘埃稍落,赵煜一直都被沈澈护在怀里方寸之间。
硝烟、尘土和着那人衣服上熟悉的味道,灌入赵煜的鼻腔,他胸腔内,一阵刺闷。
终于还是被尘硝呛得咳嗽起来。
“有没有事?”沈澈半撑起身子,面带关切的端详近在咫尺的人。
鼻尖几乎和赵煜贴在一起。
赵煜偏头,这种眼看就要亲上了的距离让他耳根发烧,好在此时,没人顾得上这些。
他让开方寸距离,摆着手,勉强压制住继续咳嗽的冲动,道:“殿下自己伤到没有?”
说着,便在沈澈身上轻轻一推,示意他起身。
手掌触及那人胸前,也不知是因为刚才一路狂奔的紧张,还是生死一线的刺激,隔着衣服,对方身体的温度和心跳的节奏传导过来,渗进赵煜的掌心。
赵煜不动声色的握起手掌,想把他的心跳和温度扣在手里。
他对沈澈,再也做不到如初见时那般迫切的敬而远之了。
取代纠结情绪的,是一种更难阐述的情谊,化为两个字,便叫做“幸好”。
幸好,让我知道了前世的因果;
也幸好,今生,你还在我眼前。
赵煜心里的小九九儿,太子殿下当然不知道。
他见赵煜无碍,放下心来,站起身,也把他拉起来,道:“不会再让你为了我受伤了。”
言者波澜不惊,听的人却又被激起心中千层涟漪。
沈澈四顾一望。
就又摸出黑纱,把眼睛蒙住了。手指贴在唇边,吹响了军哨。阿末等人,一早便听见这边有异响,只是迟迟不见殿下的信号,不敢擅动,这会儿即刻便赶过来。
再看那墓道口,已经被滚滚烟尘彻底掩埋了,却一直不见落在最后的狐狸面具人出来。
“喂——”守墓的少年喊道,“洞口要塌了,你快出来!”
可没人回应,只有落石的窸窣声越发大了。
赵煜警醒着,忍不住想往里走几步,被沈澈一把拉住:“小心。”
几乎同时,一件东西冲破了浓厚的烟尘,直向二人飞来。
赵煜抄手接住,正是刚才被狐狸面具抢去的那本册子。
此时洞口的龙骨,再也支撑不住整个拱顶的重量,如山崩一样塌陷下来。
气浪把本来已经沉下的烟尘又扑得比人还高。
沈澈拉住赵煜,二人向后跃开数丈。
直到尘埃落定,洞口处,也没见有半个人出来。不论狐狸面具善恶,左朗是否死于他手,那都是人命一条,几人急忙调配支援前来救人。
依着刚才对方把册子掷出来的力道看,他当时就该身处于洞口附近,更甚,与赵煜沈澈二人,只有一幕尘土相隔。
可墓道口的落石清理干净,也没见有人被困。
此时狐狸面具生死不见,便只有一个可能——他把册子掷出来之后,又往回折返回去了。
这边,一众人忙着清理坍塌暂且不再赘述。
那头,那守墓少年巡查了一圈,也回来了。
据他所说,爆炸确实是当年修墓时就埋好的炸药引起的,可是,引爆之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赵煜只在脑海中烙下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人……是冲他来的,还是冲沈澈?
既然线索不明,多想也无意,赵煜就想看册子里的内容,守墓的少年人劈手便把册子夺过去了。
赵煜被防备,被他一招得手,随即皱眉苦笑,看向沈澈。
就见那少年恭恭敬敬的把册子向沈澈递过去,道:“你是我东家的有缘人,这是数百年来,我家族替他看护的东西,交到你手上,我们与东家的信约,便善解了。”
沈澈早先在胜遇暗查大皇子的党羽,便查到,有一条线索指向这里。但诸多细节追溯不清,只在不久前查明,这地界儿素来传言闹鬼,其实是一直有人装神弄鬼的不愿让生人靠近。
后来,得知守在这里的一直是个少年人,便又好奇,问道:“什么有缘人,又是什么信约?”
少年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转身跑到他居住的小院里片刻又出来,怀里抱着个锦缎匣子。
一看,便是装字画的。
果不其然,匣子中的画卷已经泛黄,但保存得极好。
他展开来——画卷上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穿战甲,却没戴胄,眉目俊秀得惊为天人,正是沈澈的模样。
少年人道:“祖训如此,若是见到与画中人面貌一致的公子,便是有缘人,把册子交到他手上,我家族的使命便算是结束了,”说着,他把画卷也交到沈澈手上,“从前你我见面时,你总是遮着眼睛,方才见你摘了眼罩,我便能确定,你就是那个有缘人。”
这半日,沈澈遇到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颠覆认知,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反倒想借此印证一番,便问道:“这画中人是谁?”
少年人想也没想,道:“就是这阴宅的主人,刚才被我撞散的那句枯骨,名唤涧澈,这幅画,是他心上人给画的。”
再细看画作的落款处,只有一个“煜”字。时间,落在炎华庆惠文帝三年春。
他看向赵煜,见赵煜只是直愣愣的看着画上的将军,片刻,他合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当年涧澈平匪患凯旋后,他画的。
“心上人”三个字,入赵煜的耳,字字敲在他心头。
是了,若非是心上人,将军他何至于为王爷做到这般深情。
沈澈回想赵煜对他的种种,便想趁热打铁把话说清,可话到嘴边,见赵煜突然把手抚上胸口,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来,悲意瞬间攀上眉梢。
想起空青说赵煜是心病,沈澈便又强把一肚子的话咽回去了。
哪怕前世的纠葛只是自己的臆想,他如今也更确定了,这辈子他是千万分的在意他,喜欢他;
绝不忍再看他如刚才墓室里那般大悲失神。
若万幸,当真是因果轮回又让二人遇见,这辈子,他一定好好守住他。
来日方长。
搜捕救援的工作进展得极为顺利。
直到涧澈的森森白骨和煜王的骨灰坛都重见天日,也没找到那戴狐狸面具的人。
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的干干净净,好像就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赵煜心有疑虑,转身便要跨上马去。
被沈澈半拥半拽的弄回来,塞进马车里:“你消停消停,路程不算远,我让马车行快些。”
回都城的路上,赵煜一脑门子官司,坐在车里冷着脸,也不说话。沈澈倒是好几次想和他搭话,赵煜不是应承着哼哈几句,就是心思不在的充耳不闻。
沈澈还真暂时没辙,也实在是怕万一说到什么不妥之处,又刺激到他。于是,直到马车进城,二人一共也没说上十句话。
眼看要下车,赵煜终于还魂了,清清嗓子,向沈澈道:“殿下,那册子算是案件的证物,可否给下官过目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