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他慢悠悠的站直身子,竟然转身走远了。
全不管赵煜摇摇欲坠。
一切发生的太快,赵煜暗骂空青持重不过片刻,同时,模糊的余光中,见沈澈揉身贴过来,接着直接栽倒,被沈澈接在怀里。
但说也奇怪,飞散的意识,在短暂的离开身体之后,又极快的回来了。
赵煜身子动不了,软在沈澈的怀里,脑子却又已经清楚了,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就在耳侧,觉到他紧紧的把自己护在怀里。
“空青,你这是做什么?”沈澈急道。
空青漫不经心的声音飘来:“这孩子,心思重,又都闷在心里,他受的内伤,也没太养好,我医得了他身上的伤,却医不了这里,”说着,他指了指心口,又继续道:“只得试试剑走偏锋的招儿。”
说着,他笑了笑——有些话,就像窗户纸,需得捅破了才好。
沈澈还是满脸不放心的愣着。
空青“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死不了,愣着干嘛,抱床上去啊,搂不够?”说着,他脸上显出抹坏笑,“搂着也行,我猜他也喜欢。”
……
老不正经。
赵煜想蹦起来骂他,心有余,力不足。心理活动剧烈,让他呼吸略急促起来,耳际都染上一抹绯色。
接着,沈澈还真打横把他抱起来,异常小心的走到床前,轻轻把他安置在床上,迟疑片刻,扯过被脚,搭在他身上。
赵煜在床上挺尸。
就听空青一本正经的问:“你二人到底遇上什么案子了,他又到底为何晕过去?”
片刻静默。
沈澈没答,反而问空青道:“你活了这么久……相信转世轮回吗?”
“相信啊。”空青答得无比痛快。
痛快得出乎沈澈的预料,让他扯下遮眼的黑纱,看向空青。
就见空青脸笑着,波澜不惊,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道:“看来你眼睛就快大好了,打算瞒着众人到何时?”
沈澈又没答。
迟疑好久,太子殿下问道:“你……可曾喜欢过谁吗?”
“哦吼,”空青咋呼出声,“听你这意思,是喜欢他了?你为了护着他,在你老子面前假装不能人事,拉着我陪你欺君。”
信息量巨大,赵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先回答我呗……”沈澈的语气中带着些向长辈耍赖的调调。
“你管我做什么?你拉着我不是要给他调理身体么,该我问你才对。你到底是不是喜欢人家?”
“如果有前世……孤……可能自上辈子就喜欢他了。”
空青许是没想到沈澈刚才扭捏,突然直白起来,差点一口茶水从鼻子里呛出来。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澈索性继续坦荡:“孤的眼睛,一直由你照料,从梦境,到破庙,你都知道,后来孤又做了别的梦……”
沈澈说着,在床边坐下,忍不住拉起赵煜的手,轻声讲述道:“孤梦见,和他雪夜初识,由生疏到莫逆;梦见他分明淡薄,却身不由己;还梦见孤问他为何不娶亲,他站在城墉,遥望山河,他说‘江山情重,儿女情短,北遥边患纷扰,不谈男女之情’……”
这些事,赵煜当然还记得,但过往出自沈澈之口,赵煜听了,心跳还是加快了,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再后来,便是孤在一片火海里,将他刺成重伤……”沈澈垂下眼睛,他眸子清澈透亮,这般垂下来,仿佛洇出水光来,透过这潋滟一片,能看到他心底的悲意,“从幼时起,孤便在查往事,从前,孤只觉得这些或许都是臆想,可自将军墓回来……孤不得不去相信,孤梦里的,都是真的。从前是孤刺伤了他……守得住他心之所向,却守不住他平安……”
空青抱着怀,认真的听。
沈澈说完,突然清了清嗓子,端正颜色问道:“空青,这些事其实你一早就知道对不对?”
空青的目光,极少有的闪躲了,略带尴尬的笑道:“说什么胡话呢。”
之后良久,二人都没再说话。
空青一直以来招撩的气焰,好像被沈澈一个问题浇灭了。
沈澈也不说话,只是握着赵煜的手,拇指轻轻的在他手背上摩挲着。
无意识的、异常温柔的。
赵煜半晌听不见二人说话,心里发慌,也不知这两个家伙打什么哑谜,只想快点把身体的支配权唤醒。
他暗自提一口真气,缓缓冲动周身穴位,但空青的针钉在他颈间的大穴上,赵煜的内功,无论如何也精湛不到能把银针冲出皮肉的地步。
试了几次,最后颈间被针刺的穴位一跳一跳的痛,他便不敢再动作了。
无奈,继续躺着,可每到这种时候,赵煜的脑子就会越发活分。
将军墓里的一切,又在眼前爆发。
不知涧澈独自在那里住了多少年,画着他,想着他,守着他以为的一句玩笑话,把自己埋于那棵海棠树下。
印象里,他只觉得涧澈刚强,有趣,甚至大多数时候大大咧咧的,好像心痛二字从来没近过他的身,可如今他才知道,他的心思偷偷摸摸的细腻,他的心痛,全是在自己死后,独自承担的。
在还朝拜相的时光中,他表面风光,暗地里与北遥余党博弈,查清脉络,偷偷记下;七年之后,他身心俱疲,毁去一切与当年内乱相关的记档,让煜王的过往,不再为后人道,尽量保全了他的声名。
越是想得深,赵煜的思绪便越发混乱。他后心突然猛的疼起来,像是又被谁刺中了,心口的疼痛,扯麻了半个身子,痛感好像会流动,自心口传到直手臂,又至腕脉。
近来,这样的痛楚越发明显了。
他想停下来不再去想,可思绪有自己的想法,一寸一寸的从他记忆、推断里爬出来,往心里钻,把他的心口割裂。
前世支离破碎的片段,一股脑涌被唤醒了,充斥在脑海里。
那守墓的少年说,他是将军的心上人……
一瞬间,赵煜的心好像被闪电击中了。前世,他一直猜测涧澈待他是何心思;这两日,他知道涧澈原来是喜欢他的;但这会儿他才意识到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前世,将军问王爷为何不娶亲……
那哪里是闲聊?
分明是对他的试探……
那人总是这样问,自己却始终没有察觉到他的深意。
所谓“江山情重,儿女情短”,让将军觉得,与王爷的家国情怀相比,二人难被世人容许的情意,该是多么渺小……
于是他默默的掩住喜欢,在关键时刻,帮王爷守住了他最看重的东西。
终于,就这样错过了。
前一刻赵煜想通这点,后一刻,他的意识就好像被旋涡吸回脑海中,身体上的劲力一股脑的回来,赵煜猛地睁开眼睛。
一下子坐起身来。
起得很猛。入眼,是沈澈俊秀的侧脸。
诈尸一样,沈澈被吓了一跳。
可见他醒了,太子殿下一双眼眸中瞬间就晕出喜悦来:“阿煜,你醒了!哪里……”
话还没说完,赵煜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翻腾,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胸膛,他强自提一口真气压住,适得其反,反倒像在心口引爆了炸雷。
“噗——”的一口鲜血,喷了满地。
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呛咳。
作者有话要说:
空青:看老夫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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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说隔日更的,今儿就抽风。
但定错了时间,于是午夜场变早场~~
早安。
第71章 磨人
这一下,把沈澈吓坏了。
他“哎呀——”一声惊呼,手足无措,扶住赵煜,又不知该如何缓解他剧烈的咳嗽。
赵煜每咳一声,便有血沫子从嘴里呛出来,呼吸越发急促,反倒更容易血瘀倒呛。
恶性循环。
沈澈顾不得血污染了衣裳,慌手慌脚的用衣袖把他嘴角的鲜血沾去。
一边紧紧扶着赵煜,一边看向空青:“这是怎么了,你快给看看!”
空青在一旁,面带微笑、颇有深意的看太子殿下,一副觉得他少见多怪的模样。
稳如泰山石敢当,半天没动地儿。
终于,就在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太子殿下非要窜起来拽他的时候,他“啧”了一声,慢悠悠的走到二人近前,拉过赵煜的手来诊脉。
手指轻飘飘的在赵煜颈侧带过,拔下那根银针,回手一抛。细如牛毛的银针,暗器一样,钉在身后桌子上:“少见多怪,就是为了让他把血瘀吐出来,”他看向沈澈,嗔笑道,“还真没见过你能为谁急成这样。”
而后,空青又从怀里摸出针囊来,在赵煜胸前几处穴道刺下:“赵大人嘛……功夫……勉强过得去,但少了江湖历练,又确实没有受内伤的经验,最要命的……是你心事重,”说着,他目光扫过沈澈,又落回赵煜脸上,带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气淤导致内伤血瘀难舒,毛病看似不严重,却也一直没好,是不是费心思的时候,心口就觉得憋闷?”
心思重这种事,赵煜当然不会跟旁人说,可空青说得极准。
观症就能知内因,赵煜对他多了几分钦佩,点点头。
更甚,空青刚才把银针□□的瞬间,他便觉得气息自鼻腔通进胸腔,胸前久违的轻快。从前,时不时就需要深呼吸才能略缓的憋气,竟好了许多。
空青又几针下去,他咳嗽便止住了大半。
“多谢……空青了。”
空青没溜儿的摆摆手,满不在乎、半点也不持重,道:“别得意,”话说完,看向沈澈,“你们俩,到底打什么哑谜,我懒得管,但若继续这样下去,他这毛病好不了,如今血瘀尚且有实,有实则相对容易化解,发泄出来便罢了,若日后你气淤于心,那种无形无迹的东西,可就没这么好医了。”
赵煜皱眉头听着,症状确实都对的上,但是……
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
下一刻,这老头儿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一个脑嘣儿弹在赵煜脑门上。
下手不轻,赵煜额头上顿时红了一块。
“别不当回事,”说着,他向沈澈道,“你!真关心他,就好好看着他,否则他早晚把自己作死。”
言罢,极有深意的给赵煜递了个眼色,扔下一句“熬点药去”,甩袖子走了。
刚才赵煜被空青一针扎倒,在床上挺尸的时候,就隐约知道他的用意。
他在无形中,推了二人一把,一举多得,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只怕赵煜两辈子加在一起的年岁,也没有他长。
屋里只剩下沉澈和赵煜,自从将军墓回来,二人之间就漫散出一股很诡异的气氛,并不是尴尬,而是有些话,二人心里都明白,可面对面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你……”沈澈绷不住了,“你要不要紧,还有哪里难受?”
他的医术,仅限于武人对于脉络的熟悉,可能就连查验尸体的技术,都比瞧活人更胜一筹。
赵煜抹掉嘴角的血,摇摇头,就只是看着沈澈——刚才,他说他喜欢自己。
从前世起,便是喜欢。
想起这茬儿,赵煜刚刚畅顺的气息,又瘀滞起来,忍不住轻哼一声,按住胸口,轻咳了几声。
沈澈忙起身,倒来杯温水,道:“漱漱口,压一压,”亲自递到他嘴边,想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水,“也怪我,当时你受伤,早该找人给你好好看,耽误了……”
赵煜上辈子是王爷,这辈子是官家公子,可他从来不是养尊处优找一帮子人来伺候的性子,更不是个纨绔,不喜欢让人这样伺候,更何况,还是太子殿下。
嘴角一瘪,接过水碗来,几口把水喝下去,杯子放在床边。
瞥眼,见沈澈满脸关切。
太子殿下眼睛没遮住,眸子里满是真实的情愫。
赵煜眼珠子一转,心思沉下来。
他与这人前世的纠葛牵扯心思,但那些凶险,似乎并没因为二人生命的终结而结束,近来反倒更有惊蛰复苏之意。
阴谋与算计,像旋涡一样,把二人越带越深。
个人的情与义需得先放放了。
想到这,赵煜捂着胸口,微蹙起眉头,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殿□□恤下官吧……”说着,又咳嗽起来。
果然,沈澈肉眼可见的着急了——
赵煜脸色一直白得像上好的釉瓷,本来是透着些温润的,这会儿,嘴角挂着血痕,刚才咳嗽的狠了,眼周像被扫了一圈淡色的胭脂,面色就被衬得惨白了。
看着就让人心疼。
更别说是入沈澈的眼了。
沈澈忙在床头垫好软垫,想扶赵煜往后靠,看他这模样,竟然一手捞在他腰际,另一只手自他膝盖下穿出来,直接把人抱起来往后挪了挪。
此时不比刚才,——赵煜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他长这么大,也没清醒着被人这样抱过,一瞬间惊了,生怕对方一个不稳当,把他扔出去,下意识就要拽住沈澈一条手臂。
可沈澈的动作快得如白驹过隙,待到赵煜抓瓷实了,太子殿下,已经把他放下了。
“殿下要属下少走心思,就把手上的线索共享一下吧。”赵煜索性借势揪着沈澈的衣袖,颇有点可怜巴巴的。
见惯了赵大人的爱答不理,突然见他恳求示弱,沈澈瞬间手足无措起来。
赵煜趁热打铁道:“将军的册子里,是不是记载了与北遥组织相关的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