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它虽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但它确定,肯定哪儿没做好,真惹到这位了。
眼看抵受不住太子殿下的怒气,要败下阵来。
赵煜非常适时的给它解围:“不怪它,是我当初嘱咐它,一旦有消息,就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
眼看主人说话,三两瞬间胸脯挺了、腰杆儿直了、气焰都无形中高涨了。不再理会沈澈,一跃自他头顶掠进屋里,落在桌上,拍拍翅膀,鹰仗人势的看着沈澈。
赵煜此时已经点燃了灯烛,道:“我托付一位朋友,在江湖上查点事情,看来是有结果了。”
乍一听赵煜还有江湖上的朋友,沈澈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也对,这人近十年的时间走南闯北,总会积累一些朝堂之外的关系脉络。
赵煜自三两脚上取下个小竹筒,放它飞走了,一边打开内里的信,一边继续道:“若工部的火器图纸也被私贩出去,太子殿下认为那些游牧子们,是在何处造的火器?”
原来是这茬!
这事儿,沈澈也想过。打造火器,对工匠坊的器具设施要求极高,可通古斯是游牧族,总不能背着工匠坊,东奔西走。这样一想,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武器还是炎华境内铸造的,而且极有可能在仅与通古斯一关之隔的地界儿。
这样的地方,除了如今正困于战火的坎泽,还有一个名叫狞泉的地方。
沈澈日前也派人去查探了,结果还不明朗。
等了半晌,他不听赵煜回话,便关好门,直接把眼罩扯下来。就见赵煜拿着信,怔怔出神。
本来,赵大人眼看消息传来,脸上是带出几分笑意的,可随着他看信,那少得可怜的丁点笑意便逐渐凝固在脸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澈:不是扛猪仔,至于是扛什么,见仁见智。
赵煜:……?
第78章 溯源
沈澈见赵煜这副模样,也不问他了,直接凑过去看。
工匠坊确实在狞泉,而且,不是私场,最近一笔有问题的交易,时间是在初秋。
换言之,有人明目张胆的在官府的火器工坊里私造私贩,并且,是卖给外族。大皇子是在春季薨逝的,而火器私贩外族一事,并没有因为他的殒命停止。
沈澈看一眼赵煜,见他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抽过他手里的信件,叠起来收好,道:“有进展是好事,但无论事头多繁杂,你先休息。”说罢,也不等他反驳,推着他的肩膀,便往床边去,“赵大人若是孤枕难眠,孤可以给你当个床伴儿。”
赵煜从来也没觉得沈澈骨子里是什么规行矩步的正经人,万没想到,这么不正经。
“不必了,”赵煜麻利儿自行铺床,“殿下一样辛苦了整日,还是也快休息吧。”
沈澈听他竟然还好好的回答,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倒是没出什么新的幺蛾子,道:“好梦。”说着,转身离开,到烛台前将蜡烛吹熄了,屋里便瞬间又暗下来了。
还不等赵煜要感叹这家伙可算要离开了,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单纯了!
只见太子殿下走到卧房外间,直奔屏风后面的小榻去了,月色正好洒在屏风上,透过屏风投射出朦胧的影子——沈澈这家伙,分明是躺下了!
“孤得盯着你,省得我前脚离开,你后脚就又蹦起来。”沈澈道。
赵煜彻底无言以对,好像怎么对答都不合适,便索性闭嘴,往床上一躺,脸朝里,好好睡觉。
终归是累了,加之空青的药物发挥作用,刚才他熬得紧绷的神经不一会儿松弛下来,过不多久,也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久违的安宁,半个梦都没做。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赵煜起身,紧接着就环视屋内——屋里没人,昨夜睡过人的小床,已经被收拾得板板生生、干净平整了。
门口衡辛一听屋里有动静,轻悄悄的推门进来,见自家大人起身,忙过来伺候。
“太子殿下呢?”赵煜问道。
衡辛一脸疑惑:“什么太子殿下,大人您睡糊涂了?太子殿下怎会在这?”
赵煜暗骂自己确实睡糊涂了。
这里是内衙,不是私宅。
天一亮,除了衡辛这等近侍心腹,还有刑部的官员也会进出,若是让人看见沈澈从自己卧房里出去,不一定又要传出什么天花乱坠的彩色故事。
想到这,他脑子飞回昨日小朝上,右相曹隐发病时,参奏自己与沈澈的关系,虽然这事儿暂时被朝上的大乱掩盖过去,但显然,早晚会是个炸雷,搞不好要炸得自己和沈澈粉身碎骨。
衡辛不知道赵煜心里的算计,见他不说话,又继续道:“不过……刚才殿下的近侍阿焕来过,捎了个口信。他说……”说着,衡辛就拿捏,学起阿焕少年老成的模样,“‘我家殿下说了,赵大人这两日太累,待到他醒了,让他入宫一趟,但千万,别叫他起身。’”
说这话时,立着一根食指在赵煜眼前晃晃悠悠的摇晃。
赵煜被他晃得眼晕,心里翻了个白眼,也就亏得衡辛平日里大大咧咧,这事儿细想——沈澈是如何知道他赵煜今日会起晚了呢?
毕竟年轻,一觉睡到晌午,赵煜精气神缓回来不少,深吸一口气,运内息小行一周,受内伤以来,任脉偶有的滞涩之感大减。他心里高兴,换上朝服入宫,直奔泰安殿。
可刚到殿门前,就隐约觉得异常——门口一片忙乱,内侍们进进出出,端盆递水。
泰安殿里,不过是暂居几位朝臣,怎么忙得好像哪位娘娘生孩子似的。
他快步向前,向内务总管行礼:“福公公,这是怎么了?”
福公公一见是他,“哎呦”一声,开了腔:“我的赵大人呦,您是没看见,刚才曹相又发了疯病,嘻嘻哈哈笑个没完,结果他一笑,引得好几位大人跟着一起笑。那个吓人啊……当时……老奴可是看得真真儿的,他们脸上的表情……”说着,他就给赵煜学了起来。
看不出,这福公公拿捏面部表情,是把好手,笑容挂在脸上,赵煜看得头皮一紧。
那是一种让人胆寒的微笑。
与其说是笑,更不如说是眼睛狠狠的盯着对方的时候,嘴角却勾起来了。
说不出的阴森,让人胆寒。
赵煜听说殿内出了这般乱子,迈步就要往里走。
被福公公一把拉住,他收起那副死人笑,继续道:“空青大夫和岳太医没想到这么多人一起犯病,两个人手忙脚乱,按下葫芦浮起瓢,结果一个没看住……一个没看住……”
说到这里,他心有余悸,赵煜越是等他说,他越是念念叨叨的只重复最后一句。
福公公年纪不小了,赵煜不好催他,只得耐下心来:“您莫慌。”
福公公“咳”一声,感叹完“老了,不中用”才继续道:“曹隐大人他摔碎了杯子,用碎瓷片割了脖子……”不等赵煜惊骇,他又道,“直到倒下,笑容也依旧挂在他脸上,当时殿内伺候的好几个小孩看见,有两个,直接吓尿裤子了。”
福公公没见过这等阵仗,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形容当时的混乱场面,赵煜听他说完了,又问道:“曹大人人呢?”
“空青大夫挪到偏殿医治了,尚没有结果。”
“其他几位大人情况稳住了?”赵煜又问。
“太子殿下情急之下,全给敲晕了。”
赵煜:“……”
倒是他的一贯作风。
话说到这,就见偏殿的厚门帘掀开,空青先出来了,后面跟着沈澈。空青见到赵煜,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说话。
赵煜几步走过去的功夫,空青就已经上下把他打量了好几个来回:“该睡的时候不睡,”神医显然一眼就看出来赵煜没好好听话睡子午觉,冷哼道,“罢了,总比从前一夜夜的熬着有进步。”
“曹大人如何?”赵煜没拾茬儿。
空青垂下眼睛,叹气,摇了摇头。
右相曹隐,死于疯癫自戕。
赵煜沉默片刻,又问道:“确实是他自己动的手?”
空青答道:“是我亲眼所见,他自戕没有蹊跷,这毛病……前几日没有死亡病例,所以,只得着人去溯源,如今……”他转向沈澈道,“能不能请示陛下,让我查验曹相的尸身?”
沈澈直言道:“事关多位大人安危,孤替你做这个主,你去吧。”
空青醉心医术,对于这样的机会,当然珍惜的不得了,若不是因为顾念着有人丧命,他只怕要乐开花了。
沈澈又补充道:“孤着人去相府查了,当日寿宴的菜肴确实都是素食。可惜残羹剩菜都倒掉了……”
“都是素食”这几个字,在赵煜看来是二人对谈的关键字。
他便好奇起来,问道:“这病与食肉有关?空青你说多年前的镇子,又是怎么回事?”
空青神色极少有的悲伤起来,摇摇头,第二次,没接赵煜的话茬,也不知是说不清,还是不想说。
他无言片刻,道:“朝中乱了,病原没查清,我也不好多说,但这病若是真如我所想,潜伏期极不稳定,可能是几日,也可能是十几年,又或者终身都不会发作……”
他话没说完,阿焕急急火火的跑过来:“殿下……”瞥眼看见赵煜,“赵大人也在,这般正好,陛下急召,学士府传来丧报,今日清晨,协办大学士方大人突然发疯,一头撞在墙上……已经……已经……”
显然是没救了。
赵煜、沈澈对视一眼,忙向御书房去了。
一日的光景,炎华的朝堂塌了半边。皇上好像也又老了很多。寿明公公站在他身后,满脸焦愁。
“澈儿,”皇上直接开口,“朕听说,空青大夫,大约知道诸卿发病的原因?”
沈澈称是。
“如此甚好,让他把细节交代给赵爱卿,”说着,他又向赵煜道,“赵爱卿,朕命你去查明因果,事关重大,即日出发吧。你手上的案子,交给周重。”
赵煜一愣,兹事体大,掐指头一数,如今朝中囫囵个儿,能接这差事的,也确实没几个好人选。
于是跪下接旨。
沈澈在一旁道:“父皇,此事儿臣已经派人去查了,想来不日便有结果,如今朝中多位大臣称病,还是留赵大人在都城内……”
他话没说完,皇上瞬间就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啪——”一声响,御笔被震落笔架“啪嗒”一声,墨迹染花了摊开的折子。
皇上极少这样发火。
赵煜和沈澈同时跪下,口称“息怒”。
皇上没说话,赵煜伏在地上,只听寿明公公在低声劝慰“陛下龙体要紧,息怒。”
半晌,皇上才道:“赵爱卿退下吧,按朕的意思,尽快出发。”
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家父子和老公公寿明。
皇上这才问道:“你与那赵煜……无论真假,还嫌风言风语不够热闹吗?你与朕说,你和他当真……如曹隐当日朝会上所言,分桃之谊?”
第79章 外差
沈澈心里一震,父皇执政多年,大多数时候是不在意群臣嚼舌根子的事情的。想当年他眼盲,群臣逼父皇改立大皇子为太子,他皇上爹都一笑置之。坊间天灭炎华的言论都出来了,皇上只当没听见。
记得年幼时,沈澈在御书房里翻出一副父亲年轻时的墨宝,写得是“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这幅字如今依旧挂在太子殿下的书房里。
若论肃王,在政务上勤勉得力,堪称贤能兼备。
可如今……一涉及皇嗣,皇上怎的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果然是担心后继无人,皇权旁落。
知行终难合一吗?
沈澈心思飘到从前,皇上见他愣愣的发呆,痰嗽一声,沈澈这才回神。
他确实喜欢赵煜,但这事儿,打死打不死都不能承认。
沈澈于是叩头,又把昨天的话,掰开揉碎了说一遍:“儿臣执掌刑部,不过是与赵大人交往多些,便有心怀不轨之人扰人视听,父皇若是因此动怒,岂不是正中小人下怀?”
皇上半天没说话,沈澈也就伏在地上,不起身。
“你觉得这流言,出自谁口?”皇上问道。
“儿臣愚钝,不知。”
“起来吧。”
沈澈蔫头耷脑的起来。
皇上看着他,觉得他昨日让自己觉得陌生的犀利模样一去不返,又变回平日在自己面前乖巧谨慎的样子,心就又软下来了:“朕知道,你毕竟年纪小,跟着刑部办案子,是比你东宫的其他活计有意思,但首先……你是太子,炎华唯一的皇子。要先做该做的事情。你的心里装得该是天下万民,怎能独被一件事,一个人,就填满了?”
沈澈躬身道:“儿臣……受教。”
皇上坐在龙椅上,眯缝着眼睛看沈澈。
他老来得子,如今又只剩下这一个,对唯一的儿子难免在意,又容易心软,终归叹一口气,妥协道:“朕且不管你与赵煜私交,但面儿上,终归要过得去,待到这次乱子过去了,纳妃的事情,必须要张罗了。”
沈澈的手在袖子里握了拳,没即刻应承什么。
寿明公公站在皇上身后,看得起急,直向太子殿下使眼色。他从来都是和蔼慈善的模样,这会儿表情做得夸张,五官像要在脸上跳起舞来。
沈澈眼看父亲这两日,肉眼可见的苍老起来,终于行了礼,让父皇放心,他自会担起他身为太子该担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