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祸首
大年初三,刑部一点也不消停,因为三法司总捕周重自裁。大部分人知道结果,却不明原因,越是这样,便越是人心惶惶。
赵煜知道,若是再这般下去,非要传出什么离谱的言论,不好收拾。是以,他须得快些将物证搜罗清晰。
杂物千头万绪,终于,他在一只密匣里,翻出许多与自己行踪相关的纸卷,字迹陌生。唯独一张,像是周重的笔迹,写着“火斓蛛事败”,“败”字都没有写完,想是还是没来得及发出去,便被他草草收起来。
除此之外,再无收获。
赵煜正独自在书房头大,翟瑞敲门轻声道:“大人,下官翟瑞。”
赵煜现在最盼着的,便是他来,自从他到内衙做文书工作,赵煜觉得查卷宗都比从前快了许多倍,这会儿,他巴不得翟瑞来帮他归整眼前一摞又一摞的“废纸”。
翟瑞进屋,手里还拿了一本极厚的册子,看封皮的颜色,像工部的东西。
翟瑞见他面生犹疑,直接把册子放在他眼前,道:“大人手上的案子千头万绪,下官本不该在这时再来扰乱大人心思,只是……觉得或许牵涉重大……”说着,他翻开册子。”
赵煜见他翻开那页,是六翼铳的研制图纸,但不知为何染了血,内容已经浸花了,好多页也因为血污粘合在一起了。
但似乎也正因如此,血污黏连起的书页中间,夹了一封信件。
至今才被翟瑞发现。
信笺安安静静的斜躺在斑驳的纸页上,因为血气的沁染,整体泛上一股黄褐色。
“几日前魏若超大人送来的,他新官上任,整理旧档,说是觉得许有蹊跷,后来下官便用蒸汽将这册子熏蒸过,发现当真是夹了馅儿的。”
赵煜点点头,拆开信笺看内容,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是一封写给婉柔父亲婉君安的密信。
工部的工匠,一旦开始研发兵刃火器,非到完工,便不能离开工部。而那写信的人,却要婉君安将六翼铳的整套图纸偷偷抄录,用蜡封为柱状,藏在体内,逃过验身带出去,在某日的深夜,与福海平在凭祥居见面。
这凭祥居是个老牌茶楼,每日都鱼龙混杂。
如今再看,婉君安能把这封信私藏在书页里,便知道,无论他当时是否照做了,这事儿背后,都出了变故,婉君安的死九成九便是与此有关。
赵煜又细看那信件的字迹,也觉得不对劲,若是对字迹没什么研究的人,看了这字便也看不出什么,可赵煜偏偏对笔迹执着——这字,与皇上运笔的劲道似是而非,仿到了筋骨,字体又不像。
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本以为沈澈的欲言又止,只不过是因为夹在对自己情意与对父皇的忠义之间。
如今……赵煜脑子里如同炸了个响雷——事情远比自己想得还要复杂。
他起身,朗声道:“衡辛,更衣备马,本官要去一趟东宫。”
他话音落,却被翟瑞拦了:“还有第二件事……刚才东宫来了消息,说太子殿下被禁足了,您……暂时见不了他。”
赵煜惊骇:“昨儿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禁足了?”
翟瑞摇头,表示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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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澈被禁足,全在他预料之中。
他身居太子位,本就日日忙乱,近来越发难有闲时。
炎华的高官新换了一大批,一到过年,光是给太子递上拜帖的就不计其数,无论真假奏事,有一个目的总不会变——拜山头。
而今,太子殿下禁足了,十五之前,终于落得清闲自在。
这日晚了,他独自在书房里,温一壶酒,自酌起来。
杯中酒洒在地上,他道:“若是还没走,澈儿便送一送您吧。”
说罢,又倒上一杯,一饮而尽。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还恍若就在刚才。
他不知不觉,盘算日后的每一步棋,心思飘忽,再一回神,酒喝得猛了,倒有些上头。自嘲多日不饮酒,就连酒量都衰减了,往卧榻上一靠,眼皮发沉,索性便合眼睡去。
正半梦半醒间,听见门轻声一响。
沈澈以为是阿焕来伺候他休息,也没起身,懒散的答道:“孤知道了,这就休息。”
对方没应声,只是向他走过来。
沈澈听那脚步声熟悉,酒猛然醒了大半,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了。
“殿下,怎的喝了这么多酒?”
就见赵煜,站在卧榻边,微皱了眉头,抱怀歪着头看他。
许是沈澈眸子里都带出几分醉意来,赵煜轻轻叹息一声,好像在说“不省心”,却又舍不得不管他,到茶桌前,倒了半杯温水来递给沈澈。
沈澈接过,几口喝完,笑道:“你不会……是翻墙进来的吧,知道我想你了?”
可赵煜却没答,脸色也不怎么明朗。
没理沈澈,直接走到桌前,看悬在墙上,皇上新赠的御笔。
那个“祥”字,衣补的最后一笔,笔锋上扬,与白天翟瑞送来书信里的“祥”,即便字体不十成十的一样,但运笔的劲力一般无二。
两字出自一人之手——当今圣上。
这要命的线索,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坠入赵煜的眼眸。
这一瞬间,赵煜心里的所有猜测都落地有声,沈澈自将军墓里回来,便怪怪的,他从前一直在想,这人到底还在瞒着他什么事。
如今,他终于想明白了。
三百年前,三皇子经历的乱事重演,皇上不姓沈,沈澈也不姓沈……
不知何时,真正的皇上被如今朝堂上的这位鹊巢鸠踞。
沈澈心乱……
从来都不上因为贪恋尊位,这一瞬间,赵煜心疼沈澈,心疼他莫名其妙就陷入孝义两难的境地。
真相,在如同飓风,在赵煜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他想到了很多破碎的事实……
沈澈,是皇上与一个位份极低的妃子所生,但太子的生母,并没有福气母凭子贵,生下他不久,就因病亡故了。
自此之后,皇上专宠白妃一人。
此后……
沈氏可能继承皇位的王爷、皇子,大多死于非命,皇上在折损了大皇子之后,确实心痛,但却也没有那么心痛……
白妃骤亡、群臣换血、把这些事情全都串联起来去想……
这些人是否暗有联系,赵煜还没查清,但……其背后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皇上怕有人发现他的秘密,为保万全,索性斩草除根。
宁可多杀,也不漏放。
当今圣上的亲生骨肉,其实只有沈澈一人。
而婉柔苦心寻觅的真相……她承受得起吗?无论事情有多曲折,但害她父亲丧命的正主儿,终归是金殿上那位。
赵煜突然很害怕,若是自将军墓出来,沈澈便知道了自己身世的蹊跷……
想到这,他木讷的回身,也不知沈澈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了,几乎是满怀的撞上去。
赵煜身形顿住,索性深吸了一口气,抱住沈澈。
“怎么了?”突然被心上人抱住,太子殿下觉得这幸福来的太突然,自然是把赵煜拥进怀里。
“你怎么了?”他柔声问,他觉出赵煜不对劲,就想把人从怀里扶起来看。
可赵煜,却跟他扭着劲儿,反倒把他抱得更紧了。
赵煜心里乱:
他生气,气沈澈嘴上说坦诚,却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只字不提;
他也理解,沈澈的心思只怕曾经比他还乱,让他如何说得出口,我父皇便是当年殉道者的余部,他手上的皇位,是篡夺了沈家的江山;
他又心疼,上辈子,他就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这辈子,难道还要他重蹈覆辙吗?
心疼,根源于在乎,他在乎他,所以这一刻异常心疼他。
前世今生,沈澈若非遇上自己,或许,本不用过得这么辛苦。
想要弥补,却不知该如何去做。
这些乱,终于被抱着他的人一句低柔关怀击得粉碎。
他也想过,能不能不管不顾,拉着他从此浪迹天涯……
但他还有父亲,还有那些同僚弟兄,拐走皇上唯一的血亲,只怕换来的将是腥风血雨。
他与沈澈,都不是能用旁人的血肉换自己安闲自在的性子。
可他却与沈澈,万般不愿割舍开彼此了。
沈澈见他不愿动,也就这样抱着他不动。太子殿下不招欠的时候,大多是沉静的,而他的沉静,有一种超乎寻常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身上的酒气,和着衣裳的熏香,被屋里的碳火蒸出一股迷醉的味道。
“阿煜,你到底怎么了?”沈澈终于还是沉不住气,赵煜从没这么粘人过,至少对他没有。
事出反常,让他心里慌了。
赵煜这才抬了头,眸子对上沈澈那双还没好全的眼睛。
瞳色略淡,是近乎海天相接处的灰蓝色,赵煜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他眸子的冷色里,又被四周暖黄的烛火染上了温柔。
他那么好看。
他从前世开始,便独自担负那么多,他太不容易了,又总是这样一句抱怨都没有……
沈澈不知道赵煜的心思,就只是看着他,抬手拨开挂在赵煜脸上的一缕头发。
赵煜顺势握了他的手,止住动作,往后直逼几步,沈澈便被他推得撞到了墙上。
“阿煜……”
太子殿下话没说完,赵煜便凑上来,蜻蜓点水的在他唇上一触即离。
沈澈彻底愣住。
他平时对赵煜说话是油滑,也不是没亲过。
他只是想不明白,赵煜如今是在闹什么。
但赵大人,好像没想给他思考的空间。
刚才那浮光掠影之后,便是抵死的纠缠。
这是一个想要寻求些什么的吻,追寻、探觅、最后都变成索求。
越发让沈澈觉得心不安。
他忍不住微睁开眼睛看赵煜,他从来更习惯听觉、触觉和感觉,此刻,却非常迫切的想看看怀里正吻着自己的人。
入目,他的心倏然就被揪扯住了。
赵煜虽然在亲着他,但他俊秀的脸庞,全然埋在一层阴霾里。那是悲伤、是害怕、是惶恐,看不到半分欣喜。
更甚,他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到了歉意——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想补偿自己。
沈澈自然不忍看赵煜这副模样,在他腰间一带,二人身位飞快的对调过来,赵煜的背被沈澈挤在墙上,终于没办法肆意妄为了,闷哼着,缓出胸中气息。
“跟我说,你到底怎么了。”
这回语气里减了几分柔,命令的意味便强了。
结果赵煜,眸子一挑,狐狸似的眼睛里荡漾出抹笑意,瞬间变得明媚,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
“及时行乐。”他道。
沈澈看得一愣,之后忍不住要狠狠亲回去的冲动便躁动难安。
但他还是忍住了,伸手贴上赵煜的额头、颈侧,察觉不烫,又小心翼翼的问:“你难受吗,是不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赵煜:T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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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依旧躺在医院改存稿发ing~
第99章 纯粹
这一刻,沈澈清晰的看见,赵煜嘴角抽搐了一下。
眼睛里旖旎的柔情要冒火。
太子殿下瞬间怂了,暗骂自己想错了方向。他被近来一连串的事情闹得草木皆兵了。本来自己禁足,赵煜突然前来,便有违常理,这让他忍不住的戒备,事情便往阴谋论的方向去想。
如今他走的每一步都须得格外小心,否则他和赵煜这辈子也要稀碎。
却也因此矫枉过正、不解风情了。
虽然,他心知这人的风情大约是别有内情,但只要不是被人算计利用,要他怎样都行。
可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赵煜肉眼可见的毛了,“啧”一声,推开沈澈便要走。
被沈澈一把按回来。
沈澈明白这会儿解释,只能越描越黑。于是,沉着脸,假装严肃,道:“孤问了三次了,你到底怎么了?”
刚才,赵煜沉溺于沈澈的深情与温柔,这会儿,他就只想脱下靴子来抽他,于是,没好气的道:“吃错药了,发癫,你别管。”
说着,便又想脱开沈澈圈住他的咫尺范围。见沈澈全无退意,心里烦躁。
突然,抬膝盖就往太子殿下小腹上一顶。
这下,沈澈不得不退了,惊呼着跳开:“阿煜,你怎的每次都是同一招!”
要说人呢,有时候招一把、撩一把,斗得急了,就容易上头,尤其是男人,上头就跟斗鸡似的。
沈澈说到底也不过二十出头,心思算计是有的,骨子里还是个年轻小伙子,见赵煜二话不说突然动手,不服输的劲儿就上来了。
手掌一翻,往赵煜膝盖上压下去。
这两招前些日子周重房上揭瓦时,二人就你来我往过,但终归是沈澈心疼赵煜当时脚伤没好,最终被赵煜一脚蹬在胸口。
今儿个,赵大人的伤可是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眼看沈澈手掌要碰到赵煜裤子边儿……
没想到,赵煜突然整个人往斜向里一倒,就跟下盘不稳要摔似的,重心猛地降低,沈澈一惊的功夫,赵煜屈膝变弹腿,鞋尖往沈澈掌心穴道上点去。
沈澈这才嘿嘿一笑,收掌变爪,想像上次似的,抓住赵煜脚踝。
赵煜却早有预料,单手在地上一撑,重心又猛然拔高,调腰急转方向,沈澈一下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