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长安又有什么关系呢?桑桑在, 阿爹在, 东曦兄也在, 这里就是家呀!
“起炕!”
楚溪客顿时活力满满地从炕上跳下来,臂弯里搂着桑桑,大腿上挂着二桑,一边刷牙一边往外跑。
这情形,和在蔷薇小院一模一样。
不过,他没有跑着去吃饭,而是去了屋子后面的一个小窑洞里。
说是“窑洞”其实就是在黄土坡上挖的一个小土洞,不算大,屋顶用木板支撑着,墙壁刷了米浆,用来放兵器和杂物。
眼下成了临时的“育婴房”,阿晚和奶牛猫一家三口、不,一家七口正舒舒服服地生活在这里。
阿晚一口气生了五只小猫崽!
猫崽的花色十分有趣,一只回形纹的虎斑猫,一只正开脸的奶牛猫,一只熊猫眼的奶牛猫,还有一只脑袋是虎斑纹,但身子遍布奶牛色块的“脚踏两只船”猫!
最后一只最好玩,头顶和脸是白色的,身子也是白色的,只有尾巴和后脑勺那一小片是跟阿晚相似的银灰色,楚溪客叫它“小秃头”。
小秃头是最后出生的,性格却最霸道,每次吃奶的时候都要用两只小爪子把旁边的哥哥们扒拉开,一只猫独占三个乳头!
是的,五只小猫崽都是弟弟……
桑桑很有当家兄长的样子,自从进了窑洞就没闲下来,一会儿帮着阿晚给弟弟们舔毛毛,一会儿又叼来鸡胸肉、鹌鹑干给阿晚补充营养。
看到奶牛猫蹲在旁边想蹭饭,桑桑还十分威严地骂了它一顿。
楚溪客吭哧吭哧笑起来,差点把漱口水喝进去。
小猫崽们似乎被他魔性的笑声吓到了,一拱一拱地叠罗汉。
昨天刚出生的时候五小只还湿漉漉的,不怎么好看的样子,仅仅过了一晚上,毛就顺滑了,小肚子也鼓起来了,萌化了。
楚溪客眼睛都直了:“这样的小可爱,我一口亲秃三个!”
刚刚找来的钟离东曦:“……”
吃醋吃到小奶猫头上,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你来啦,吃饭没?肯定没吃吧,是不是在等我一起?不如咱们就在这里吃吧,可以一边看猫咪一边吃。”
楚溪客漱了口,充满活力地巴拉巴拉。
钟离东曦的心蓦然一暖,这才是他的小鹿崽该有的模样。
“那便在这里吧!”
这边是军营驻地,房子只能住人,没有灶台,吃饭都是军营中的大锅饭——昨天做卤味也是借用的军营的灶台。
这些天楚溪客担心长安那边的变故,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因此大多时候都是伙房那边做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
尽管如此,钟离东曦还是尽力让他过得舒适。
比如今日的菜色。伙房那边做的是西北驻军常吃的野菜窝窝和荞麦麻食,麻食中的配菜也是最寻常的水芹,就没了。
钟离东曦在水泽边采来荠菜和秋葵叶,又自掏腰包向伙夫买来羊肉和黄豆嘴儿,再加上千里迢迢从长安带来的豆泡和腌鸡蛋,愣是把一锅平平无奇的荞麦麻食做成了普通人吃不起的样子。
楚溪客非常给面子地吃了两大碗!
吃完饭,楚溪客无所事事地在军营里晃悠了一圈,玩了会儿沙土,踢了会儿石子,然后就找了个长着青草的小土坡,躺在钟离东曦大腿上看云彩了。
有家长的生活,就是安逸得心安理得!
直到,被路过的五公主看到。
毫不夸张地说,五公主是一众小辈里最有事业心的,她不仅自己是个奋斗批,还要激励身边的人一起奋斗。
“姜先生和舅父一个时辰前就去了议事厅,大情小情商量过好几轮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晒太阳?”
楚溪客枕着钟离东曦的大腿,嘻嘻哈哈:“我没有晒太阳啊!”
五公主叉着腰:“难不成你还是在日观星象?”
楚溪客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明明是在看云彩。”
五公主:“……”
废话不说,直接把他揪到议事厅去了。
说是“议事厅”,实际就是一个临时腾出来的营帐,帐中除了姜纾和贺兰康,还有几位太学中的先生和楚记的员工代表。
后者看到他们进来,纷纷站起身。尤其对着五公主的时候,大伙十分恭敬。
说起来,这次的事多亏了五公主。
她原本已经跟着贺兰贵妃一起退守到了凤凰谷,然而在二皇子和三皇子疯狂抓人的时候,她又毫不犹豫地站出去,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一顶“残害学子、株连平民”的大帽子扣下去,不仅两个傻蛋皇子,就连原本为皇子们背书的大臣都哑了火。
毕竟史笔如铁,还是要脸的。
就这样,五公主以女儿身力压两个皇子,赢得一片清流之士的赞誉,还成功保住了那些被抓的人,等到了贺兰康与姜纾的支援。
将人救出之后,五公主丝毫没有贪恋在朝堂上赢得的支持,而是干脆利落地抽身,亲自带兵护送这些人来到平川。
长安城中关于立储的话题悄然间发生了开创性的转变——
从前是:“若五公主是男儿身,就没其他皇子什么事了。”
如今变成了:“有没有可能,公主也能做储君?”
……
此刻,大佬们讨论的重点就是平川军未来的归属问题。
姜纾的意思是,把灵州、盐州、银州一带划为羁縻州,由平川军管辖。
所谓“羁縻州”,基本就是一个高度自治的小王国,可组建军队,自主征税,有完整的政务机构,只需要每年向朝廷交纳一定的岁贡。
五公主不免担忧:“若父皇不同意怎么办?”
贺兰康敲了敲桌上的玉玺,笑道:“那就问问他,是想看到咱家崽崽自立为王,还是多出区区一个羁縻州?”
就在这时,传信兵跑了进来:“禀大将军,青将军从长安回来了!”
说着,就把一个细长的密封竹筒呈给贺兰康。
传信兵口中的“青将军”就是贺兰康豢养的海东青中的老大,常年来往于长安与平川之间传递消息,比信鸽好使多了。
贺兰康当即捏碎竹筒,取出里面的字条,黄底赤子,是与今上有关的消息。
众人心底一沉。
“是不是父皇醒了,要发兵讨伐平川军?”五公主迫不及待地问。
贺兰康看完字条,讥讽一笑:“那你算是高看他了。”
今上确实醒了,不过,他不仅没急于发兵,连楚溪客的身世都没公布。
他甚至还把四处宣扬“五公主联合贺兰一族造反”的二皇子捶了一顿,丢回猎宫圈禁——这次是真圈禁了,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以圈禁为名行保护之实。三皇子也没有逃脱削减食邑的下场。
至于五公主,今上不仅没罚她,还当着百官的面称赞她:“奉皇命,护百姓。”
这样一来,背锅的就成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他自己则是抢了五公主的功劳,还落了个“爱民如子、大义灭亲”的美名。
楚云和瞠目结舌:“这也太怂了吧?”
姜纾摇摇头,道:“他不是怂,而是识时务。”
一旦“平川军谋逆”的消息传到各州,那些蠢蠢欲动的节度使不仅不会联合起来讨伐贺兰康,反而会第一个攻入长安,逼今上让位!
今上做了十六年皇帝,早就认清一个荒谬的事实——当初他能坐上那个位置,并非他的手段多高明,只因他是一枚各方角力下用以平衡局势的棋子。
五公主感叹:“这样看来,只是多了个羁縻州而已,父皇八成还要心存感激。”
楚溪客不厚道地笑出声。
实际上,情况并没有这么乐观,设立羁縻州只是第一步。
“今上不会眼睁睁看着北境安安稳稳地落入我们的掌控,势必会在粮道与盐务上作梗。”
粮食还好说,他们离开凤凰谷之前已经讨论好了。
百姓确实没有余粮,但大地主们有啊!无论哪个时代,百分之九十的财富都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粮食也是如此。
那些地主与富商们,年年屯粮,年年吃不完,用棉衣棉被和关外的皮毛、香料跟他们交易,并非难事。
再不济,还有幽州。
幽州是五公主的封地,当初今上为了讨好贺兰氏,下旨将幽州境内的收成全部赐给了五公主,国库一粒不入。幽州多平原,土地肥沃,一季的收成就能满足十万兵士的嚼用了。
“唯一难办的是盐。”
这一点,就连姜纾都不免为难:“盐州有盐池,然则自汉时起便开采不断,直到现在已然出产不多了,仅供陇右、关内两地的民用尚且不足,就算夺过来也无法供给军中。”
更何况,在坐的这些人都做不出为了权力断送百姓盐路的事。
大佬们都有些发愁,唯一坦然的就是楚溪客。
没有家长在的时候,他把所有事情都扛了起来,像一头全副武装的战斗鸡,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家长们一回来,他就恢复成小咸鱼的模样了。事业批们争相讨论的时候,他就缩在钟离东曦后面打盹儿。
偏偏钟离东曦还惯着他,有意挺直腰身,把他严严实实地挡住,让人发现不了他在摸鱼。
结果,帐内安静下来,众人便听到了他小小的鼾声……
第123章
如果不是钟离东曦护着, 五公主都要去揪楚溪客的耳朵了!
五公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若我为男儿,这天下就没你什么事了!”
楚溪客嘿嘿一笑,说:“其实吧, 就算你是小娘子,这天下也可以没我什么事。”
有那么一瞬间, 五公主思想深处仿佛触摸到了一层壁垒, 然而,很快又被它厚实坚挺的样子击退了。
“快别贫了,你向来主意多,不如想想食盐的问题如何解决。”
“遵命, 公主殿下!”
楚溪客笑嘻嘻地趴回钟离东曦背上,手指点在太阳穴的位置转圈圈, 过了一会儿,突然说:“啊, 想到了!”
五公主嗖地坐直:“想到去哪里买盐了?”
楚溪客笑眯眯地摇摇头:“我在想,要不要趁着天气好出去玩一会儿、不是, 观察一下风土人情什么的,指不定走着走着就能碰见个盐湖呢!”
五公主丢给他一箩筐小白眼:“你以为盐湖是买奶茶赠送的吗, 让你随便走走就能遇见?”
楚溪客当然不这样以为了,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出去玩而已。
最后, 一众小辈都被他勾搭出去了, 只有五公主尽职尽责地留下来,和两位长辈一起给各地节度使飞鸽传出,看看能不能在解池、芦台等地换一些盐过来。
五公主在营帐里埋头写信,楚溪客在贺兰山下跑马;五公主继续写信, 楚溪客已经从山脚跑到了湖区。
五月间的塞北, 草木已然繁茂, 天气依旧凉爽。东部湖区,大大小小的溏泺鳞萃比栉,仿佛散落在广袤滩涂上的璀璨星子。
长河落日,天高云淡,如此壮丽的胜景下,人的心也跟着开阔起来。
楚溪客一边跑马一边朝钟离东曦大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得出来走走,看到这么好看的景色,是不是觉得三生有幸?”
钟离东曦目光一顿。
他确实心情不好,因为今上这个烂人。但他为了不影响到别人,已经很完美地遮掩住了,就连和他相处最久的云霄都没察觉。
楚溪客却发现了。他说出来玩玩,其实是为了陪他。
钟离东曦看着他,倏然一笑:“嗯,确实三生有幸。”
不是为了此间美景,而是因为有他在。
钟离东曦想把楚溪客拉过来,放到自己的马背上,享受一下同乘一骑的乐趣,效仿古人吟诵几首壮丽的诗篇。没想到,手刚一伸出去,就被楚溪客塞了一支箭。
“如此良辰美景,不打两只鸭子吃一吃岂不是很浪费?”
钟离东曦失笑,诗情画意就算了,还是踏踏实实享受这人间烟火吧!
去年夏秋之际大旱,许多牧草没来得及留下种子,直到今春草原上都是光秃秃一片。这就导致,水泽滩涂容不下这么多迁徙而来的鸟类,以至于灵州、夏州等地的农田遭了殃。
尤其是野鸭,简直不讲武德,不仅啃掉地上的麦苗,连同底下的麦根都要刨出来吃光。
楚溪客前段时间考察棉田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到屯田兵们诉苦,说是今春种下的荞麦已经有半数被野鸭糟蹋了。
而且,由于关外少牧草,原本应该往北迁徙的鸟群悉数停在了贺兰山一带,所以今年野鸭特别多,不光是成年鸭,还有春日里刚刚破壳的小鸭,若不打一打,附近几个州的农田都要遭殃了。
所以,楚溪客打起野鸭来毫不手软。
他打猎的方式十分独特——
“东曦兄,那只!那只又肥又霸道,刚刚我还看到它在抢母鸭子的小鱼!”
“还有那只,骑在小鸭子身上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嚯!那只头上有点绿的居然在骂我,看样子还想跟我单挑啊,东曦兄,射它!”
“唔……下一个是哪只小可爱呢?不如点兵点将点到谁谁挨枪好不好?”
一串串邪恶的笑声在滩涂上回荡。
嗯,这就是楚溪客独树一帜的打猎方式了。
钟离东曦自从离开长安,就再也没有打扮成那种飘逸柔弱的乐师模样,而是恢复了他本来的面目。
一身劲装,英姿勃发。